《花帜[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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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帜[梁凤仪]-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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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司宪今日到立法局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可以留口讯吗?”
   “我姓杜,叫晚晴,是布司宪的朋友,今晚有个饭局,希望他能抽空来。”
   “可否告诉我地点时间?”
   “君度酒店,顶楼的扒房,七时半恭候。”
   “如果通知不到布司宪,或他另外有约,如何让杜小姐知道。”
   “不要紧,请告诉布司宪,能来的话,无任欢迎,不能来,就祈以他日吧!”
   七点半一至,布力行就出现在君度酒店。
   杜晚晴很细意地打扮过,穿一件梨红底色,起小白花的宽身旗袍,那一头既长且曲的秀发,一片云似地散落在肩上,在耳鬓别了一个跟衣服同颜色的发夹。
   玉葱似的手,套上一只通体透明、色泽油润的翡翠玉镯,那是身上惟一的一件饰物。
   浓密的眉毛下,那对带着三分忧疑七分妩媚的眼睛,望住来人,竟如激光一度,可以摄魄勾魂,教布力行一下子忘了礼貌招呼,就管自直挺挺地坐在女主人对面,傻瓜兮兮地问:
   “怎么?只有一个客人?抑或其他的朋友未到达?”
   布力行以为只是杜晚晴宴客,凑齐几个专门无事就聚在一起耍乐的财阀,吃顿晚饭,也把自己请在一起。
   他原来是另有约会的,应酬家里头的亲戚。当然,这比起杜晚晴的邀约,就是后者更具吸引了。于是摇电话嘱咐妻子单独赴会,他火速应约而来。
   做倾国倾城的美人座上客,已是大喜。
   如今发觉只约会他一人,更是惊喜交集。
   杜晚晴嫣然一笑,直言不讳:
   “有件私事要求布司宪帮个大忙,不便旁的人予闻。”
   布力行心上第一个反应就是,应该问对方拿什么酬劳?
   这个问题迅即令他热血沸腾,丹田之下如闹三级火警,熊熊烈火正向上蔓延,直烧得一张青白的脸变成紫红。
   他没有想过,对方把要求提出来,自己会力有不逮。
   因为他看得起自己,更不敢小瞧眼前人。
   杜晚晴这种女子,不会打无把握的仗。她必然想过自己可以胜任,为她排难解忧,才会相约。
   为了好好应付场面,布力行清一清喉咙,说:
   “我们先叫了菜,边吃边谈,好不好?”
   “不好。”
   布力行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看杜晚晴。
   她解释:
   “如果你肯拔刀相助,我们在这儿只叫杯香槟,干杯为盟,今晚的晚宴设在舍下,由我亲自下厨。”
   说完了这番话,杜晚晴留了一个小空间,让对方去想象他会获得的奖品,如何丰盛、如何诱人、如何销魂。
   然后,她才淡淡然,大方地再加以补充说:
   “万一是晚晴强人所难,布司宪不得不令我失望,那么,也请布司宪赏一顿饭,让我把这餐厅的好菜尝一尝,才回家去另想办法。”
   布力行是聪明人,且猴急,他差不多要追问:
   “快说,快说!”
   杜晚晴没有把故事重复,原因从来都不比成果来得更重要,她只把最重要的一点说出来:
   “我要确保童年好友罗敬慈的六年牢狱生涯,平安度过。”
   在布力行未作答之前,杜晚晴补充:
   “他误杀的一个人,是黑帮头头的亲生儿子。”
   然后,杜晚晴轻松地倚在椅背上,稍远地凝望着布力行的表情。
   他沉思片刻,当即说:
   “在上位的人,很多时为了顾全自己的名望、威信及地位,不得不忍痛放下私情私怨,否则,有谁个兄弟姊妹肯为你卖命,打下江山,让你一统天下。以手足的安危交换一己之欲,不是很划算之事。你请放心!”
   那就是说,布力行会运用他的权力,下达有关部门,以完成杜晚晴的心愿。在狱中,三山五岳的人马充塞着,谁没有几门仇家,谁敢担保不遭暗算,统统又都要向惩教署的人礼让三分。于是,交换条件是,保得住罗敬慈平安无事,所有其他不应该只眼开只眼闭的事,官方都可以双眼一齐阖上。赌那江湖上坐高位的头头,不敢为报杀子之仇,而令其他入狱的同门多受其他折磨。
   “都包在司宪身上,靠你成全!”
   “只包在狱中的六年,之后,安排他离港是正经。”
   杜晚晴点头。
   布力行凝望着她,好一会,才举起手来,招呼侍役。
   餐厅的领班很认得城内的达官贵人,恭恭敬敬地说:
   “布司宪,先喝点什么?今天晚上我们有自波士顿新鲜运到的龙虾,还有……”
   布力行摆一摆手,截断了对方的话,说:
   “谢谢,我忽然间改变了主意,想吃点家庭小菜,改天再来光顾。”
   一流酒店的领班真是训练有素,丝毫没有不愠,依然和颜悦色地说:
   “欢迎,欢迎,司宪的车子到了没有?”
   “司机就在附近,烦你代我打个电话至大堂关顾一声。与此同时,我们或可以喝一杯香槟。”
   “好的,好的。”
   布力行把那杯冒着轻泡的香槟递给杜晚晴,说:
   “希望你喜欢香槟的味道,觉得它香甜无比。”
   杜晚晴微笑着,没有答,一饮而尽。
   事实上证明含笑饮的这杯香槟,苦涩至极。
   杜晚晴在布力行身上尝受着出道以来,最难受的侮辱。
   布力行在个人奋斗历程下所受的委屈与艰难,都幻化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发泄到杜晚晴身上去。
   他的眼睛因为极度激情而喷出火来,跟张着的嘴,都是充血的,红得接近发瘀似,相当的吓人。
   杜晚晴闭起眼,竭力集中精神,想象一些鸟语花香、山远天高的秀丽情景,使自己的身体松弛。
   一直以来,她这种功力了得,总能化危为安,化险为夷,将丑陋变成美丽,将罪恶感好好地掩盖起来。
   然,这一次,她面临失败。
   胸肩处处,传来一阵一阵或大或小的痛楚,她只能想象到对方像一条穷凶极恶的吸血僵尸,张开血盆大口,以锋利的獠牙,无情地插进她粉琢玉砌的肌肉里去,噬吸着她的精血,将之抽干。
   那种逐渐枯死的感觉,使她在精神与肉体上同时受着强烈的冲击与痛苦,而不能挣扎,只能沉默地接受。
   尤其有甚者,随着耳畔响起一声声纯属兽性的呼号,她的头早已胀痛欲裂,还要承受着一下下剧烈的震荡。有人分明的把她头部撞向床角的铜柱,嚷:
   “说,说,我比他们任何一个都棒!”
   晚晴没有说。
   她忽然预备在下一分钟就这样无言地窒息而死。
   她不甘心说。
   因为她不认为那是事实。
   她可以出卖肉体,但不可以出卖良心。
   她宁愿人尽可夫,只除了这个在自己身上发泄兽欲的男人例外。
   就因为这个人站在一大堆腰缠万贯、富甲一方的男人跟前时,只不过始终是一只要摇头摆尾,渴望他们扔下一根食剩,却仍然有肉沾着的骨头,让他饱餐一顿的狗,故此,要利用一个女体去提出他的抗议、他的妒忌、他的憎恨。
   “说,说!”对方疯狂地叫嚷,不顾一切地要把她蹂躏至死。
   还是那个意念,杜晚晴宁愿死。
   她连在意识上都不要背叛曾予她起码尊重的各个顾客。
   她不想埋没真理。
   实情的确是布力行并不比她相识的任何一个男人强。
   不。
   翌日,阳光轻柔如梦地洒进纯白色的睡房来,照耀着满身伤痕瘀痕,被狗噬过,死里逃生的一个胴体。
   当杜晚晴在养伤期间,收到布力行司宪办公室的一个电话,对方甚至没有透露是什么身份,只说:
   “布司宪嘱咐,请通知罗敬慈,他自小患有偏头痛疾病,随时随地会老病复发,头痛欲裂。”
   杜晚晴火速嘱咐母亲,转告罗香莲。
   当夜,罗敬慈在狱中,告诉惩教署人员,他头痛不已,立即被送到囚犯特别护理的病房去。
   再过一个星期,医生报告出来了,认为病情严重,推荐他留院医治观察。完全与其他囚犯分隔,日夜有医务人员服侍。
   花艳苓领着罗香莲来向杜晚晴道谢。罗香莲一握杜晚晴的手,就已经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花艳苓在旁劝道:
   “早早劝你别来了,自己人,不用客气。这种伤心事,一提起来,只有更难过,何必。”
   “我要亲自向晚晴道谢。”罗香莲啜泣着说。
   “三姨,你别伤心,举手之劳而已。”
   罗香莲用模糊的泪眼,对杜晚晴说:
   “晚晴,你委屈了?”
   只这么一句话,杜晚晴就冲上前去,紧紧地拥着她三姨,为怕被她看到在眼眶内打滚的泪水。
   晚晴拼命用手拍着罗香莲的背,一叠连声地说话,掩饰着她的狼狈:
   “三姨,你过虑了,只不过是托个小人情而已。”
   直至杜晚晴把眼泪吞回肚子里去,她才放开罗香莲。
   罗香莲又扯着她问:
   “晚晴,姑勿论人情是大是小,都是你奔走着力所致。今次敬慈能顺利装病,调到医院去,一定是打通层层的关系,他现今的安全度是大大提高了,可是,这以后的六年,是不是能住在病房而不用回囚室了?”
   杜晚晴立即打了一个冷颤。
   要罗敬慈获得这个保障,只有一个办法。
   自己必须要跟布力行维持那个亲密关系。
   六年!
   能不寒心。
   杜晚晴一怔之后,说:
   “三姨,不要担心,我会尽力。然,六年监禁,只要行为良好,再加假期,其实只不过是三年多一点罢了。”
   晚晴说这话之后,长长地吁一口气。她眼前的这两位长辈,并不知道晚晴努力安慰罗香莲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三姨,至大的问题在敬慈出狱之后。”
   一言惊醒梦中人。
   罗香莲与花艳苓都瞪大眼睛,张着嘴一会,没有了主意,然后又差不多是同时,说:
   “那怎么好算?”
   杜晚晴低头想了想:
   “三姨,移民吧!”
   “移民?”
   “对,你先走,部署另外一个安稳的家在外头,等敬慈一出来,就让他前去跟你团聚。什么人也不要通知。”
   罗香莲回望花艳苓,后者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有资格移民?”罗香莲问。
   “我替你安排好了。”杜晚晴干脆送佛送到西。
   杜晚晴言而有信,一直留意着如何安排罗香莲先行移民的事,此事适宜尽快进行,免得黑道人物老羞成怒,拿罗敬慈母亲来泄愤。
   当晚晴接到纸业巨子黄醒楠的邀约,上深圳参观他们开设的极大规模厂房时,她答复黄醒楠的秘书说:
   “多谢黄老板的邀请,同行的有些什么相熟的朋友吗?”
   “都是黄总亲密来往的一撮朋友,全是杜小姐熟谙的。黄总嘱咐我问杜小姐,是星期六,由黄总陪你先逛一逛深圳,住一晚,星期日才会合各人,参观厂房以及我们公司策划承建的私人别墅住宅,抑或杜小姐跟大队在周日早上才出发?”
   “难得黄老板能早一天启程,带我观光。深圳的建设,在这近年怕是突飞猛进了,正好增加我的见闻知识,求之不得。”
   在深圳的那一晚,杜晚晴就给黄醒楠说:
   “黄老板的纸业王国有几十年的历史,真难得!”
   黄醒楠煞有介事地说:
   “工业赚的还是小数。记着,晚晴,地产才是正途。我们在新界拥有的厂地,资产值在工业盈利之上。”
   “现今前来国内设厂,人工便宜,地皮经济,原料划算,必又可以创出一个盈利的新高峰了。”
   “在国内设厂是必然的走势了。然,我们这一行,原料不能用国内的产品,都是来料加工,制成各种纸品再输出口。”
   “为什么呢?中国出产的纸不能用吗?”
   “质素控制不来,时好时坏,我们出产的纸质制成品,大部分外销欧美,要求甚高,不能冒险走掉一个客户,所以只能利用国内的廉价地皮与劳工。如果大陆的纸质改善,彼此的盈利都可以提高。”
   “你在美国有分公司?”
   “当然有,我们既买入美国的纸张,也卖出各类纸品。这几年,我也积极投资美国东西两岸的地产,没办法,儿子们在美国,女儿正芳又嫁了人了,根本都没有人肯回港继承我的事业。也就只好老来从子,把一些资产挪动到外头世界去。你若来问我呢,其实是很不情不愿的,世界上有哪一个地方能比香港易赚钱,我对香港的前景是极具信心的。”
   杜晚晴想了想,立即呼应:
   “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年纪大的人心意不同,他们老想找一处宁静的地方退休,因而都爱移民。”
   “你父母也作此想?”黄醒楠问。
   “不是我父母,是我三姨。从小她最疼爱我,所以我很愿意帮她一个忙,看看怎样帮她移民到外地去。”
   黄醒楠一听,已知就里,问:
   “你是为了要帮她忙,特意提早一天到深圳来跟我商议的,是不是?”
   杜晚晴眨一眨黑白分明、灵灵活活的大眼睛,说:
   “是的。非要找像黄老板如此有办法,中美两地都有影响力与良好人际关系的人帮忙不可。”
   “中美?”
   “对嘛,三姨是在江门出生的,到香港去后,另外取了个名字,她很想以本名移民美国,况且若能证明她属于中国出生,在美国的移民限额也宽松一点。”
   “不难。”黄醒楠志得意满地说,“中美的关系我是有的,先替她办妥新身份,再以我们的业务为掩护,请你三姨先取得赴美营商的签证及居住权,再托当地律师办正式移民手续。在彼邦,因着业务而认识的大人物,诸如州长、议员、移民局要员等等,可真不少,这个人情怕不难托到。”
   “我三姨不像个女强人。”
   “人家只会相信我的说话。放心!”
   “要多久?三年?”
   黄醒楠哈哈大笑:
   “这怎么还算是香港人办事的速度?况且,要三年才办妥的话,我岂非要三年之后才能向你讨赏,这怎么得了?”
   “好,越快越好,保证回报率极高。”
   “我有信心。”
   “对我的服务?还是对你的承诺?”
   “两者皆然。”
   到处杨梅一样花,只要有权势,条条大路通罗马。三个月后,罗香莲以江门出生的霍青身份,启程赴美定居。
   临行前,杜晚晴紧紧地握着她三姨的手,说:
   “为了安全,不要跟敬慈有书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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