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又断。
凌青仍是坐在已经来了好几日的茶馆里,要了壶西湖龙井,又开始暗自出神。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几十载,也是一晃而来。
可是不知为何,这几日总过得心惊肉跳,如同惊弓之鸟。
草原之星的事暂且不说,凌青最讨厌的,还是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氤氲之气。
江南的梅雨时节她不是没听说过,空气湿热,时不时一天都是乌云密布,淫雨霏霏,淅淅沥沥一整天,然后就是泥泞的小路,以及漫山遍野的油纸伞遮挡住阴沉的天空,行人视线受阻,步履沉重,眼神无动,只专注于自己眼前的小路。
茶楼里仍旧是人头涌动,说书的内容仍是脍炙人口的水浒传。
四下扫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新面孔,凌青品了口茶水,眼神又飘向茶馆外淋洒雨滴的大街。
黑压压的乌云象征着今天仍旧是一整天的氤氲,凌青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阴霾。
就好像自己眼前被蒙上了一块黑布,无论自己怎么走怎么饶,最后都只是转回远点。
就在这时,凌青突然瞥到一纸油伞。
可能是被那千篇一律的油黄色衬托,那抹樱色点缀梅花的伞纸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打伞人儿自然也是不同凡响。
具有江南女子的一切特征,白皙纤瘦的身体,素墨淡雅的仪容,走路的时候小步慢移,打着伞也有一种娇柔未央的病态之美。
撑伞的女子很快从眼前走过,凌青收回视线,喝了口茶,忽的又瞥见二个贼眉鼠眼的男子踩着积水鬼鬼祟祟的从眼前而过。
可能是坐着无聊,也可能是想找点事干,也不知什么理由促使凌青拿了自己的纸伞也跟了上去。
淋漓的小雨仍在耳边飘零,凌青小心踩着青石板路,以免污了长袍的下摆。
“嘿,小五子,那妞身上还真穷,就摸出一玉佩。”
“得了吧,有收获就不错了,不过看玉佩还挺不错,一会拿去老张那儿给估个价,今晚又可以到小桃园那里乐呵乐呵了!”
小五子□两声,突然呆滞的盯着前方路口。
另一男子见他张口结舌,往前一看,也钉在原地。
一个白衣人不知何时撑着纸伞正仰望天空。
不知为何一股压迫感逼近身前,两人腿脚一软,连逃跑的力气也失了去。
两人茫然的望着凌青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未见过这么通灵的男子,身上像是覆了什么东西,将他与尘世层层相隔。
他的眼睛如同梦幻般的雾霭,比烟雨朦胧的此景更让人看不真切,嘴角斜着一抹似正似邪的笑意,虽然一身白衣,却如同黑夜一样神秘空灵。
凌青走上前,指着小五子手里的一块精致玉佩。
“这个,不是你们的吧……”
小五子半天才结巴道:“怎、怎么不是我们的?!”
凌青悠然一笑,小五子却觉得背后的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快交出来吧,否则我来不及还给失主呢……”
小五子刚想说话,眼前一花,白衣的男子已然消失不见。
而手中原本拿着的玉佩也不见踪影。
小五子跳脚大喊。
“见鬼了!!”
凌青穿行于屋檐之上,由于使着轻功,不时有飞落的雨点落于脸颊与身上,化作一滩水渍。
凉凉的,又黏黏的,凌青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终于又看到那抹独行的樱粉纸伞,凌青施展轻功如同白鹏展翅降临在无人处,然后追了上去。
“姑娘。”凌青低唤一声。
樱粉色的纸伞转过身来,凌青友好行礼。
“你掉了东西。”
女子看了一眼凌青手上的东西,掩嘴“呀”的一声轻呼,摸了摸自己的腰际,果然发现自己的玉佩什么时候不见了。
“多谢公子。”
女子感激的望了一眼凌青,伸手接过。
凌青点头示意,便要离去。
“请等一等。”女子连忙阻止。
凌青悠然转身,微笑道:“姑娘可还落了别的东西?”
“啊,没有没有。”女子摇头道,“公子,你的衣服湿了呢。”
凌青瞥了眼肩头的大片湿渍,看来是刚才跑得急了,没有注意。
“没关系,我回去换下就好。”
“那个……如果公子方便的话,请随我前面的听雨轩一避,这雨怕是要下大了,奴家也想请公子喝杯清茶,可以吗?”
凌青眼下也没有什么事,也就答应了下来。
“小姐垂青,在下自当相陪。”
听雨轩算是一处比较有品位的茶楼。
来者相对来说都是大谈风雅的读书人士,书卷气息浓厚,也是商贾洽谈的好地方。
小二领两人上了二楼雅座,女子点了茶,两人相对而坐。
“奴家姓柳,单名一个烟字,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李青鸣,木子李。”
“李公子不像是楚国人士,不知故乡何处?”
凌青笑道:“小姐慧眼,在下祖籍梁国,今次前来时做丝绸生意的。”
柳烟掩嘴一笑,“我看公子也不像是生意人……”
小二这时正来奉茶,待准备完后,凌青才道:“不知小姐是如何看出在下不像是生意人呢?”
柳烟从容一笑,“奴家这辈子看得最多的就是男人,只不过像公子这么干净的男子还是头一次得见,商人,未免都有些铜臭,公子身上,倒是只有好闻的兰花香呢。”
凌青淡淡道:“小姐好眼力,我今次是第一趟跑生意,严格来说,我是刚入门的菜鸟,看来得有几年才能变成一身铜臭的商贾了呢。”
柳烟掩不住笑意,“李公子还真是会说笑,不知公子愿意与奴家交个朋友么?”
见凌青迟疑,柳烟继续道:“看来李公子还是嫌弃奴家的身份,毕竟奴家是青楼卖唱女,想要和男人交朋友……真的很是古怪……”
凌青自然也从与她的交谈中猜测出这柳烟八成是做“公关”生意的,这才可以解释她一系列开放的举动,不过她穆凌青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凌青顿了顿神,才道:“小姐既然在青楼工作,那想必也是心思开阔,在下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愿意与小姐交个朋友。”
柳烟欣然一笑,“那今晚奴家就邀请李公子到小桃园一叙,奴家会专门为公子献上一曲,公子切勿失约。”
凌青支吾道:“今晚啊……这么快?”
“对,奴家不仅想为公子弹上一曲,更是有个宝贝想让公子一开眼界。”
“哦?”凌青来了精神,“什么宝贝?”
柳烟压低嗓音,轻轻道:“夜明珠!”
“夜明珠?”凌青笑道:“这不算什么宝贝吧,我见过不少呢。”
柳烟继续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夜明珠,是我的一个客人从远方带回来的,奴家求得紧,他才央借奴家玩上几天,明天可就要还了。”
“那……它怎么不一般了呢?”
“你见过绿色的夜明珠么?而且这珠子喜水,水越多它就越亮,着实好玩呢……怎么样,李公子你究竟来不来?”
凌青心中一叹,望着眼前的女子笑的魅惑。
就算是刀山油锅她也得一去,眼前女子就差说这个珠子就是凌青要找的草原之星,很明显这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可是凌青还是决定一跳。
“既然有这么好的宝贝,我不去岂不就是傻子了?”凌青执了茶碗饮下一口清茶。
捉迷藏已经结束了。
她穆凌青是吃人的老虎,不是玩躲猫猫的猫咪。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明天的。
明天还会有。
耶!
68
68、第 66 章 。。。
柳烟这个圈套其实很好拆穿。
凌青去对付那两个小混混之时,听到两人拿了玉佩之后要去一个叫小桃园的地方乐呵乐呵,不用说,那里自然是青楼。
而柳烟说自己也在小桃园里卖唱,既然如此,那两个小混混就该知道柳烟是青楼的姑娘,毕竟要是嫖的熟了,青楼里的姑娘应该如数家珍,很显然,那两个小混混编排对话的时候忽视了这一点。
而且,去嫖妓的人怎么会去偷被嫖妓人的东西呢?
再加上,青楼的女子一般都很少显富,对于钱更是异常的渴望,又怎么会自己独行在大街上,腰上还挂着一个价钱不菲的玉佩?
所以自柳烟说出小桃园这个地名,凌青就已然有了警觉。
最后的黑手绝对不会是柳烟这个烟花女子,她只是敌人派来的诱饵,敌人在放长线钓大鱼,她穆凌青又何尝不是呢?
如此拙劣的陷阱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种目的?
其实凌青完全可以不去赴约,并且对方也没有强迫她前去赴约。
而且敌人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不需要仓促变招什么,就更显得这个陷阱的原委扑朔迷离。
眼下虽说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但凌青隐隐觉得很快就要发生什么。
就像渔夫撒了渔网,正在慢慢等待入瓮的鱼儿。
只不过凌青不知自己究竟是那渔网,还是那网中的鱼儿。
凌青没有将要去要小桃园的事情告知十卫和脱兔。
她总觉得这件事应该独自赴约,毕竟结伴去青楼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待等到时辰,凌青换了一身暗青色的武士装,将脸隐藏在竖高的衣领里,便缓缓随着笑的花枝招展的迎宾小姐踏入小桃园。
仍旧是几乎要把人淹没的胭脂和水粉。
热浪一股一股的涌来,凌青突然回想起自己在大梁天香楼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无故像只偷腥的丈夫被流笙抓到,还战战兢兢的被她吓个半死。
甚至流笙还告诉自己,她喜欢女色,与许多女子有过肌肤之亲。
凌青的笑意不禁爬上嘴角。
现在想想,流笙那时说的,八成都是气话。
不过她既然守身如玉,为何还总到天香楼呢?
啊,越界了,凌青摇了摇脑袋。
都说了不会窥伺她的秘密,为何还总是思索起这些事情?
凌青特意早到了一会,柳烟并不在大堂巡演。
凌青示意老鸨自己现在大厅喝酒,老鸨热情招待着,凌青婉谢了姑娘陪酒,并塞给老鸨几锭银子。
老鸨眉开眼笑,知道对方意思,连忙招呼姑娘们走了。
凌青松了口气,真是,再闻一会她保证就要吐了。
一边喝酒一边留意小桃园中的布局,凌青似在人头涌动中寻找熟悉的面孔,而就在这时,凌青眼神一凛,瞳孔不可思议的放大。
她看到了流笙。
虽只说惊鸿一瞥,但相处这么久,流笙的每一寸皮肤她都轻柔爱'抚'过,每一缕线条她都用心凝视过,所以凌青绝对不会认错。
更是因为绝不会认错,凌青才感觉一阵疑惑与踌躇。
凌青目送男装的流笙随着一白衣人上了二楼,凌青没看清那白衣人的脸,但从身形来判断,应该不是自己认识的人,而且只是一晃也没看出男女。
跟还是不跟?
凌青犹豫了。
流笙若是发现线索一定会通知自己,绝不会有所隐瞒。
或许流笙只是碰到熟人?毕竟她在天香楼里那么熟,而且听说江南还有天香楼的连锁分店,就连治好自己双手的那药膏也是从这里弄去的,所以他乡遇故知是很平常不过的事,孟广陵不就是一例?
凌青放下一探究竟的意愿,而就在此时,柳烟也扭着水蛇腰袅袅而来。
“李公子,你来早啦!”
“柳姑娘。”凌青一揖,解释道:“闲来无事,便早些来坐坐,这里的姑娘曲儿唱的很好哩。”
柳烟妖媚一笑,“她们唱的哪有奴家好,李公子随我来,我们到屋里,奴家亲自为你弹上一曲。”
凌青平淡如初,微笑道:“麻烦姑娘带路。”
上楼梯路过二楼的时候凌青还紧张了半天,若是这里碰到流笙的话,她可真是百口难辩。
不过,幸好没有遇上。
柳烟的闺房安排在三层最里面的屋子。
走廊的空间异常狭小,仅容一人通过。
凌青走着走着,鼻中忽觉一股厌恶之味。
柳烟盈盈推开房门,微笑道:“公子,里面请。”
凌青点头,大步踏进。
房间还算宽敞,布置奢华,珠光宝气,倒是袭人眼球。
柳烟点燃一味熏香,缓缓道:“这里是奴家的一位客人特意为了奴家而定的房间,平常从来没有接待过别人……公子算是除了那位客人的第一人呢……”
凌青心中冷笑,但还是摆出一副荣幸的样子,“多谢姑娘垂青厚爱,我李青鸣荣幸之至。”
柳烟柔柔一笑,又灼灼打量凌青几眼。
“公子先前穿那件白色的儒装就像是翩翩美少年,如今换上这武士装,却如武功高强的少年将军,当真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凌青面皮一红,“姑娘还是不要拿在下开玩笑了,我李青鸣只是一介草莽,怎敢称得上少年将军……”
柳烟取下墙上的古筝,半抱着坐下,神秘一笑,“公子知否,奴家从未看走眼呢。”
弦筝和鸣,凌青暂且放下警戒,融入到轻柔曼妙的音乐声中。
柳烟的琵琶弹奏堪称一绝,完全可以应了乐天先生那首琵琶行中的千古名句。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凌青似乎从那拨弦敛眉的微许表情,看出眼前这个风尘女子的无奈。
她为青楼卖唱,本就浮萍飘零,若有强人来逼,又如何能为自己做主?
凌青一下子又狠不下心肠了。
曲子很快弹完,凌青真诚的鼓掌赞叹,没有言语,只有简单的凝望,出自凌青清冷的双目中,那名为欣赏的丝丝情意。
柳烟从未看过如此澄澈的眸子,似一摊冰冷的泉水,仔细凝视才会发现波光嶙峋,透露出大海的澎湃浩荡,胸怀天下,海内藏襟……
如此真诚,如此明朗……
没有言语,却能完全感应到凌青由衷的赞美之情……
柳烟心中犹豫,但还是狠咬朱唇,缓缓站起身来。
“公子,现在奴家就兑现第二个誓言,让你看看那件宝贝……”柳烟说完,伸手指向对面的墙头。
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