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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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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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了。如同她现在睡着了一样,很显然,如果我再稍微给她一点点痛苦,她就会从此长眠不醒了。时钟敲响了,我感觉到流逝的时间把我的生命也一同带走了。

  我不想叫仆人,便自己把布里吉特屋里的灯点亮了。我望着那微弱的灯光,我的思想似乎也同这摇曳不定的光亮一样,在黑暗中飘忽着。

  不论我曾经可能说了些什么或做了些什么,但却从未想到过会失去市里吉特。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要离开她,但是,这个世界上,但凡恋爱过的人,有谁会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失望或愤怒使然。只要是我知道自己为她所爱,我就肯定我也是爱她的。那种无法克制的彼此需要第一次在我俩之间出现了。我感到仿佛有一种麻木的倦俯,什么也分不清道不明。我弯着腰呆在她的床边,尽管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我的不幸有多大,但我却并没因此而感觉出痛苦来。我的理智所能明白的东西,我那脆弱而恐惧的心灵却好像故意在退缩,不愿看到它们。“得了,”我寻思,“这已成定论了。是我原来愿意的,而且也这么做了。毫无疑问,我们不再可能去一起生活了。我不想害死这个女人,因此我只好离开她了。这是肯定无疑的了,所以我明天就走。”而且,尽管我在这么想,但我却既没有回想起我的过错,也没想到我的过去和未来。我既没有想起史密斯,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任何事情。我既说不出是谁把我领到这儿来的,也不知道一个小时以来我都干了些什么。我望着房间的墙壁,我想我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盘算第二天坐什么车走。

  我在这种奇特的平静之中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好像一个被捕了一刀的人一样,一开始并没觉出那凶器的冰凉来,还往前走了几步,惊恐地、两眼迷茫地在想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渐渐地,鲜血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然后,伤口张开了,血便喷涌而出,地上流了一滩紫黑的血,此人一看,吓得猛一哆嚷,感到死到临头;叭地一声摔倒在地。我也是如此,外表平静如常,等着不幸的到来。我低声重复着布里吉特对我说过的话,并且把我平常所知道的女佣给她准备的夜间需用的东西全都在她的身旁放好,然后,我看着她,再走到窗前,额头贴在窗玻璃上呆在那儿,看着阴沉而广表的天空。后来,我又回到她的床边。我一心想着明天就走,渐渐地,这个“走”字在我脑子里清晰了。我随即嚷叫道:“啊,上帝!我可怜的情妇,我要失去您了,而我却未曾明白怎么爱您!”

  这么一说,我不禁浑身一颤,好像不是我而是别人在说这话。这些话宛如被大风吹断的一只绷紧了的坚琴一样,在我心中震颤。霎时间,两年的苦痛穿过了我的心头,这之后,我一下子便回到现在来了。我将怎样表述这样的一种痛苦呀?对于那些恋爱过的人来说,也许只消一句话便表达清楚了。我抓住了布里吉特的手,她想必是在做梦,在梦中喊出了我的名字来。

  我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泪水像喷泉似的涌了出来。我伸出双臂,好像要重新抓住正在离我而去的整个“往昔”。“这怎么可能?”我重复道,“什么!我要失去您了?我只爱您一个人。什么!您要走?永远结束了?什么!您,我的生命,我钟情的情妇,您要逃走,我再也见不着您了?绝不,绝不!”我大声说道,然后,我冲着熟睡的布里吉特说道,好像她能听见似的:“绝不,绝不,您甭想,我永远也不会答应这样的!这到底是怎么啦?为什么要如此高傲?难道就没有任何方法弥补我对您的冒犯了吗?我求求您了,咱们一起来想办法吧。您不是原谅过我千百次了吗?您是爱我的,您不会走的,您没这个勇气的。您想我们今后怎么做好呢?”

  我突然一阵可怕地、吓人地发疯了似的。我走来走去,语无伦次,在家具上找寻可以致人以死的工具。最后,我跪倒在地,用头在床上猛撞。布里吉特动弹了一下,我便立刻停止了。

  “要是我把她吵醒了的话!”我颤抖地暗想着,“你在干什么,可怜的疯子?让她好好地睡到天明,你还有一夜时间看到她。”

  我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十分害怕吵醒布里吉特,所以连大气也不敢出。我的心同我的眼泪一样似乎同时停止了。我浑身冰凉,冷得发抖,仿佛是为了逼使自己默不作声似的,我在心里想着:“你看着她,看着她,还是允许你看她的。”

  我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而且感觉到更加温情的泪水在我的面颊上慢慢地流淌。在我感到一阵狂怒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柔情。我感到有一声哀叹划破了寂静的房间。我偏向床头,开始看着布里吉特,仿佛我的守护神最后一次在要我把她的可爱的面庞深印在我的心中。

  她的脸色是多么地苍白!她那长长的眼睑围着淡蓝的一圈,被泪水润湿了,还在闪亮着。她的腰肢从前是那么地娇柔,现在像是被重物给压弯了。她青灰瘦削的面颊由纤纤玉手托着,枕在她那绵软无力的玉臂上。她的额头上显露着逆来顺受做成的血淋淋的荆冠所留下的印痕。我想起了那间茅屋。半年前,她是多么地年轻呀!她是多么地快活,自由,无忧无虑呀!我是怎么搞的,竟把她弄成这样?我觉得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给我反复唱着我早已忘却了的一支古老的情歌:

  昔日,我冰肌玉肤,

  如花似玉,

  可今朝,我纵欲过度,

  香消玉殒。

  这是我第一个清扫唱的情歌,而我第一次觉得这支忧伤的民歌意思如此清晰。我反复地在唱着它,好像此前我只是记住了歌词而并未明白歌意似的。我以前为什么学会了这支歌,而且为什么我仍旧记得起来呢?她就在那儿,我那朵凋谢的花,它已被爱情耗尽,快要死了。

  “看着她,’哦抽泣着自言自语道,“看着她!想想那些抱怨自己的情妇不爱自己的男人吧。你的情妇是爱你的,她曾经属于你了,可你却要失去她,你并没懂得爱。”

  可我太痛苦了,我便站起身来,又走动起来。“是的,’俄继续说道,“看着她,想想那些被烦恼困扰的人,他们跑到远方去忍受那无人分担的痛苦。你忍受的痛苦,别人也在忍受,你身上的一切痛苦并不是你一个人独有的。想想那些没有母亲,没有亲属,没有爱犬,没有朋友,孤苦伶件的人吧;想想那些整天在寻求而又一无所获的人吧;想想那些在痛哭而又遭别人的嘲笑的人吧;想想那些想爱别人又遭蔑视的人吧;想想那些刚刚死去而又被人遗忘了的人吧。在你的面前,就在那儿,在这凹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大自然也许为你而造就的人。从精神的最高境界一直到物质和形态最无法测度的神秘来看,这颗灵魂和这个躯体都是你的手足兄弟。半年来,你的嘴每说一句话,你的心每跳动一次,另一张嘴和另一颗心都在回应着你的。这个上帝赐给你就像赐给青草以露水的女人,她一心想着的就是与你心心相印,灵犀相通。这个女人,她面对苍天,张开双臂向你走来,为的是把她的生命和她的灵魂献给你,她将像影子似的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当你的嘴唇接触到她的香唇的时候,当你的双臂搂住她的粉颈的时候,当永恒的爱神用肉欲这血缘关系把你俩像一个人似的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你们俩人却相距遥远,恍如两个流放者,天各一方,被整个世界隔断开来。看着她吧,千万不要吵醒她。如果你的抽泣不吵醒她的话,你还有一夜的时间看到她。”

  渐渐地,我的情绪激动起来,一些越来越阴暗的念头在我心中浮动起来,让我恐惧不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在把我往下拖曳着。

  干坏事!这就是上苍强加给我的角色!我,去干坏事!我,即使当我暴跳如雷的时候,我的良心还在对我说,我是个好人!我,一种残酷无情的命运在不停地把我往深渊底下拖去,而与此同时,一种隐秘的恐惧还在不断地告诉我这个我跌入的深渊有多么地深!我,不管怎样,即使我到处作孽,让这双手沾满鲜血,但我还是要反复地说,我的心是无罪的,是我弄错了,不是我要这么做的,而是我的命运,我的魔鬼,是那个我不知道寄附在我身上的什么东西,不是我生下来就有的东西让我这么做的!我,去干坏事!半年来,我已经完成了这个使命了:没有一天我不是在干这罪恶的勾当的,而且就是现在我眼前还有这种证据存在。那个曾经爱过布里吉特的男人,他冒犯她,然后又辱骂她,再遗弃她,离开她又找回她,让她满怀恐惧,遭受怀疑的围攻,最后被扔在这张我看见她躺着的痛苦的床上,那个男人就是我!我跌足捶胸,我看着她,无法相信竟会搞成这种样子。我凝视着布里吉特。我摸摸她,以证实我不是在做梦。我从镜子里隐约看见的我那张可怜的面孔,在惊奇地望着我。这个长得同我一个模样的家伙到底是谁呀?这个用我的嘴在亵渎、用我的手去折磨人的无情男人到底是谁呀?我母亲叫奥克塔夫时就是在叫他吗?我十五岁时,在树林中和在草地上,抱着一颗如水晶一般透亮的纯洁的心俯身清澈的泉边看到的就是他吗?

  我闭上了眼睛,回忆着童年的美好时光。宛如一线阳光透过一朵云彩,无数的回忆穿过了我的心田。“不,”我心中自语,“我没有干这事、在这间屋子里,包围着我的所有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我回想起我天真无知的时代,那时候我感到我的心在朝着我迈向生活的头几步敞开着。我回想起一个老乞丐,他坐在一户农家的门前的石长凳上,有时候,早上,家里人让我把早餐后我们吃剩的食物送去给他。我看见他伸出两只皱巴巴的手,弱不经风的样子,佝偻着腰,微笑着为我祝福。我看到一阵晨风轻抚着我的面颊,我不知道有什么比宛如天降露珠滴到心头更清凉的了。然后,我突然重新睁开双眼,借助灯光,我又看到了我眼前的现实。

  “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有罪吗?”我恐惧地在反躬自问,“嗅,昨天刚学坏的浪荡子呀!就因为你哭了,你就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吗?你用以证明你的良心的东西,那也许是一种内疚。而有哪一个凶手不感到内疚的呢?如果你的德行在冲你叫嚷它很痛苦,谁告诉你说它这不是因为感到死期已到了呢?啊,不幸的人呀!你听见在你心中呻吟的这遥远的声音,你以为是呜咽,但那也许是海鸥的鸣叫,它可是海上遇难者召唤来的暴风雨中的不祥之鸟啊。有谁跟你叙述过那些浑身是血而死去的人的童年了?他们活着的时候也是好人,他们也以手掩面,有时也回忆回忆过去的。你干了坏事,而你后悔了?内隆杀了自己的母亲之后,也后悔了。谁告诉你用泪水能洗刷罪孽的?

  “即使果真如此,就算你的灵魂中有一部分从未沾染过罪恶,那么你又将如何处置你那沾过罪恶的另一部分呢?你将用你的左手来抚摸你右手弄出的伤口;你将把你的德行用作裹尸布,以掩埋你的罪恶;你将像布鲁迪斯那样,把柏拉图的空话刻在剑上,去袭击别人!对于将张开双臂欢迎你的人,你将把这柄浮夸的、令人后悔的武器捅进他的内心深处;你将把你激情的遗骸带进坟墓,并将把它们墓上的假慈悲的花瓣一片片地摘去;你将对那些遇上你的人说:‘你们想怎么样?人家教会我杀人,请你们注意,我还在为此而痛哭哩,而且上帝原本是把我造就成一个好人的。’你将谈到你的青春年华,你自己也将确信,上苍应该原谅你,你的不幸是不由自主造成的,而且你将训导你的不眠之夜,叫它们让你得点安宁。

  “但是,谁知道呢?你还年轻。你越是信任你的心灵,你的自尊心就越是使你迷们。你今天就面对着你将遗弃在你人生旅途上的第一个废墟。假如布里吉特明天死去,你将扶棺恸哭;离开了她,你将去往何方?你也许将外出三个月,将去意大利旅行;你将像一个患郁抑症的英国人一样,紧紧地裹在自己的大衣里,并会在某一天的早上,在一家旅店深处,喝完酒之后,自言自语地说你的懊悔已经平息,现在是忘掉过去,重新生活的时候了。你这人开始悔恨得太晚了,你要当心往后别再懊悔了。谁知道呢?假如有人因你自认为感到了这些痛苦而跑来嘲笑你,假如有一天,在舞会上,有人对一位美貌女子叙述作还在怀念一个死去了的情妇的时候,这位美貌女子朝你怜悯地一笑,你难道不会因此而感到沾沾自喜,并对今天还使你难过的事情突然觉得引以为荣吗?当使你颤抖而且你也不敢正视的‘现在’将成为‘过去’,成为一段陈旧的历史,成为一个模糊的记忆的时候,你难道就不会偶然间参加了一个放荡的夜宴,仰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笑容,去回忆你曾经是满含着眼泪看到的一切吗?人们就是这样钦下所有的羞愧的,人们就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混的。你开始时是个好人,你现在变得软弱了,你将是个坏人。”

  “我可怜的朋友,”我发自内心深处地自言自语道,“我对你有个忠告,就是我认为你必须死去。当你此时此刻还是个好人的时候,你就趁机使自己不会变成坏人吧;当你所钟爱的一个女人躺在这张床上,奄奄一息,而且你对自己又感到厌恶的时候,你把手伸过去摸摸她的胸口;如果她还活着,这就够了;你就闭上眼睛,别再睁开了;不要参加她的葬礼,免得你明天心里得到安慰了;当你的心还在爱着创造它的上帝的时候,你自己给自己一刀吧。是不是因为自己还年轻,你才不敢下手?你想避免的是不是你的头发改变颜色?如果今天夜里你的头发不是白的话,你就永远别让它变白。

  “还有,你在世上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出去,你要去哪儿?如果你留在家里,你希望干点什么?啊!你看着这个女人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心里还埋藏着一个巨大的宝库?你所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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