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着我的黑猫到达了目的地之后,便就放弃了奔跑,它悠哉游哉地拖着我,从棺材边上走过。棺材之上,趴着与它一模一样的黑猫,它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儿,金黄色的眸子盯着我,看我被它的同伴慢悠悠地拖过去,眼底的嘲笑意味更浓了。
卷我的黑猫尾巴一甩,我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丧失了意识。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另外一幅惬意的景象。
天很蓝,青草很柔软,拂过面颊的微风如母亲的手,令我不想起来。
“你醒了,就站起来,不要一直躺着。”一个柔细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我睁开眼,可是我却起不来,身体沉沉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我,令我起不来。
“不要再把自己当孩子啦,不是累了,就可以一直躺着。”那声音说,她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却没有任何感情。
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说,我太懦弱了,我现在起不来,并不是有什么东西压着我,而是我自己把自己给压住了。
这么一想,我身上真的轻了许多。我一骨碌做起来,迷茫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俨然是一个我从未来过的地方,这儿的风景十分的秀丽,我的身边有六道桥,每一道桥都望不见尽头,它们延伸入黑暗之中,那一份黑暗拥有着奇怪的魔力,似乎在对我招手,让我走过去。
桥下是淌着血的溪,那血的味道不是腥的,是如花一般的芬芳,它静静地流淌着,不知流向何处。
我坐在一片红色花海之中,这些花儿妖娆艳丽,却没有枝叶。
有一个美丽的女子站在我身边,她没有看我,而是在遥望着天空。
她是那么的出尘绝艳,令人不敢生一丝亵渎之心。
微风吹拂之时,她衣袂飘飘,仿若乘风而去。
我这一生中,见过三个最美丽的女子,第一个,是我的母亲,她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人,谁也比不及;第二个,是中文系的系花安乔尹,她温柔甜美,像是人间的精灵;第三个,是那一袭红衣,娇艳如阳,却能无邪地笑着、用指尖划过我胸膛的女鬼。
可如今我见到这个女子,安乔尹、女鬼,似乎都不那么艳丽了,眼前的女子明明不是那一种艳丽的美女,可却比任何人都还要美。
她让我感觉到很熟悉、很亲切,仿佛无数次擦肩而过。
我抬起头,像个孩子一样,迷茫地问她:“我死了,对吗?”
她说:“还没有。”
“可是,我看见我离开了我的身体,难道我还没有死吗?”
“我们要你活,你就活;要你死,你就死。你的生死早就由不得你自己。”女子说。
我生起了一丝希望,拉着她的裙角,虔诚地问道:“那你们能不能让林子安和杨小天复活?”
女子说:“不能。”
“为什么?”
“他们被饿鬼吃了,连鬼都不是,还怎么复活为人?”
我绝望地倒下去,压坏一大片花,那只有花朵而没有枝叶的花犹如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们站在我的头顶上,遮住了一片蓝天。
我痛苦地说:“那还是让我死了吧!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兄弟在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这一切灾难本不应该落到他们的头上才对呀!死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他们呀!你们既不能让他们复活,那为什么还要我活着?我对不起他们,就让我在这里一辈子,我不要再回到人间了!你们知道我心里面有多痛苦吗?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女子冷笑:“你们凡人真是狡猾呀,做错了事,就想以死逃脱。你知道这个世上真正的痛苦是什么吗?”
我自嘲地笑:“真正的痛苦就是被父母抛弃、眼睁睁地看着身边无辜的人们为自己而死!”
“仅此而已?”女子终于回过头来,她低下头,看着我,在这一刹那,我看到她的正面,真是美丽不可方物,只是她的眉眼之中,有着一股淡淡的哀愁。
她的问话令我不解:“难道不是这样吗?这个世上最痛苦的事情,难道不是生离死别吗?”
她说:“不是。”
“那是什么?”
“是‘活着’。”她看着我说,“这三百年来,我一直守着这条奈何桥,看着鬼域一点一点衰败,却无能为力。我深深爱着一个男人,可是他却魂飞魄散,找不回来了。这三百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在痛苦中度过,你看这条忘川,它曾经是那么的浅,而这三百年来,水位却涨高了十倍,那是我流下的眼泪。它曾经清澈见底,现在却被被血染红,那是我这三百年来吐的血。我曾想随他一起死去,可是我死不了,我用尽无数的方法杀自己,可到今日,我仍然活着。”
她平静地把话说完,可我却感受到了她莫大的痛苦。
她想告诉我,我现在还不是最痛苦的,最大的痛苦,应该是生不如死。
我沮丧极了,我想就这样死去,以死谢罪,可是他们却不让。我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选上我?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本来只是一个很普通、最普通不过的大学生了,每天赖床赖到8:45,踩着铃声冲去教室,交作业前抄作业,考试时作弊抄答案,我简直就是这个社会的人渣,为什么你们放着人类的精英不找,反而要找我这个处处都比不上别人的人渣呢?我根本帮不了你们做什么!你们要找别人的话,随便一个人,都会比我做得更好的!”
她平静地告诉我:“对,你是我这三百年来,见过的最差劲的人。这三百年来,每一个来到我这儿的人,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来的。唯有你,是走后门来的。”
“走后门?”我自嘲地笑,“我是死了才来到这里的好么?没有人帮我开什么后门,如果真的有人帮我开后门,那我求求那个人,让我的兄弟活过来,行吗?”
女子冷漠地笑了笑,不予解释。
我沉浸在死亡的伤痛之中,女子也不与搭话,我眼角余光瞥见了更远的地方,一瞬间,惊呆了。
我们就像是身处在沙漠中的绿洲一样,这个世界是荒芜的、颓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曾想,这人死后的世界,可能和书上描绘的那样,有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孟婆亭,有阎罗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十殿阎王,还有众所周知的十八层地狱,那是一个多么宏伟而完整的世界;又或者,和我们活着的世界是一样的,鬼们有自己的房子住,要上班、要工作、要挤公车,就像人类的世界一样。
然而,除了我身在的“绿洲”,其他只是荒芜。
“你答应林子安什么?”女子问。
我想起了林子安把头搁在我肩膀上时候说的话,是那么的无奈、那么的低沉、那么的无助。
“我答应他,要代替好好照顾他爸妈,就跟照顾我爸妈一样。”我沉痛地说。
女子说:“那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活着?”
我低下头,流下一滴泪:“我明白了,我活着,是为了赎罪。”
女子说:“对,你活着,是为了赎罪。可,也不只如此。”
“不只如此?”
“以后,你还会遇上更多这样的事情。你的父母将你逐出家门,绝非偶然。你只会给你身边的人带来厄运,不止是鬼会来求你打开鬼门关,这个世界上,觊觎鬼门关钥匙的人,还有许多。你若不强大,又怎么去庇护你身边的人们?”
“对……你说得对。”我惭愧地低下头,“会发生现在的惨事,一切,都源于我的弱小。”
可是,我又不知道,要如何改变自己,令自己变得强大。
我的脑子不如许哲也的灵活,也不会像林子安那样将一件复杂的事情拆出来,分析得井井有条的。
我是早产儿,天生体格就比不上一般男生,体育成绩从来都是勉勉强强地达到及格线。
就算我想变得很厉害,也不知该怎么改变。
女子似乎看穿了我的所有想法,对我说:“你的确是来到我这儿最弱的一个人,可是,也有和你一样处于天生劣势的人,然而,他最后却成为了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守门人。”
“是谁?”
“你的爷爷。”
我诧异。
女子说:“这三百年来,我们挑选接任鬼门关守门人一职的都是15至25岁的年轻人,当初跟你一样上当接任守门人一职的其实是你的父亲。但是你爷爷舍不得儿子受苦受累,所以就替代了他。那时候,你爷爷已经42岁了,人到中年,身体素质各方面都下降了,而且还错过了塑造根基的最佳时期。他那时候的身体素质比你现在的还要差。”
我吃惊地问:“那他是如何变成最厉害的守门人的?”
“天赋不足,勤来补。”
“天赋不足,勤来补……”我反复呢喃着这七个字,心里鼓起了无限的勇气。
女子解下手中的铃铛链子,递送到了我的面前,对我说:“这是每一个人来到我这儿,我都会送的礼物。你虽然是走后门进来的,但我还是要把这串铃铛链送给你。有这串铃铛链,你可以有三次召唤我到人世的机会。”
我呆呆地接过这极具少女气息的铃铛手链:“谢谢。”
女子说:“但我希望你不要使用它。”
“为什么?”
“你若要变得强大,那自然是不能总是依靠外力呀!”女子笑着轻轻地弹了弹我的额头。
做鬼没有痛觉,可是我仍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她弹过的地方。我感谢她,让我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感谢她送给了我这么好的东西。
我问她:“对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嫣然一笑:“我姓孟。”
第43章 祖孙意志的传承
孟……
我脑海里正回应着这个字的时候,这个姓孟的女子忽然说:“你该回去了。”
她走向前来,伸手轻轻一推,将我推了下去。
我身下应是一片花海,却不知怎么一回事,当我倒下去的时候,我是跌入了那淌着血的忘川河之中。
如血的忘川水灌入我的口鼻之中,我看见天空被染得血红,而那姓孟的女子仍然站在原地,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她的身后是那六道望不见尽头的奈何桥……
我不断地往下沉,我应是死了,做鬼应该是没有任何感觉了,可是我沉浸在忘川水中,却真真切切得感受到溺水的痛苦。
忘川水灌入我的口鼻,灌进我的胸腔,我在河里痛苦地挣扎着,却已然止不住往下沉的趋势。
我不知挣扎了多久,才感觉到有过力量在托着我上浮。
当我露出水面,迷乱地抱住眼前的救命浮木,等脸上的水全都滴干,我这才能睁开眼睛……
我,竟然回到了最初的悼念厅里!
我的身下并不是什么忘川河,而是瓷砖地板,我的下半身陷在地板下,就像是半只身体浮在水面上一样。
我抱住的也不是什么救命的浮木,而是棺材。黑猫趴在棺材上,它的脸离我只有一厘米的距离,我看到它金黄色的眼眸,就和那位姓孟的女子仰望着天空时的眼神一般,像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又是那么的空灵。
它静静地看着我,眼眸里藏不住嘲笑。
忽然!
悼念厅的大门砰然倒下,我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看,差点儿给吓尿了!
那些饿鬼群像一群饥饿的野兽一般,撞开门,拧着幼细的脚冲了进来!
这群可怕的饿鬼,竟然能追到这儿来了!
阳光如此刺眼,而他们竟然毫无畏惧!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有黑猫在呢,不论来多少只饿鬼,也没关系。
我一转头,正要叫黑猫帮把手,哪知……它又不见了!
刚才还贴着我的鼻子的,而现在我一转头,它竟然不见了!
我去!这只老是玩失踪的贼猫!都这个时候了,还给我掉线?
求猫不如求己,我赶紧挣扎着地板里抽出整个身子,而这个时候,那些扭曲的饿鬼已经冲到我的面前来了,也许是变成了鬼,令我的身体十分的轻盈,我躲到了棺材背后,试图和这些饿鬼沟通:“喂!你们!你们是不是很饿啊?我……我不好吃的!你们今天已经吃了那么多的尸体了,怎么还饿啊?还有哦!我是有猫罩着的,你们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家猫大爷会把你们给吃掉的!”
饿鬼们完全听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又朝我步步逼近。
我感到恐惧,可是又想起林子安的嘱托,孟姑娘对我说的话……我没有理由不活着,我答应过林子安,要好好照顾他父母的。
我的手里,攥着一串铃铛链,这是孟姑娘送给我的,我决定将孟姑娘召唤出来,也许,她有什么办法来应付这些饿鬼呢?
好奇怪,我明明已经死了,可是现在却仍然感觉得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好紧张!
而就在这个时候,棺材推开了。
我悚了!
这个棺材不是由外打开,而是由内打开的!
我下意识地去按住棺材盖,哎哟哟,爷爷啊,你就不要添乱啦,现在已经有那么多饿鬼了,你就不要再诈尸啦!
我欲哭无泪了。
手下棺材在闹腾,面前饿鬼还在靠近,他们好像在畏惧着什么,却又忍不住对眼前美食的垂涎。
他们走近了,我听见了他们从肚子里发出来的声音,是那么可怜、那么无助:“饿……”
他们已经吃了很多了,可是,仍然还是觉得饿。
我按住的棺材不动了,但是却传来了叩叩声,悚得我头皮发麻。
那叩叩声显得很有礼貌,好像是恳请我松开手,开开“门”,让他出来似的。
我有点儿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管是饿鬼,还是诈尸,都令我感到很头疼。
叩叩声仍然在继续,十分的有耐心。
我想,他是我爷爷,曾经帮我解难过,也许这就和那天晚上那样,我哭着喊“爷爷救命”,他就给力地出现了,现在他想从棺材里出来,也许,就是为了解救我而来。
他总不可能连孙儿都吃吧?
犹豫片刻过后,我松开了手。
那些小心翼翼地朝我挪来的饿鬼在见到我松开棺材盖之后,顿时停住了脚步。
我一怔,难道,他们畏惧的并非是那只总掉线的黑猫大爷,而是……棺材里的爷爷?
棺材盖轻轻地推开了。
里面的人坐起身来,转过头来对我微笑,他和那些从医院里走出来的行尸是不一样的,那些行尸是闭着眼睛的,而他却是睁着眼睛,看着我笑。
我忍不住戳了戳他的手臂,他的肌肉也和我翻了一个晚上的尸体的肌肉是不一样的,那些尸体的肌肉要么是僵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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