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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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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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顺正在院里收拾架子车,见了老伴,笑道:“哟,当家婆这么快就来了?我还当你吃得走不动了,咋还那个猴相?哟,白福也也来了?”灵官妈边取装着新品种黄豆的小包,边说:“只有你这种猪转生的,才一天吃吃吃的。憨头呢?”“井上去了。”“疼不疼了?”“说是吃了药舒服多了。”她才放下了提悬的心。
  灵官妈喧了有关兰兰的那些琐事。老顺一听就笑了:“真是的。你们女人们,尽是些一块钱呀,一个鸡蛋 呀,一双鞋呀,在这些屁事上呕气。越说头发长见识短,越来了。”
  灵官妈嗔道:“你一天又想的啥大事?也不就是架子车呀,牲口缰绳呀,再想些啥?还当你是想政策呀?想天下大事呀?人就在琐事窝里滚。不想琐事,想啥呀?”
  老顺笑道:“好,好,想去想去。我又没说你,我是说你那位亲家。你急噪啥哩?”
  灵官妈说:“你少说风凉话。你当回婆婆试试。不管吧,事不成。一管呢,当然免不了有碟儿大碗儿小的是非。”
  “不就对了吗。”老顺道:“那你还说人家的婆婆干啥?将心比心,你又不是没当过婆婆。”
  “我也没说人家的不是呀?我只是喧一下,谁又怨人家来?”
  正说间,凤香和莹儿说笑着进了庄门,看样子说得正红火,可一见灵官妈,二人便住了口。莹儿招呼道:“妈,咋不多住几天?”
  灵官妈断定她们在议论她,很不高兴,就不冷不热地说:“我呀,天生是受苦的命。蹲不住呀,还是回来受苦吧。免得叫人背地里说三道四的。”
  凤香和莹儿对视一眼。
  老顺说:“别疑神疑鬼了。谁吃饱了没事干,编排你呀。”
  “难说呀。”灵官妈拉长了声音。“林子大了,啥鸟也有呀。免不了有一些搅三惑四的人呀”。”
  凤香说:“我是来借架子车的。我可没有和莹儿说啥呀。”
  “承啥头呀?”灵官妈冷冷地说:“我又没说你。心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
  老顺拍拍架子车栏杆,说:“刚收拾好,用就拉去,别借不借的。”凤香拉了车子,不声不响走了。
  老顺对老伴说:“瞧你。有话,不能在心里搁一搁吗?说那些话,有啥意思?莹儿说:“她真没喧啥。她只是喧和北柱妈吵架的事。”
  灵官妈觉出了自己的唐突,但嘴上不饶人:“还说没喧啥?腿长括露水, 嘴长惹是非。”
  老顺笑道:“这话很对。可不要光拿镜子照人。也该照照自己。”
  灵官妈白了老顺一眼,进了厨房。
  莹儿怔了一怔,说:“妈,凤香叫我帮她拉山药呢。她身子重,怕伤了胎气。一个人不敢拉车子。”
  “去就去。”灵官妈在厨房说。
  莹儿转身出了庄门。本来,她还想问问家里的情况,但这阵势,似乎还没到问的时候。
  莹儿径自去了地里。
  凤香家的山药很好。望去,地里一个白滩。山药大,而且匀。莹儿和她挖了一个上午,也夸了一个上午。两人都是个山药肚子,对山药有特殊感情。见了这么好的山药,兴致大增,说说笑笑,直到回家拉车子时被婆婆不冷不热地驯了一顿。
  “你可别往心里去,她就那样。”莹儿边拾山药边劝。凤香说:“我还不知道她的脾性吗?婆婆嘛,都一样。她们的肠肠肚肚,我还能不知道?说叫她们说去,谁在乎呢。”
  “就是。只当没听见。”
  “那算啥?我刚到北柱家那阵子,她妈可厉害呢。起得稍迟点,就摔碟子掼碗的。真正一个金头马氏母老虎。现在好多了。人嘛,都那样。哪个婆婆都差不多。除非你厉害,也当个泼妇,她没治。可能还怕你。不然,都一样,都欺弱怕硬的。”
  莹儿不说话,望一眼凤香。
  “你说怪不怪?为啥男人一对我好些,她就气不过呢——是真气不过。 一次,我穿了件新衣裳,你猜,咋?他们娘儿俩婆婆和小姑子硬是不望我一眼。嘿,不望也就算了,可一见我,屁股一拧,嗖嗖嗖就过去了。我说你操心,别把屁股拧成八片子。”
  莹儿笑道:“那是忌妒你呢。你想,人家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却把媳妇当成个宝贝蛋蛋。娘哪能没忌妒心呢?男人越对你好,她自然越气。”
  “也许是的。”凤香笑了,“可开天辟地遗留下来的男人得娶妻呀,总不能和娘过一辈子吧?”
  “注意点,就好了。在大人面前,不要过分亲热。”
  “啥呀?”凤香说:“谁又显出啥亲热样子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个挨刀货是个没心肝的。平时连望都不望。男人嘛,只在那个时候才待你好些。你说是不是?”
  “也许吧。”莹儿笑道:“我不是男人。我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咋个想法。反正,嘿--咋说呢?”
  “哟,还假正经呢。我知道,仰脸老婆低头汉。憨头别看一天蔫不叽叽的,一上炕,谁知道多蝎虎呢?谁让你长这么水灵呢?我要是个男人,不吞下你才怪呢。”
  “不说了。”莹儿说:“不说这个。好不好?”
  凤香认真望莹儿一眼:“还害羞哩?生米成熟饭了,姑娘成婆娘了。还害啥羞哩?那种事,说穿了,也不过……嘻嘻。”
  “真不喧这个。”莹儿红了脸。“说说你咋个当媳妇呢?”
  “咋个当?那叫熬。真不容易。七八年了,急急儿了。等分了家,才算松了口气。”
  “你真那么难?”
  “当然啊。你想,人家动不动就抖翎毛。等到后来,我也不客气了。我尊你敬你都没个好脸,还尊你干啥?后来,她骂,我也骂,平打平骂。怕啥?红下脖子黑下脸,唱一场,怕啥?不过,挨了些打。那个挨刀货死要面子。我一和他妈吵架,他就打我,没轻没重的。几天几夜起不了床。起不了就不起……我就睡,没忙没闲的,就睡,那怕六月天麦子烂到地里。后来,才好些了……你不骂,我当然也不骂。你待我好一分,我对你好十分。你给我一刀,我当然要还你一枪。对不对?……可也真管用,除了偶尔指桑骂狗或者呜呜闪电地走路外。她再也不敢耍马氏劲儿了 。你说,人怪不怪?尊你你不受,为啥偏叫人骂才舒服呢?”
  莹儿笑道:“也真是的。娘家队里有个媳妇也这样说的。”
  “是我把她的毛病治了。嘻嘻,信不信?……以前我起得稍迟些,天包大祸惹下了,不骂你个鸡飞狗上墙才怪呢。每天早上都是我做饭,扫院子,收拾厨房。不喊,还不起床呢。等分了家,嘿,你照样得四股子筋动弹。你过你的日子,我搅我的勺子。叫你象地主一样把我压了七八年,现在你再压呀?嘻嘻。”
  莹儿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马大哈呢,谁知你肚子里鼓点多得很。”
  “啥鼓点呀?我是个直肠子,有啥说啥。不过,别看我表面侉侉势势,心里可明亮得很。有次,她卖了几个西红柿一进院子,就喊:‘月儿,吃柿子。’我正在厨房门上择菜,她望了我一眼,没说啥。不就一个柿子吗?你给我,我还不稀罕呢。我出去,换了二升麦子的,给端去一升。她才脸红不朗灿地说:‘哟,我们有哩。’嘿,有哩?谁没有呀?我说:‘我买得太多了,吃不完,喂猪太可惜’”。
  莹儿笑道:“你也真够坏的。把人家比猪了。”
  “多着哪。后来,把院子挪出去,才好些了。可也好不到哪里。一见我和别人喧,她就象你婆婆那样冷言冷语的,以为我在议论她呢。真是的,我吃饱了撑的?议论你干啥?还怕磨秃了我的牙。”
  莹儿笑了,心想:你现在不正和我议论她吗?
  凤香仿佛看出了莹儿的心思,说:“就算我们议论你,也是你干了叫我们议论的事。对不?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怕啥哩?”
  莹儿回到家,就进了厨房,帮婆婆做饭。婆婆留意地望她一眼,问:“她的山芋大不?”“大。”婆婆撇撇嘴,说:“人家是上了麻渣的,不大才怪呢。我们要是上了麻渣,一定比她的大 。”莹儿笑了:“那我们明年也上些。象人家的山药,又大又匀,很少有籽籽儿的。”婆婆说:“轻巧话谁不会说?总得有钱。猛子灵官还等着娶媳妇呢。憨头又有病,吃一副药,就得好几块。”莹儿想说买麻渣的成本从山药里能出来好几倍,但见婆婆不冷不热的,便把话咽进肚里。
  “那骚货,可不是个好货。”婆婆说:“以后少在一起搅。”
  “是她一个人拉不动山药,叫我的。爹也同意了。”
  “老贼也不是个好老贼……我又没说不叫你去。干活是可以的。可……可……少喧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那骚货的舌头上有裹脚布。你说上个一,她能编成个十。村里人谁都知道的。我怕她把你教调坏了。”
  “我也没说啥。她也……没说啥。再说,我的心我长着呢。谁能教坏我?”
  “难说。跟好人学好人,跟上龙王打河神。日子久了,坏毛病就不知不觉上身了。一上身,改起来,可就难了。”
  “我知道。”
  “那货的毛病多……北柱妈一喧就眼泪汪汪的。一个女人家,裹脚布缠在舌头上,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好象就她一个是十全十美的。其实也不见得。瞧着就叫人眼生。再说,长个疯嘴。茄子花,萝卜花,见了谁是谁的话(花)。见人就喧张家的猫儿把李家的狗扯死,把左邻右舍都闹得臭不兮兮的。你说人家当婆婆的管不管?管吧,你是分家另过的。谁搅谁的勺子。不管吧,人家说谁谁的媳妇如何如何。骂的是她,可打的是公公婆婆的脸。”
  莹儿知道凤香有串门喧谎儿的毛病,次数多了,难免叫人说三道四。但她也有心直口快有啥说啥的优点。邻里大多知道她的脾性。所以她的人缘并不差,并不象婆婆说的那样把邻舍搞得“臭不兮兮”的。
  “再说,你也不能象野鸡钻柴棵,光顾头不顾身子,对不对?你看那个家呀,猪窝,真是猪窝。真正一个邋蹋婆娘的价口。”
  莹儿说:“现在收拾得也干净啊。”
  “那是现在。”婆婆的声音突地大了:“你没见过去那个阵势,简直进不去人。……再说,她穿个衣裳,不见人还罢了。一见人,嘿,那个架势。快要把架子抖塌了……草化子留不住隔夜食。”     正说着,老顺进来,听出了一点眉目,阴了脸,说:“你再有没个喧的?成天不是叨念这个,就是叨念那个。好象天下就你一个好人。”
  婆婆白老顺一眼:“你也用不着得意。等那天我有闲心了,也叨念叨念你。叫媳妇知道你是个啥货色。”
  “叨念去,叨念去。”老顺笑了:“谁怕谁呀。你以为我是三岁大的娃娃?”
  “不怕?你真不怕?我可真说了。不说别的,只说梯子……”
  “臭死了,臭死了……”老顺逃出厨房。
  婆婆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来。这一笑,便把方才喧凤香时溢在脸上的嗔恨相笑了个干净。莹儿想:她要常这样多好啊。
  饭快熟的时候,猛子和灵官来了,捉了七只兔子。听到灵官的声音,莹儿一阵喜悦。
  半夜里,忽听北柱院里传来砸门声和狗叫声。灵官妈捣醒老顺,说:“听,听,怕是有贼。”老顺说:“哪有贼这么敲门的?”“那你说是啥?”“可能是北柱打牌才回来。”“谁家的狗咬自己人。”老顺皱眉一阵,忽道:“哎呀不好。可能是抓计划生育的……听队长说,乡上这几天抓得紧,城里也出来好些车呢。”灵官妈拉亮灯,匆匆穿了衣裳:“我去看看,凤香别叫抓去。一抓去,非挨刀不可。”
  老顺说:“可能。尤其象她这样生了两胎的。”灵官妈一边系纽子,一边去了。
  不一会,灵官妈领着凤香跑进屋。凤香只穿个背心和线裤,粘满了土。灵官妈一边剁脚,一边东瞅西瞅转圈子:“咋办?天的爷爷。哪里藏呀?”开了大立柜,瞅瞅,里面塞满了烂棉花破被窝,藏不了人。有人开始大喊大叫敲庄门。灵官妈急得直剁脚。跺一阵,便将凤香领到老俩口的床前,推了一把。凤香钻进被窝。
  队长大头一进门就咋呼:“你们把人藏到啥地方去了?”灵官妈说:“啥人?我才起床。你没名没姓,胡说啥哩?”一个年轻干部说:“肯定就藏在这院里。刚才,庄门还响。”灵官妈说:“是我出去了。我还以为贼偷东西呢。”一伙人进了各屋,搜寻一阵,又进了睡屋。
  老顺正在床上哎哟呻唤喊头疼,边哎哟边骂:“这老货,叫你给我燎一下,偏不燎。头都憋烂了……”大头笑问:“老顺,把凤香藏到被窝里了吧?烧白头是啥滋味?”老顺呻吟道:“这该去问你爹,我咋知道?”那伙人哄笑起来。大头说:“走,走,到别处寻去。”那个年轻干部说:“这被窝里有两个人。”大头遮掩道:“哪有公公媳妇睡一个被窝的?”老顺笑道:“这可说不准。你得问你媳妇。”那几人又笑了。年轻干部却走到被窝前,一手揪住被角。老顺变了脸色,慌忙按住:“你想干啥?我可一身汗哩。着了凉,问你。”“行呀,问我就问我。”
  话音刚落,凤香已扑了出去,嘴里发出厉叫。那 几人还没有回味过来,她已经出了门。那几人追了出去。大头笑道:“老顺,你可行哩,能大大咧咧搂了侄儿媳妇睡觉。”他嘿嘿笑着出去了。
  老顺瞪一眼老伴:“你出的这种馊主意……你再也没个地方藏?单叫她钻被窝……传出去,叫我咋见人?”
  “瞧,瞧,你倒怨我了。你不叫进不就对了?咋还把被窝儿揭得高高的。我不说你,你还猪八戒倒打一耙。鬼才知道你在被窝里咋个样子?不然,咋象一个人?”灵官妈竟是越说越气,醋味越来越浓。老顺大怒,呸了一声。
  憨头冲进来,问:“啥事?”
  灵官妈望望老顺,半晌才说:“是抓计划生育的,抓凤香。噢,你去看看,究竟咋样了?抓没抓住?”憨头应声而去。
  灵官妈不敢再招惹老顺,上了炕,靠窗坐着。撩开被窝后的那个镜头又出现在眼前,心里酸溜溜的。“嘿,咋鬼迷心窍,想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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