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个月牙儿,虽不很亮,但足以使院里的一切显出模糊的轮廓。他望望爹妈住的西书房的窗户。窗玻璃泛着隐隐的亮光。忽然,灵官觉得妈妈的脸正贴到窗玻璃上鬼鬼祟祟望他。他倒抽一口冷气。
妈有那种窥视别人的毛病。小时候,住伙院子时,老见妈爬在放猫儿出入的洞口偷听隔壁的喧谈。而且,妈很精醒,稍有动静就会从睡梦中醒来。她是不是听到了北书房里的动静呢?她是不是真爬在窗户上看我呢?他甚至“听”见了妈心里的嘀咕:哟,我的灵官也干这种事?书念到驴槽里了。
他的热情又冷了,轻轻退到门口,让墙壁把身子隐到不使妈发现而自己却能观察的程度。许久,也没发现啥异样。
“肯定睡了。”他想。
灵官又蹑手蹑脚向莹儿的小屋门摸去,但无论他怎样小心,鞋底擦地的声音总是山洪般充满院落。于是,他蹲下身,脱了鞋,提在手里,一步步挪向目标。
到了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想稳住狂乱的心跳,但毫无作用。推小屋门前,他把布鞋轻轻放到地上,脚踩上去蹭蹭,再穿上。他怕会把土脚印印到床单上。
门,果然虚掩着。
开门的吱唔声利利地撕扯夜空。灵官的精神差点崩溃了。他想,这下,真惊醒妈妈了。他象兔子一样逃出小屋,窜过院子,进了书房……但这仅仅是幻觉。他差点这样做了。但门已开了。没有退路了。他想。他侧身进屋,关了门,吱唔 声同样惊天动地。
屋里很暗,因拉了窗帘的缘故,月光进不了屋。也倒好,若是太亮,他反倒抹不下脸。他用手抚抚自己捣杵狂似跳的心,仔细辨认屋里的一切。他听到一声唏嗦。他感觉到莹儿已坐了起来。他甚至还“看”到她“秋波”一样的眼睛。
“你来干啥?”莹儿轻声问。
这句问话完全出乎灵官的意料。他想她一定会问:“你咋才来?”这样,他便循声而去,在恨夜的掩护下搂了她,亲她的脸。他相信自己有这个胆量,尤其在这样一个夜里。他不敢想象自己在大白天将嘴唇凑向莹儿。他无法使自己越过那咫尺的天涯。但在这样一个夜里,他有这个勇气。莹儿的问话使他不知所措了。
该怎么答呢?总不能说来和你睡觉?或是也象北柱那样巧妙地说给侄儿做腿?他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尴尬难堪的开头。他凝在黑夜里,不知下一步如何进行。
莹儿悄声笑了:“想喧的话,就上来吧。地上冷。”
灵官一下子轻松了。他很感激这个“喧”字。他笑了,握住那只唏唏嗦嗦向他伸来的汗晶晶的手。听说,女人一当动了感情,手心里肯定有汗。他吐吐舌头,蹭掉鞋子,上了炕。那暖融融的舒适顿时包围了他。
莹儿用力握他的手。他甚至感到了疼。但这是舒适的快意的疼。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不知道说啥好。莹儿轻轻叹口气,悄声说:“你咋才来?”随后偎在他怀里。她穿着薄薄的内衣。灵官触到了两团软软的肉,一股火窜起来,瞬间燃遍全身。
“一把搂住你细腰腰,好像个老羊疼羔羔。”莹儿悄声笑了。这是首有名的“花儿”。
他从那只汗晶晶的手里抽出手,搂了她。莹儿紧紧抱住他的腰,难以遏制地呻吟起来,呻吟渐渐变成了抽泣。灵官不知如何安慰这个美丽的肉体。“叫我等得好苦。亲我。”莹儿说。
灵官捧起莹儿的头,一下下吻她,吻得很笨拙。他不知道嘴唇应该有更细腻或更疯狂的动作。他只是将自己的嘴唇贴在莹儿的嘴唇上,一下下贴,很重。他感到一种幸福的眩晕。他甚至无法抵御这眩晕了。他听到莹儿说:“我真想这样死去。”接着,莹儿咬他的下唇,一下一下,很疼。
莹儿说:“你的衣服}冰,叫人难受。”
灵官觉得莹儿喘着气解他的纽扣,解得很慢,半晌,解一个,象是试探,又象在品味。灵官则抚摸她的头发。忽然,他想到了憨头,一把捏住她的手。“他会来吗?”他问。他觉得自己捏的那只手颤了一下。“不来,肯定……的别提他。”莹儿说,叹口气。许久,那只手才又开始动作。
解开了外衣扣子,莹儿拽拽衣襟,又拽拽衬衣。灵官便脱了外衣衬衣,索性连背心也脱了。莹儿呻吟一声,伏在他的胸膛上。那没有被孩子吮吸过的极有弹性的乳房在他胸脯上跳动。而那只手,则滑向肩膀,滑向胸脯,滑向腹部,在脐部盘桓一阵,又向下游去。
“你是木头吗?”莹儿悄声问。
灵官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没有性经验的他,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惊喜和幸福中而不知所措,只感到莹儿的手已游到小腹上,似犹豫似品味许久,才向下滑去。灵官下意识呻吟一声。
莹儿笑了,以为弄疼了他。她住了手,一下下吻他的胸,时而咬一下,咬得很投入也很小心。“你是木头吗?”她呻吟着问。
灵官被卷进一个巨大幸福漩涡里,周身轰鸣,体内充斥着拍岸的惊涛。他先是一下下抚摸她的乳房,而后,开始探险……是的,探险。他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他感到了莹儿皮肤的细腻和腹部的光滑。在到达那圆圆的充满生机的丘陵时,他感到难耐的奇异的焦燥。天哪,救救我。他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向下滑去,滑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哎呀,这么多……”他说。
莹儿呻吟着。灵官怕会惊醒父母,就用嘴唇去堵。他感到对方狂烈地迎接。
“我不会,你教我。”灵官喘着气。
“我也不会。”莹儿轻声说。
“四更里的月牙儿撇西了,架上的鸡娃儿叫了。
手儿里摇来口儿里叫,你去的时候儿到了。”
猛子蹑手蹑脚溜进庄门时,灵官已回到自己被窝。猛子的神态十分可疑,明显带着偷食禁果后的做贼心虚。但灵官顾不了他。他闭了眼,静静地反刍咀嚼女人给他的第一次人生洗礼。
莹儿无异是风情万种的。想不到平素里文静可人的她却那样炽热,简直能把他烤化。他的每一下爱抚,都激起了她异常强烈的反应。她温柔地呻吟,疯狂地撕咬。相较之下,倒是他显得被动。从狂欢的峰顶跌落下来后,他简直受不了她不依不饶的狂热粘乎。
竟是这样吗?他梦想了多少次的男女情爱,竟是这样吗?记得当时,他竟然产生了淡淡的失落,直到他的激情又一次被莹儿煽动起来的时候,这失落才被渴望代替。
他忘不了进入她时她那欢快的呻吟,这使他当时兴奋不已。
虽说他吓了一跳,怕被父母听到,但也正因了这点,使他在日后的许多天里摆脱不了疑惑的困扰。同学告诉他,憨头患的是阳萎,而且病史在十年以上。这样,莹儿应该是个清白的女儿身。没有性经验的他,辨不出她是不是处女,但她那欢快却使他因此怀疑她的清白。听说处女的第一次会疼痛,而且多半见血。不知道她有没有血,他想看看那个部位,但被她羞涩地拒绝了。当然,当时的他不是想检验,而是想看看他朝思梦想的东西究竟啥样。她的拒绝令他失望,觉得她不可理喻。“干都干了,咋不叫看?”他说。记得莹儿笑了,悄声没气的。他多想看呀,可莹儿死活不让。他想她是不是心中有鬼?他自然没有见血。这成了灵官心中排除不去的疙瘩。她竟然没疼。她竟然能发出那样欢快的叫。记得他问:“疼吗?”她说:“不疼。”“哪叫啥?”“太舒服了。”后来,他愤愤不平地想:太舒服了?第一次,竟然太舒服了?
既然憨头有那种病,那她肯定……也许有过外遇?
想到憨头木呐的脸,灵官的心阵阵收缩,觉得对不起他。这谦疚在他爬上莹儿身子的时候就有了,差点使他沸腾的心冷却。他尽量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事后,他叹了口气,莹儿问他为啥叹气。他说对不起哥。他记得莹儿怔了许久,才说:“别提他。”
他想到自己在城里念书时憨头给他送面送馍馍的情景。一见他,哥便憨憨的笑。这笑会令任何心机无地自容。他知道哥哥是怎样的为他这样一个能在城里上高中的弟弟而自豪呀。记得有一次,他送出校门。憨头哆嗦了半天嘴唇,说:“灵官,争口气,有人等着望我们的笑声呢。”那“我们”二字,叫灵官感到很沉重。他考的是“我们”的学。后来,“我们”落榜了。他感到最无颜面对的就是憨头的笑。
灵官懊恼地晃晃脑袋。这事--和莹儿的这事--憨头知道的话,会咋想?他是真想要个儿子而默许的吗?若真是,日后咋见他?因为自己无论装得多么冠冕堂皇,在憨头面前仍然似扒光了衣服。难堪是免不了的。他可以瞒住天下所有的人,但瞒不了憨头。这简直令他无地自容。“不管咋说,我对不起他。”他想。歉疚和自责开始笼罩了他。
怎么办呢,以后?他问自己。他舍不得莹儿,不仅仅舍不得她的肉体,舍不得她的美丽、聪明、善解人意,更舍不得她那轻盈的气息。这轻盈的气息使他对她永不腻味。即令在同她结合时,她仍是个清清凉凉的梦。他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得到了她。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到一种复杂的情绪中了。一方面,他很惊喜。十八年来,他第一次认识女人,而且是莹儿这样一个清清凌凌的女人;另一方面,强烈的自责冲击着他。他觉得对不起憨头。这是一个阴影,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即使他面对太阳也摆脱不了身后长长的尾巴。
这是幸福吗?他想。是的,是幸福。否认这销魂的幸福是虚伪;但也是罪孽。罪孽感冲淡了欢乐。他想到了报应。这个词妈常说,但松涛寺的老和尚真正使他明白了其含义。老和尚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报应,分毫不爽。”灵官从老和尚手上接过了几本接缘的佛书,也接过了一个世界。
他觉得自己生殖部位有种隐隐的疼。他想,这不会是报应吧?一想到报应,那疼痛由隐而显,波晕似扩大了。他想要是真有所谓的报应,那造业的这个器官定然要癌变的。想到癌,他禁不住打个寒噤,仿佛从疼痛散发之处真看到了癌。癌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但总之是个十分可怕的东西。他明显感到那袭来的可怕。
他开始试着为自己辩解,用他能想到的所有理由,如为了给憨头生个儿子等,但一切辩解都苍白无力。因为他分明是喜欢(甚至爱)莹儿的。他上炕时并没想到传宗接代,只感到对方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和自己强烈的占有欲。没有理性。一切都超越了理性。用理性去解释超越理性的东西,显然是惨白的。
“只有罪孽。”他想。
他开始忏悔。向憨头,向父母,向一切他所能想到的神灵。记得一本书上讲过,念大明六字真言可以消罪。于是他开始念,心遂静了。但一想到莹儿的笑和那销魂的场面,“真言”又远了。一句枯燥的真言挡不住活生生逼人的诱惑。
罪孽依然存在。只要那诱惑依然是诱惑的话。
“就这一次。我发誓,就这一次”。他想。
这下,他的心清明了许多。
他想,谁没错呢?连佛陀的堂弟阿难都被外道妖女迷惑过,不是佛动用了楞严神咒才解救了他吗?何况他一个俗人。想到“俗人”二字,他笑了。他可是一向不把自己当成“俗人”的呀。不管咋样,错的也错了。他想,再不犯就是了。
“我已经念了上百遍真言了,罪孽早没了吧。”他想。果然,他觉得那疼感渐渐轻了。他听到悄声悄气进来的猛子已响起了鼾声。
不知不觉,他也睡着了。
灵官醒得很早。折腾到大半夜的他竟然那么早就醒了,很奇怪。更怪的是,他有种奇异的清爽。真是“清爽”。他清爽地想到昨夜的一切。该不是梦吧?他想。随后,他笑了,非常愉快地笑了。“她真好。”他努力地想她的模样。“没想到她会那样疯。”那是她吗?是那个文文静静羞羞怯怯的她吗?女人是不是没了面具时都那样?都那样疯?也许,她是个例外,谁叫她平时太压抑呢?压抑太久就会爆发。对,爆发,那可真是“爆发”呢。
厨房里响起锅碗相碰的声音。是谁?是莹儿?还是妈?他当然希望是莹儿。这样,那声音就浸了浓浓的情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莹儿,他很兴奋,身子倏然臊热了。她会有啥反应?害羞?幸福?抑或是尴尬?说不准。但他知道,无论哪种,他都会兴奋,肯定的。那臊热浓得化不开了,他一下掀了被子。
爹每日早晨必发的清痰声又响起来,又听到他“嘿嘿”地给鹰喂食。他知道,爹马上又会喊他和猛子了,而且肯定会叫他们“爷”啥的,肯定又发“白头子养活黑头子”的牢骚。灵官感到好笑。他想,还是自觉一点好,别叫他喝神断鬼地叫了。他象护着珍宝一样护着今晨的这份温馨。他怕爹的骂声,会破坏了它。
灵官用脚蹬蹬猛子,说:“起吧,爹又骂了。”
猛子拌几下嘴,鼻子里含糊地哼几声,又响起鼾声。
灵官也不去管他,径自穿了衣服,进了西书房。爹正“嘿嘿”地叫着,拿肉逗弄红鹰。红鹰已不再惊恐愤怒,开始吃食,但仍不叫人往身上搭手。老顺一摸它,它就惊恐地拍打翅膀,尖叫抗议。
“今天你还象个人。”见了灵官,老顺说。
灵官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不该反常地起这么早。他应该象平日那样等着叫爹叫。爹是不是觉出了这“反常”呢?灵官的心不规则地跳了几下。但老顺却已把视线又转向红鹰,伸出右手摸去。红鹰圆溜溜的眼转了几转,冷不防啄老顺一下。老顺甩着腕子龇牙。灵官笑了。
“笑个屁。猛子起了没?喊去,早些鹰去。”老顺道。
进了北屋,灵官掀开猛子身上的被子,学了老顺的样子,在他屁股上拍一把,老声老气地说: “起呀,爹爹,沟子把太阳烤红了。”猛子一轱辘翻起身,见是灵官,咕哝几句,又躺下了。
“好,你睡。”灵官说:“爹可发脾气了。叫鹰去……反正我可叫了你。”
灵官戴了皮手套,用拳头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