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就能肯定里面一定没有吗?或许你真的能十分肯定里面什么都没有?总之:没有人敢肯定。重点就在这:谁都不敢肯定。现在我们来做一件事:我会从床上起来,走到柜边,打开柜门,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我的手枪。如果它不在里面,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把床整理一下,然后再去问问其他人。然而,如果我的枪真的在里面,我以我的人格起誓,如果你不马上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时候把我弄到这里来的,我一定会拿起手枪,对准你的膝盖来上一枪。你觉得值得冒这个险吗?”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很好。”
尼克走在回家的路上
尼克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很快,又小心翼翼。他的脸和衣服上满是血迹,裤腰松垮地落在胯骨上,裤脚被踩在皮鞋鞋跟的下面。
他提着一个装吉他的盒子。刚刚走到他家所在的大街,他感到很冷:这条路的两旁是几座一模一样的小别墅,车辆在路上飞驰。路的另一端是还没有盖房子的空地,巨大的石块中露出被阳光晒得枯黄的草簇。
这里不是市中心,也不是住宅区,也不是郊区,而是所有这些地方的集合。根据各个时候公共照明程度的不同,它也会变成不同的地方。此时此刻,照明程度不是很好,但是有一块巨大的广告牌还亮着,广告宣传的是一家制作婚纱的公司,另外就是他邻居,托尼家的花园里还灯火通明,里面是一次聚会……
尼克加快步伐。他不知在什么地方扭了一下,一瘸一拐的。他不希望被别人看到,继续加快了速度。
托尼手里拿着一把小叉子,上面插着一块巨大的牛排,他看到了尼克。“尼克!”他喊道,脸上泛着光,“尼克!烤肉!”
该死的烤肉!
托尼有一张绷紧的而且很光亮的脸,就跟木偶的一样。(“这是上帝的恩赐,”他对他的顾客说。“那是得了花柳的脸,”萨尔舅舅却这么说,“一个人应该有一张人脸。”)有一天,他开始穿起丝绸衬衫来,这些衬衫的衣领都特别大,上面再围一条单色的软绸围巾。即使是他长了那样一张脸,他穿的裤子还是显得特别的紧。过了一段时间后,人们发现了他如此穿着的原因,他在这里开了一家美发厅:名字就叫托尼美发厅,整个美发厅装修得就像一个古代的妓院,令人窒息。(“它要是开在圣?贝里洛的那些妓女中间会更合适一些,”萨尔舅舅如此评论。)除了打扮这个区域的太太们之外,托尼剩下的唯一事情就是在他的花园里烤肉,只要天气允许,他就天天烤,即使在天气不允许的十月份:因为以后至少要有四个月他都吃不到烤肉,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个该死的花园。
托尼从一开始就对尼克有好感。
几个月前,他的最后一个房客,布尔维伦蒂先生,在由于烤肉的问题而和他无数次争吵之后,一走了之。从那时候起,托尼就一直为这个没有租出去的房子而操心。托尼可不想找第二个布尔维伦蒂先生做他的邻居。
问题是在一个晚上得到解决的,那天晚上,在又一次的争吵之后,布尔维伦蒂先生拿起浇花用的水管,让那些被请来吃烤肉的人洗了次淋浴。布尔维伦蒂先生忽略了一件事,萨尔舅舅也在受邀的人当中,那天晚上他穿着细条纹布衬衫,上面是精细的蓝色条纹,帕沃内——那个为萨尔舅舅服务好多年的那波利裁缝——刚刚把这件衣服做好交给他。
萨尔舅舅总是喜欢保留他自身的一些“缺点”,就像他和朋友们说的:要有原则,但想法可以稀奇古怪(“创造性思维,”他明确了一下)。他的侄女瓦伦蒂娜在一所商业学校(或者是现在人们叫的什么职业技术学院)里学习设计。当布尔维伦蒂先生把水浇下来,把萨尔舅舅衬衫上的蓝色条纹弄模糊了的时候,烤肉现场一片静寂。
栅栏另一边的布尔维伦蒂先生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里继续大吵大嚷。
萨尔舅舅浑身湿漉漉的,但他只是摊开双臂,微笑着,仿佛一位教皇在说:“不行,这一次我可不会施恩于你了,这是上帝的旨意。”
他说:“新衣服被弄湿了,就沾上运气了,”把每一个字都讲得很清楚,然后他离开了烤肉的地方,人行道上,司机低着头,表情严肃,为他打开了黑色梅赛德斯的车门。
第二天,萨尔舅舅去找了前面提到的那个人,当天下午那个人就搬走了。
当托尼发现房子租给了尼克之后,他就试着客气地和这个新邻居接触。
他知道了这个人来自于西西里岛的恩贝多克莱港,在农艺系学习,名字叫做尼克。一天晚上,他敲开了他的房门,问他:“尼克,你讨厌……烤肉吗?你知道……又是烟,又是味儿的……就像你们学生所说的……总之,你讨厌烤肉吗?”尼克看着他,目光集中在他的黄色衬衫、橙色围巾以及他的木偶脸上,然后他说:“不讨厌!”
托尼回家之后对他的妻子说:“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很有教养……长得也不错!”
就在那个晚上,当瓦伦蒂娜来找她的表哥时,她开始对尼克产生了新的、此前从未有过的兴趣。
也是从那个晚上开始,尼克成了托尼烧烤聚会固定的客人。
“尼克,尼克!”托尼还在喊着。“过来,过来呀!”
尼克希望那些客人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他转过头,觉得灯光正照在他身上,他一边加快步伐一边说:“是的,托尼,我看到了,看到了,烤肉。但是我不能过来,我必须……必须打个紧急电话,非常紧急,托尼!”
托尼手中拿着叉子,感到非常失望。
失望而且担心。
这是尼克第一次拒绝邀请。
真的,第一次。
尼克没有来他这里。
萨尔舅舅看看尼克,又看看托尼,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萨尔舅舅点头的时候,就表示他肯定不是在想什么好事。
“这个小伙子太有教养了……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了(他其实从来没说过)……他是个‘不上路’的人!”他下了结论。
这些话只是亲戚之间唠家常,简单地表示一个意见,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不上路的人”在萨尔舅舅看来有特殊的意义。“不上路”就是不尊重别人,无视传统……就是无耻的、明目张胆的傲慢,是没有人能够消除的罪恶,即使是上帝也无能为力。“不上路”对于萨尔舅舅来说,就是敌对:一切有意义的事物的敌对。总之,就是家族的敌对。
瓦伦蒂娜脸色灰白,托尼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萨尔舅舅犹豫了一下,就好像一个疑问打断了他的整个思路,然后怒气又重新凝聚,比之前更重的怒气。
“不上路,”他还在说着。
尼克到了他家门口。
“该死,”他说,“该死该死该死。”他很难拿出钥匙,不知道该如何把手插进裤子的口袋里,因为他的双手也满是血迹,“该死,”他又说了一句,然后顾不了那么多,把脏手伸进了口袋。
门锁一下子被打开了。
尼克冲进屋子,把门摔在背后,他灯也没开就开始脱衣服,跳到洗衣机的旁边,一只脚还留在裤腿里,然后把所有的衣服都扔了进去。
之后他像疯子一样开动了洗衣机。
埃特纳大街将城市垂直分开:它像根鞭子一样直通向火山。沿街向上,走到一半左右的地方,从路的右边伸出一条胡同。胡同里一团漆黑,它把埃特纳大街和卡罗?阿尔贝托广场连接在一起:这个广场早上是一个集市,一个自由市场,到了晚上则是一片空旷,只有一盏玫瑰色、若隐若现的路灯给它勉强提供一丝光亮。下面几百米的地方有很多酒吧,那里的夜生活不会蔓延到这里。只是偶尔能碰到几个往家走的喝醉了的学生;或者突然响起几句嚷嚷声,马上又消失掉,恢复原来的一片静寂。电灯的光线穿过胡同,照在被淋湿的人行道和十月暴雨过后留下的小水泡上面。这个季节的晚上,人们已经开始穿羊毛外衣了。
有一个酒吧还开着。在这个酒吧里面的一张塑料桌子旁边围坐着四个人,他们正专心地听米姆舅舅讲话。
米姆舅舅在这个地方有一间杂货铺。大家一直就叫他米姆舅舅,但没有人记得为什么。
“他*的,”奴乔说,他几乎就要笑出来了,“死人我是他*的见过,但可从来没见过死得这么惨的。”
杜乔全速地开着一辆被撞过的梅赛德斯。“你他妈在干什么?在笑吗?”杜乔对奴乔说。
“谁?我吗?我笑也没关系。”奴乔愤愤地说。“妈的,你看到那家伙脑袋被炸开的样子了吗?难道那里面压满了空气吗?”他笑着说。
杜乔看着他。
一脸严肃。
在酒吧里,聊了许久之后,所有人都在等着考西莫说“我们走吧!”就在这个时候,米姆舅舅突然说:“如果我当时跟他提到了那把石弓的话,也许宪兵队长现在还和我们在一起呢。”他说这些的时候,仿佛是在讲述一件令他内心痛苦、不安的事情。
“石弓?”一个人惊奇地问道。
“什么石弓?”另一个人问道。
谈话又重新热烈起来。
在杂货铺里,米姆舅舅卖香皂、牙膏、扫把、抹布、皮鞋油、海绵、刮胡泡、刮胡刀片、漂白剂、水除臭剂以及各种各样市面上有的洗涤剂。他还卖几种牌子的花露水、须后水,当然也卖滴滴涕等杀虫剂。
考西莫酒吧里面的吧台伙计图利说,米姆舅舅杂货铺里的苍蝇都已经有了抵抗力了,因为出生在这些化学品中间,它们已经是不死之身了。
杂货铺宽不到两米,长两米多一点。由于里面的金属货架,如果有两个顾客的话,一个人要从另一个人身边通过,另一个就要站到一旁,于是货品就总是被碰落到地上。为了不让自己每次都站起来把这些东西捡起来放回原处,如果铺子里已经有一个客人了,那么当第二个顾客来的时候,米姆舅舅就会说:“请在外面等候,我一会来招呼您。”
苍蝇聚集在摆放液态柔顺剂的地方。它们紧紧贴在货架的金属杆上面,形成了密实的黑色柱子。它们一个紧挨一个,一个叠着一个。三十厘米长的由苍蝇组成的有生命的、会移动的混合物。当米姆舅舅站起来查货的时候,它们一下子飞散开,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可是如果一个顾客走过的话,它们就停在原地,纹丝不动,黑压压的一片。
没有一位顾客会注意到它们。
等到铺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它们就分成各个飞行小队四下飞走,但总体给人的印象是只有一只苍蝇在飞,同一只苍蝇。如果米姆舅舅用报纸打死了一只,那另外一只便从角落飞来,占据那个死掉的苍蝇的位置,且完美地模仿着原来苍蝇的飞行姿态和嗡嗡声。
为了不被它们的把戏所蒙骗,米姆舅舅要小心注意那些落下来的尸体。
“如果当时我和宪兵队长说起那把石弓的话,”米姆舅舅说道,“那个罪犯看到他和我在收银台那里讲话,可能根本就不会进来。我在收银台的下面放了一把石弓。”
“你在收银台下面放了把石弓?”第三个人问道。
米姆舅舅慢慢地抬起眼睛。“今天下午,”他说,“吃完午饭,收拾好饭桌之后,我就像每天下午一样,坐到了电视机前面的扶手椅上,准备睡上两个小时。你们都知道的,不是吗?下午的时候,我都会坐在椅子上,如果冷的话,在大腿上盖上一条被子,打开电视,然后开始睡觉。”
听众们都不耐烦地点点头。
“为了能睡得更好,你们都知道的,不是吗?”米姆舅舅接着说,“我把电视频道调到西西里电视台那个由萨尔沃?拉?罗萨主持的节目。这个节目总会有喜剧演员,那些很不错的喜剧演员,今天下午没有,而是来了店老板弗拉加拉。”
“武器店的那个人吗?”
“会唱歌的那个吗?”
“没错,就是他。他先是唱了《爱情灵药》中的一首咏叹调,然后萨尔沃?拉?罗萨让他坐到了嘉宾席的小沙发上,和他聊起了他武器店新进的连发步枪。老板说在美国实在是太棒了,你可以走进一家商店,在货架、橱窗边转上几圈,然后转头对售货员说:‘请帮我包一下这把连发步枪。’那个人就会帮你把它包起来。”
“是真的,”皮埃特罗说,他已经退休了,“我在一部电影里见过。”
米姆舅舅做了个手势,似乎是要说:我不是也和你们说过的吗?然后他略有所思地说:“老板对着萨尔沃?拉?罗萨抱怨说,在意大利可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不容易了,”考西莫说道,“但是如果你进入了那个圈子的话,你甚至可以搞到机关枪,那种俄罗斯制造的。”
“没错,”米姆舅舅说,“但是这圈子里面的都是些什么混蛋啊!”
所有人都表示出了无奈,有人用手,有人用脸,还有的用大腿。
“对于这种事情我考虑过,”塔诺说,他也退休了,时不时会来酒吧里帮帮忙。“我觉得他们不来向你们收钱,不保护你们,是因为你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所有人都认识你们。也许他们很要面子,觉得过来向你们这种人收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是啊,”考西莫接着说,“他们觉得这是给我们做了件好事。实际上呢,大家都知道最后是个什么样子。”
“没错,”米姆舅舅说。“这样的话,一个人就被逼着要自己考虑自我保护的事情了。但是如果你没有武器许可证怎么办呢?”
“就是啊,”考西莫气愤地说。
“总之呢,今天下午我就是在考虑这些事情,然后我决定无论如何我都得给自己搞点什么东西来……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一把刀,一把锤子……总之是要有些东西,因为谁也不知道遇到抢劫的时候会怎么样……当然我并不是说如果一个家伙扛着机关枪进来,而我却拿把锤子去敲他,那太搞笑了,但是你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没错……分散他的注意力……总之,你怎么可能知道抢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