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也?〔4〕”曰:“予以是为〔5〕窃屦来与〔6〕?”
曰:“殆非也。夫子〔7〕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
受之而已矣。” 〔8〕
〔1〕馆,合也。〔2〕上宫,别宫名。 〔3〕业屦,织之有次业而未成者。盖馆人所作,置之
牖上而失之也。 〔4〕“或问之”者,问于盂子也。廋,匿也。言子之从者乃匿人之物如此乎?
〔5〕从、为,并去声。 〔6〕与,平声。〔7〕“夫子”,如字。旧读为扶、余者,非。〔8〕
孟子答之,而或人自悟其失,因言:“此从者固不为窃屦而来。但夫子设置科条以待学者,苟
以向道之心而来,则受之耳,虽夫子亦不能保其往也。”门人取其言有合于圣贤之指,故记之。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
所为,义也 〔1〕。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2〕。人能充无
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 〔3〕。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
而不为义也 〔4〕。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5〕之也。可以言而不言,
是以不言话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6〕”
〔1〕恻隐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故莫不有所不忍、不为,此仁、义之端也。然以气质之偏、
物欲之蔽,则于他事或有不能者,但推所能,达之于所不能,则无非仁、义矣。 〔2〕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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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胜,平声。能推所不忍,以达于所忍,则能满其无欲害人之心,而无不仁矣。 〔3〕穿,
穿穴,逾,逾墙:皆为盗之事也。能推其所不为,以达于所为,则能满其无穿逾之心,而无不
义矣。 〔4〕此申说上文“充无穿逾之心”之意也。盖“尔”、“汝”,人所轻贱之称,人虽
或有所贪昧隐忍而甘受之者,然其中心必有惭忿而不肯受之之实。人能即此而推之,使其充满,
无所亏缺,则无適而非义矣。〔5〕餂,音忝,探取之也。今人以舌取物曰餂,即此意也。〔6〕
便佞隐默,皆有意探取于人,是亦穿逾之类。然其事隐微,人所易忽,故特举以见例。明必推
无穿逾之心,以达于此而悉去之,然后为能充其无穿逾之心也。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1〕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
也,不下带而道存焉 〔2〕。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3〕。人病舍其日
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4〕”
〔1〕施,去声。〔2〕古人视不下于带,则带之上乃目前常见至近之处也。举目前之近事而至
理存焉,所以为言近而指远也。 〔3〕此所谓守约而施博也。〔4〕舍,音捨。此言不守约而务
博施之病。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1〕。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
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
正行也 〔2〕。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3〕”
〔1〕性者,得全于天,无所污坏,不假修为,圣之至也。反之者,修为以复其性而至于圣人
也。程子曰:“‘性之’、‘反之’,古未有此语,盖自孟子发之。”吕氏曰:“无意而安行,
性者也。有意利行而至于无意,衷性者也。尧、舜不矢其性,汤、武善反其性,及其成功则一
也。” 〔2〕中、为、行,并去声。细微曲折,无不中礼.乃其盛德之至,自然而中,而非育
意于中也。经,常也。回,曲也。三者亦皆自然而然,非有意而为之也,皆圣人之事,”性之”
之德也。 〔3〕法者,天理之当然者也。君子行之,而吉凶祸福有所不计,盖虽来至于自然,
而已非有所为而为矣。此“反之”之事,董子所谓“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正
此意也,程子曰:“‘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行法以俟命’者,‘朝闻道,夕死可
矣’生意也。”吕氏曰:“法由此立,命由此出,圣人也。行法以俟命,君子也。圣人性之,
君子所以复其性也。”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1〕。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
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商人,我得志弗为也。般杀饮酒,驱骋田猎,
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
畏彼哉? 〔2〕”
〔1〕说,音税。藐,音眇。赵氏曰:“大人,当时尊贵者也。藐,轻之也。巍巍,富贵高显
之貌。藐焉而不畏之,则志意舒展,言语得尽也。” 〔2〕榱,楚危反,桷也。题,头也。
食前方丈,馔食列于前者,方一丈也。般,音盘。乐,音洛。乘,去声。此皆其所谓巍巍然者,
我虽得志,有所不为,而所守者皆古圣贤之法,则彼之巍巍者何足道哉?杨氏曰:“孟子此章,
以己之长,方人之短,犹有此等气象;在孔子则无此矣。”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
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1〕
〔1〕欲,如口、鼻、耳、目,四支之欲,虽人之所不能无,然多而不节,未有不失其本心者,
学者所当深戒也。程子曰:“所欲不必沈溺。只有所向便是欲。”
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1〕。公孙丑问曰:“脍炙〔2〕与羊枣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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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孟子曰:“脍炙哉!”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
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1〕羊枣,实小黑而圆,又谓之羊矢枣。曾子以父嗜之,父殁之后,食必思亲,故不忍食也。
〔2〕肉聂而切主为脍。炙,炙肉也。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
〔1〕’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盂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
必也狂獧乎?狂者进取,艰者有所不为也。〔2〕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
得,故思其次也。〔3〕”“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4〕”曰:“如琴张〔5〕、
曾皙〔6〕、牧皮〔7〕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8〕曰:
“其志嘐嘐〔9〕 然,曰: ‘古之人,古之人!〔10〕’夷考其行,而不掩
焉者也 〔11〕。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
次也。 〔12〕”“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
乡原,德之贼也。’ 〔13〕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14〕”“曰:‘何
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
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 〔15〕’阉然媚于世也者,是
乡原也。 〔16〕”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
为德之贼,何哉? 〔17〕”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
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 〔18〕。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
入尧、舜之道,故曰 ‘德之贼’也。孔子曰〔19〕: ‘恶〔20〕似而非者:
恶莠 〔21〕,恐其乱苗也。恶佞〔22〕,恐其乱义也。恶利口〔23〕,恐其
乱信也。恶郑声 〔24〕,恐其乱乐〔25〕也。恶紫〔26〕,恐其乱朱〔27〕
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 〔28〕’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
兴,斯无邪慝矣。 〔29〕”
〔1〕盍,何不也。狂简,谓志大而略于事。进取,谓求望高远。不忘其初,谓不能改其旧也。
此语与《论语》小异。〔2〕獧音绢。“不得中道”至“有所不为”,据《论语》亦孔子之言。
然则“孔子”字下当有“曰”字。《论语》“道”作“行”,“獧”作“狷”。“有所不为”
者,知耻自好,不为不善之人也。 〔3〕“孔子岂不欲中道”以下,孟子言也。〔4〕万章问。
〔5〕琴张,名牢,字子张。子桑户死,琴张临其丧而歌,事见《庄子》。虽未必尽然;要必
有近似者。 〔6〕曾,见前篇。季武子死,曾倚其门而歌,事见《檀弓》。又,言志“异平三
子者之撰”,事见《论语》。〔7〕牧皮未详。 〔8〕万章问。〔9〕嘐,火交反。嘐嘐,志大
言大也。 〔10〕重言“古之人”,见其动辄称之,不一称而已也。 〔11〕夷,平也。行去声。
掩,覆也。言平考其行,则不能覆其言也。程子曰:“曾皙言志,而夫子与之,盖与圣人之志
同,便是尧、舜气象也。 特行有不掩焉耳,此所谓狂也。” 〔12〕此因上文所引,遂解所以
思得獧者之意。狂,有志者也。有志者,能进于道。屑,洁也。獧,有守者也。有守者,不失
其身。 〔13〕乡原,非有识者。原,与愿同。《荀子》“原悫”,字皆读作愿,谓谨愿之人也。
故乡里所谓愿人,谓之乡原。孔子以其似德而非德,故以为“德主贼”。过门不入而不恨之,
以其不见亲就为幸,深恶而痛绝之也。〔14〕万章又引孔子之言而问也。〔15〕行,去声。踽,
其禹反。踽踽,独行不进之貌。凉凉,薄也,不见亲厚于人也。乡原讥狂者曰:“何用如此嘐
嘐然,行不掩其言,而徒每事必称 ‘古人’邪?”又讥獧者曰:“何必如此踽踽凉凉,无所亲
厚哉?人既生于此世,则但当为此世之人,使当世之人皆以为善,则可矣。”此乡原立志也。
〔16〕阉,音奄,如奄人之奄,闭藏之意也。媚,求悦于人也。孟子言:此深自闭
藏,以求亲媚于世,是乡原立行也。 〔17〕原,亦谨厚之称,而孔子以为“德之贼”,故万章
疑之。 〔18〕吕侍讲曰:“言此等之人,欲非之则无可举,欲刺之则无可刺也。”流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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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俗颓靡,如水之下流,众莫不然也。污,浊也。非忠信而似忠信,非廉洁而似廉洁。 〔19〕
孟子又引孔子之言以明之。 〔20〕恶,去声。 〔21〕莠,音有,似苗之草也。〔22〕佞,才
智之称。其言似义而非义也。 〔23〕利口,多言而不实者也。 〔24〕郑声,淫乐也。〔25〕
乐,正乐也。 〔26〕紫,间色。 〔27〕朱,正色也。 〔28〕乡原不狂不獧,人皆以为善,有
似乎中道而实非也,故恐其乱德。 〔29〕反,复也。经,常也,万世不易之常道也。兴,兴起
于善也。邪慝,如乡原之属是也。世衰道微,大经不正,故人人得为异说以济其私,而邪慝并
起,不可胜正。君子于此,亦复其常道而已。常道既复,则民兴于善,而是非明白,无所回互;
虽有邪慝,不足以惑之矣。尹氏曰:“君子取夫狂獧者,盖以狂者志大而可与进道,獧者有所
不为而可与有为也。所恶于乡原而欲痛绝之者,为其似是而非,惑人之深也。绝之之術无他焉,
亦曰反经而已矣。”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馀岁〔1〕。若禹、皋陶,则见而知〔2〕
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馀岁。若伊尹、莱朱 〔3〕,
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馀岁。若大公
望、散宜生 〔4〕,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5〕。由孔子而来,
至于今,百有馀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
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6〕”
〔1〕赵氏曰:“五百岁而圣人出,天道之常。然亦有迟速,不能正五百年,故言‘有馀’也。”
〔2〕尹氏曰:“知,谓知其道也。”〔3〕赵氏曰:“莱朱,汤贤臣。或曰:即仲虺也。为汤
左相。” 〔4〕散,素亶反,氏,宜生,名。文王贤臣也。〔5〕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
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此所谓
闻而知之也。 〔6〕林氏曰:“盂子言:‘孔子至今时未远,邹鲁相去又近,然而已无有见而
知之者矣,则五百馀岁之后,又岂复有闻而知之者平?’”愚按:此言虽若不敢自谓已得其传,
而忧后世遂失其传,然乃所以自见其有不得辞者,而又以见夫天理民彝不可混灭,百世之下,
必将有神会而心得之者耳。故于篇终历序群圣之统,而终之以此,所以明其传之有在,而又以
俟后圣于无穷也。其旨深哉!有宋元丰八年,河南程颢伯淳卒。潞公文彦博题其墓曰“明道先
生”。而其弟颐正叔序之曰:“周公殁,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
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无善治,士犹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诸人,以传诸后。无
真儒,则天下贸贸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生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
经,以兴起斯文为已任,辨异端,辟邪说,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
已。然学者于道不知所向,则孰知斯人主为功?不知所至,则孰知斯名之称情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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