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高且远者强而语之,则是诬之而已。君子之道,岂可如此?若夫始终本末一以贯之,则惟圣
人为然,岂可责之门人小子乎?程子曰:“君子教人有序,先传以小者近者,而后教以大者远
者°非先传以近、小,而后不教以远、大也。”又曰:“洒扫、应对,便是形而上者,理无大
小故也。故君子只在慎独。”又曰:“圣人之道,更无精粗。从洒扫、应对,与精义入神贯通
只一理。虽洒扫、应对,只看所以然如何。”又曰:”凡物有本末,不可分本末为两段事。洒
扫、应对是其然,必有所以然。”又曰:“自洒扫、应对上,便可到圣人事。”愚按:程子第
一条,说此章文意,景为详尽。其后四条,皆以明精粗本未,其分虽殊,而理则一;学者当循
序而渐进,不可厌末而求本。盖与第一条之意,实相表裹,非谓末即是本,但学其末而本便在
此也。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1〕
〔1〕优,有馀力也。仕与学,理同而事异。故当其事者,必先有以尽其事,而后可及其馀。
然仕而学,则所以资其仕者益深,学而仕,则所以验其学者益广。
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1〕
〔1〕致极其哀,不尚文饰也。杨氏曰:“‘丧,与其易也宁戚’,不若礼不足而哀有馀之意。”
愚按:“而止”二字,亦微有过于高远而简略细微之弊。学者详之。
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1〕
〔1〕子张行过高,而少诚实恻怛之意。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1〕
〔1〕堂堂,容貌之盛。言其务外臼高,不可辅而为仁,亦不能有以辅人之仁也。范氏曰:“子
… 21…
张外有馀而内不足,故门人皆不与其为仁。子曰: ‘刚、毅,木、讷,近仁。’宁外不足而内
有馀,庶可以为仁矣。”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1〕者也,必也亲丧乎!”〔2〕
〔1〕致,尽其极也。盖人之真情所不能自已者。〔2〕尹氏曰:“亲丧固所自尽也,于此不用
其诚,恶乎用其诚?”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
之政,是难能也。” 〔1〕
〔1〕孟庄子,鲁大夫,名速。其父献子,名蔑。献子有贤德,而庄子能用其臣,守其政。故
其他孝行虽有可称,而皆不若此事之为难。
孟氏使阳肤 〔1〕为士师,问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2〕久矣。
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3〕
〔1〕阳肤,曾子弟子。 〔2〕民散,谓情义乖离,不相维系。〔3〕谢氏曰:“民主散也,以
使之无道,教之无素。故其犯法也,非迫于不得已,则陷于不知也。故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1〕
〔1〕“恶居”之恶,去声。下流,地形卑下之处,众流之所归。喻人身有汗贱之实,亦恶名
之所聚也,子贡言此,欲人常自警省,不可一置其身于不善之地;非谓纣本无罪而虚被恶名也。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1〕也,人皆
仰之。”
〔1〕更,平声。
卫公孙朝〔1〕问于子贡曰:“仲尼焉〔2〕学?”子贡曰:“文、武之道〔3〕,
未坠于地,在人 〔4〕。贤者识〔5〕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
武之道焉。夫子焉 〔6〕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1〕朝,音潮。公孙朝,卫大夫。〔2〕焉,於虔反。 〔3〕文、武之道,谓文王、武王之谟
训功烈与凡周之礼乐文章,皆是也。〔4〕在人,言人有能记之者。〔5〕识,音志,记也。〔6〕
下“焉”字,於虔反。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 〔1〕,曰:“子贡贤于仲尼。”予服景伯以告子贡。子
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2〕。夫子之墙数仞〔3〕,
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4〕。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5〕
之云,不亦宜乎!”
〔1〕武叔,鲁大夫,名州仇。语,去声。朝,音潮。〔2〕墙卑室浅。 〔3〕七尺曰仞。〔4〕
不入其门,则不见其中之所有。言墙高而宫广也。 〔5〕此“夫子”指武叔。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1〕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
丘陵〔2〕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3〕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4〕,
其何伤于日月乎?多 〔5〕见其不知量〔6〕也!”
〔1〕无以为,犹言无用为此。〔2〕土高曰丘,大阜曰陵。〔3〕日月,喻其至高。〔4〕自绝,
… 22…
谓以谤毁自绝于孔子。 〔5〕多,与祇同,適也。〔6〕量,去声。不知量,谓不自知其分量。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1〕也,仲尼岂贤于子乎?” 子贡曰:“君子
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 可不慎也 〔2〕。夫子之不可及也,犹
天之不可阶而升也 〔3〕。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
斯来,动之斯和 〔4〕。其生也荣,其死也哀〔5〕。如之何其可及也!”
〔1〕为恭,谓为恭敬推逊其师也。〔2〕责子禽不谨言。知,去声。 〔3〕阶,梯也。大可为
也,化不可为也,故曰“不可阶而升”。〔4〕立之,谓植其生也。道,去声,引也,谓教之
也。行,从也。绥,安也。来,归附也。动,谓鼓舞之也。和,所谓“於变时雍”。言其感应
之妙,神速如此。程子曰:“此圣人之神化,上下与天地同流者也。”〔5〕荣,谓莫不尊亲。
哀,则如丧考妣。谢氏曰:“观子贡称圣人语,乃知晚年进德,盖极于高远也。夫子之得邦家
者,其鼓舞群动,捷于桴鼓影响。人虽见其变化,而奠窥其所以变化也。盖不离于圣,而有不
可知看存焉,此殆难以思勉及也。”
… 23…
尧曰第二十
凡三章。
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1〕”
舜亦以命禹 〔2〕。曰〔3〕:“予小子履〔4〕,敢用玄牡〔5〕,敢昭告于
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 〔6〕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7〕”周有大赉,善人是富〔8〕。“虽有周亲,不
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9〕”谨权量〔10〕,审法度〔11〕,修废
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 〔12〕。所
重:民、食、丧、祭〔13〕。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14〕。
〔1〕此尧命舜,而禅以帝位之辞。咨,嗟叹声。历数,帝王相继之次第,犹岁时气节之先径
也。允,信也。中者,无过不及之名。四海之人困穷,则君禄亦永绝矣。戒之也。 〔2〕舜後
逊位于禹,亦以此辞命之。今见于 《虞书·大禹谟》,比此加详。〔3〕“曰”上当有“汤”
字。 〔4〕履,盖汤名。 〔5〕“用玄牡”,夏尚黑,未变其礼也。〔6〕简,阅也。 〔7〕
此引《商书·汤浩》之辞,盖汤既放柒而告诸侯也。与《书》文大同小异。言柒有罪,己不敢
赦,而天下贤人,皆上帝之臣,己不敢蔽。简在帝心,惟帝所命。此述其初请命而伐桀之辞也。
又言君有罪非民所致,民有罪实君所为,见其厚于责己、薄于责人之意。此其告诸侯之辞也。
〔8〕此以下述武王事。赉,来代反,予也。武王克商,大赉于四海,见《周书·武成篇》。
此言其所富者,皆善人也。《诗序》云“赉,所以锡予善人”,盖本于此。〔9〕此《周书·泰
誓》之辞。孔氏曰:“周,至也。言纣至亲虽多,不如周家之多仁人。”〔10〕权,称锤也。
量,斗斛也。 〔11〕法度,礼乐制度皆是也。 〔12〕兴灭继绝,谓封黄帝、尧、舜、夏、
商之後。举逸民,谓释箕子之囚,复商容之位。三者皆人心之所欲也。〔13〕《武成》曰:“重
民五教,惟食丧祭。” 〔14〕说,音悦。此于武王之事无所见,恐或泛言帝王之道也。杨氏
曰:“《论语》之书,旨圣人微言,而其徒传守之,以明斯道者也。故于终篇,具载尧、舜咨
命之言,汤、武誓师之意,与夫施诸政事者。以明圣学之所传者,一于是而已,所以著明二十
篇之大旨也。《孟子》于终篇,亦历叙尧、舜、汤、文、孔子相承之次,皆此意也。”
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
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1〕,劳而不
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
“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
得仁,又焉 〔2〕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
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张曰:
“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3〕,不戒视成谓之暴〔4〕;慢
令致期谓之贼 〔5〕;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6〕”
〔1〕费,芳味反。〔2〕焉,於虔反。〔3〕虐,谓残酷不仁。 〔4〕暴,谓卒遽无渐。 〔5〕
致期,刻期也。贼者,切言之意。缓于前而急于后,以误其民而必刑之,是贼害之也。 〔6〕
犹之,犹言均之也。出,去声。均立以物与人,而于其出纳之际,乃或吝而不果;则是有司之
事,而非为政之体,所与虽多,人亦不怀其惠矣。项羽使人,有功当封。刻印劊谈ツ苡瑁
卒以取败,亦其验也。尹氏曰:“告问政者多矣,未有如此之备者也。故记之以继帝王之治,
则夫子之为政可知也。”
子曰:“不知命,元以为君子也〔1〕。不知礼,无以立也〔2〕。不知言,
… 24…
无以知人也。 〔3〕”
〔1〕程子曰:“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主也。人不知命,则见害必避,见利必趋,何以为君子?”
〔2〕不知礼,则耳目无所加,手足无所措。 〔3〕言之得失,可以知人之邪正。尹氏曰:“知
斯三者,则君子之事备矣。弟子记此以终篇,得无意乎?学者少而读之,老而不知一言为可用,
不幾于侮圣言者乎?夫子之罪人也!可不念哉?”
… 25…
孟子集注
… 26…
孟子序说
《史记·列传》曰:“孟轲〔1〕,驺〔2〕人也。受业子思〔3〕之门人
〔4〕。道既通〔5〕,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
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 〔6〕。当是之时,秦用商鞅,楚、魏用吴起,齐用
孙子、田忌。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
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 《诗》、《书》,述仲尼之意,
作《孟子》七篇 〔7〕。”
〔1〕赵氏曰:“孟子,鲁公族孟孙之后。”《汉书》注云:“字子车,一说字子舆。”〔2〕
驺亦作邹,本邾国也。 〔3〕子思,孔子之孙,名伋。〔4〕《索隐》云:“王劭以‘人’为衍
字。”而赵氏注及《孔丛子》等书,亦皆云孟子亲受业于子思。未知是否。〔5〕赵氏曰:“孟
子通五经,尤长于《诗》、《书》。”程子曰:“孟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上则止,可以
久则久,可以速则速。’ ‘孔子,圣之时者也。’故知《易》者莫如孟子。又曰:‘王者之迹
熄而 《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又曰: ‘《春秋》无义战。’又曰:‘《春秋》,
天子之事。’故知《春秋》者莫如孟子。”尹氏曰:“以此而言,则赵氏谓孟子长于《诗》、
《书》而已,岂知孟子者哉?”〔6〕按《史记》:“梁惠王之三十五年二酉,孟子始至梁。
其后二十三年,当齐湣王之十年丁未,齐人伐燕,而孟子在齐。”故 《古史》谓“孟子先事齐
宣王,后乃见梁惠王、襄王、齐湣王”。独《孟子》以伐燕为宣王时事,与《史记》、《荀子》
等言皆不合。而《通鉴》以伐燕之岁为宣王十九年,则是孟子先游梁而后至齐见宣王矣。然《考
异》亦无他据,又未知孰是也。 〔7〕赵氏曰:“凡二百六十一章,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
韩子曰:“孟轲之书,非轲自著。轲既没,其徒万章、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焉耳。”愚按:二
说不同,《史记》近是。
韩子曰:“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
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
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1〕” 又曰:“孟氏,醇乎醇者也。
荀与扬,大醇而小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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