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事故,最后溜进了屋,她要消除疑窦。德米已经睡熟,不是通常那种仰八叉,而是乖顺地蜷曲着,睡在爸爸的胳膊弯里,紧紧地搂着爸爸,握着爸爸的手指,好像体味到了爸爸的恩威兼施,睡着了看上去像是更悲伤也更懂事了。约翰就这样搂着他,带着女人般的耐心等那小手松开。可是等待中自己也睡着了,与其说他是和儿子扭打累了,还不如说是一天工作劳累所致。
梅格站在那里,注视着枕头上的两张脸,暗自笑了起来。
然后,她又溜了出去,满意地说:〃我根本不需要担心约翰会对我的孩子们过分粗暴,他真的知道怎样对付他们。他会是个好帮手,德米太伤我的神了。〃约翰终于下楼来了,他本料想会看到一个郁郁不乐或者要责备他的妻子,结果却又惊又喜地看到梅格心平气和地在修饰一顶帽子,还请求他如果要是不太累的话,就为她读点有关选举的东西。约翰很快便看出,正在进行某种革命。但是他明智地不加提问,因为他知道,梅格是个非常直率的小妇人,守不住任何秘密,所以不久事情就会露出端倪。他欣然应允,非常温和地读了一个冗长的辩论,然后十分清楚地解释给她听。梅格装出深感兴趣的样子,想找些聪明的问题来问,尽力阻止脑子从国家状况漫游到她帽子的状况上。然而,她暗自思忖,认定政治和数学一样让人头疼。政治家们的使命似乎就是互相咒骂。她把这些妇人之见留在心底,当约翰停下来时,她便摇着头,说出她认为具有外交含糊性的话:〃嗯,我真看不出我们解决了什么问题。〃约翰笑了起来。他看了她一分钟,她在手里抚弄着一个用丝带和花儿装饰的小帽儿,兴趣十足地瞅着。他的高谈阔论却没有激起这种兴趣。
〃她竟想着好我所好,所以我也要爱她所爱,这才公平!〃公道的约翰想着,然后大声补充道:〃非常漂亮,这就是你说的那种早餐帽?〃〃我亲爱的丈夫,这是户外软帽,也是我去音乐会和戏院戴的最好的帽子。〃〃请原谅,它这么小,我自然把它错当成你有时随意穿戴的那种。你怎样让它保持不掉呢?〃〃用这几条丝带系在下巴下,配上玫瑰花蕾,这样。〃梅格戴上帽子,系给他看。她带着一种抵挡不住的、宁静而又满足的神态看着他。
〃这顶帽子多可爱!可是我更喜欢它下面的那张脸,因为它看上去年轻快乐了!〃约翰亲了亲那张笑脸。这大大有损于下巴下的那朵玫瑰花蕾。
〃很高兴你喜欢它,因为我想让你哪天晚上带我去听场新的音乐会。我真的需要音乐使我保持正常状态。好不好?求你了!〃〃当然可以,你已经被困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真想带你出去,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那样会给你带来无穷乐趣。所有的事中,我也最喜欢这件。什么让你想到这点的,小妈妈?〃〃嗯。前些天我和妈咪谈过。我告诉她,我感到多么紧张、焦躁、情绪不好。她说我需要些变化,少操些心,所以打算让罕娜嬷嬷过来帮忙照看孩子,我就多照管些家务,适时出去调节一下,免得变成一个性情烦躁、未老先衰的老妇女。约翰,这只不过是个试验,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想做这个实验,因为最近我令人羞愧地忽视了你。假如我能够,我要把家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你不反对,是吧?〃别去管约翰说了什么,也别管那顶小帽子是怎样十分侥幸地免于彻底损坏,我们有权利知道的事情便是下面这些。从这座屋子及起居民们逐渐发生的变化判断,约翰好像并未反对什么。房子当然没有成为伊甸园,然而劳动系统的分工使每个人感到情况更好了。在父亲的管束下,孩子们茁装成长。
约翰处事精细,意志坚定,他将秩序和服从带进了孩子王国。
同时,梅格通过大量有益健康的锻炼、一些小小的生活乐趣,以及和聪明的丈夫许多次推心置腹的谈话,恢复了精神,稳定了情绪。家又变得像家了。如果不带上梅格,约翰也不愿意离开家了。现在斯科特夫妇来布鲁克家作客了。每个人都感到小屋子是个生活胜地,充满欢声笑语、天伦之乐。甚至快活的莎莉·莫法特也喜欢来这儿了。〃你这里总是那么安静,令人愉悦。我老想来,梅格!〃她总是这么说,渴慕地四下打量着屋子,仿佛要发现魅力之所在,好在她的大院里也如法炮制。那所华宅金玉满堂,但却孤寂冷静,因为那里没有吵吵闹闹、活泼快乐的孩子们,内德生活的世界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这种家庭的幸福不是突然降临的,但是,约翰和梅格找到了开启它的钥匙。婚后的岁月教会他们如何使用这把钥匙,打开真正的家庭之爱与互相帮助的宝库之门,这些财富最贫穷的人们可以拥有,最富有的人们却买不到。这就是年轻的妻子们和母亲们同意被束在那种高阁的原因。在那上面,她们于世间的不安与焦虑中安然无恙,在那些依恋她们的幼儿稚女身上找到了忠诚的爱;她们无畏痛苦、贫穷与年岁的增长;她们和一个忠实的朋友携手并进,同甘共苦。这个朋友,那古老优秀的萨克逊语言的真正意思就是〃家庭的保证〃。
她们就像梅格那样,认识到妇人最幸福的王国是家庭,而作为她们统治艺术最高荣耀的不是做一个女王,而是做一个聪明的妻子和母亲。
第三十九章 懒散的劳里
劳里到尼斯市来时,原打算呆一个星期的,结果逗留了一个月。他厌倦了独自游荡、艾美熟悉的身影似乎为异国风景增添了令人感到亲切的魅力。他十分怀念以前常受到的〃宠爱〃,并很高兴能再次品味到它。因为,陌生人给予的关注,无论怎样讨人欢喜,一半都赶不上家里那几个姑娘给予的姐妹般的赞赏。艾美从不像几个姐姐那样宠爱他,但是她现在见到他很高兴,而且相当依恋他,她感到他代表着亲爱的家人,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渴盼见到他们。他们两人自然地相互为伴,寻求安慰。他们很多时候在一起,骑马,散步,跳舞或者打发时光。在尼斯市欢乐的季节,没有谁能非常勤恳地工作。然而,他们明显地是在无忧无虑地消遣着,他们隐隐约约地对对方作出了发现,得出了看法。在她朋友的估量下,艾美的形象日渐高大,而他却低矮下去。没用只言片语,两人都悟到了那个事实。艾美试图取悦于他,她也成功了。她感激他给予了她许多快乐,她以小小的照顾报答他,温柔的妇人们懂得如何给那种照顾加上描述不出的迷人成份。
劳里没做任何努力,只是尽可能舒服地随心而为。他试图忘却,他感到所有的女人都欠着他一个亲切的字眼,因为一个 女人曾经对他冷淡过。慷慨在他来说并不费力,要是艾美愿意接受,他会送给艾美尼斯市所有的小饰物。可是,他同时又感到改变不了艾美对他产生的看法,他十分害怕那双敏锐的蓝眼睛,它们注视着他,流露出那种半是痛苦、半是轻蔑的惊奇神色。
〃别的人都去摩纳哥消闲了,我宁愿呆在家里写信。现在信已写好了。我打算去玫瑰谷作画,你愿意去吗?〃这一天天气不错,中午时分劳里像往常一样闲逛进来,艾美迎上去这样问道。
〃唔,好的。可是走这么长路是不是太热了?〃他慢慢地回答道。外面的骄阳使有树荫遮蔽的客厅显得诱人。
〃我打算坐那小车去。巴普蒂斯特能驾车,所以没你干的事,你只要打着你的阳伞,让你的手套一尘不染,〃艾美讥讽地答道。她扫视了一眼那干干净净的小伙子,这可是劳里的一个弱点。
〃那么,我很乐意去。〃他伸出手替她拿速写簿,可是她却把它夹到了胳膊下,尖刻地说〃别自找麻烦了,我不费力,可你不一定拿得了。〃艾美跑下楼去,劳里皱起了眉头,他从容不迫地跟了下去。然而进了车厢,他便接过缰绳,小巴普蒂斯特反倒无事可做,只好在车架上袖起双手睡觉。
他们两个人从来不争吵艾美十分有教养,而此刻劳里也太懒散,因此,一会儿后,他带着探究的神情从她的帽边下看她,她便报以微笑。两人又非常和睦地相处了。
驾车沿着蜿蜒的马路行驶使人赏心悦目,马路两旁如画的风景愉悦着艾美的眼睛。这里经过的是一座古寺,寺里传来僧侣们肃穆的颂经声。那里有个光腿穿木鞋的牧羊人,他头戴尖角帽,肩搭着粗布夹克衫,坐在石头上吹着笛子。他的羊儿们有的在石头间蹦跳,有的躺在他的脚下,逆来顺受的鼠灰色毛驴们驮着刚刚割下来的青草走过来了,青草堆中间要么坐着一个漂亮的戴着遮阳阔边软帽的女孩子,要么便坐着一位织着针线活的老妇人。目光柔和、皮肤棕色的孩子们从那古雅的石头小屋里跑出来,为路人提供花束,或者是还连在枝上的一串串柑橘。疙疙瘩瘩的橄榄树带着浓荫覆盖群山,果园里金黄的水果挂在枝头,大片红色的银莲花缀满路边。而绿色山坡和多石的山丘那边,近海的阿尔卑斯山映衬着意大利的蓝色晴空,银装素裹,直插云霄。
玫瑰谷名符其实。在那永恒的夏日气候里,到处盛开着玫瑰。它们悬垂在拱道上,从大门栅栏中伸出头来快乐地欢迎着路人。它们布满道旁,蜿蜒着穿过柠檬树和轻软的棕榈树直达山上的别墅。在每一处有荫凉的角落,座位吸引着路人驻足歇息,这里也有着满捧的玫瑰。在每一个凉爽的洞穴里,都有大理石的美女像,隔着玫瑰面纱展露笑容。每一眼泉都映出红色、白色、粉色的玫瑰花,它们俯身笑看自己美丽的身影。玫瑰花布满了房屋四壁,装饰着飞檐,攀上了柱子,蔓延到那宽阔气台的扶栏上。在那平台上,人们可以俯视阳光下的地中海,以及海岸边那座白墙环绕的城市。
〃这真是个度蜜月的天堂,是不是?你可见到过这样的玫瑰?〃艾美问。她在平台上驻足欣赏景致,惬意地吸着随风飘来的沁人花香。
〃没见过,也没给这样的刺扎过,〃劳里回答。他的大拇指放在嘴里,刚才他徒劳地去摘他够不着的那朵孤零零的红玫瑰。
〃把枝子弯下来,摘那些不带刺的,〃艾美说着,从她身后点缀在墙上的那些花儿中采下三朵乳白色的小玫瑰,然后插进劳里的钮扣眼,作为和平的礼物。劳里站了一会儿,带着古怪的神情看着小白花,因为,在他性格里的意大利部分有点迷信色彩。此刻他正处于一种半是甜蜜半是痛苦的忧郁心境中。想像力丰富的年轻人能从琐碎小事发现意义,无论从哪儿都能找到浪漫题材。当他伸手去摘那朵带刺的红玫瑰时,心里想到了乔,因为颜色鲜艳的花适合她,在家里她常佩戴从温室采来的那种红玫瑰,而意大利人放置死者手中的正是艾美给他的那种白玫瑰,这种白玫瑰从不见于新娘的花环上。有好一会儿,他想着这个预兆是乔的还是他自己的。可是转瞬间,他的美国人常识占了多愁善感心绪的上风。他开怀大笑,这种笑声从他来后艾美就没有听到过。
〃这是个好建议,你最好接受以保全你的手指,〃艾美说。
她以为是她的话逗乐了他。
〃谢谢,我会接受的,〃他开玩笑地回答。几个月后,他果然认真地接受了她的建议。
〃劳里,你什么时候到你爷爷那儿去?〃过了一会儿,她坐到一张粗木椅上问道。
〃很快就去。〃
〃前三个星期里,你这样说了十几遍了。〃〃我敢说,简短的回答省掉麻烦。〃 〃他盼着你,你真的该去了。〃〃好一个好客的人儿!我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呢?〃〃出乎本性的堕落,我想。〃〃你是说出乎本性的懒惰。这真可怕!〃艾美看上去严厉了。
〃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糟糕。我要是去了只会烦他的,所以,我不妨呆下来再烦你一些时候,你能更好地忍受,我想这样也非常合你的胃口。〃劳里准备靠在扶栏宽大的壁架上。
艾美摇摇头,带着听任他的神气打开了速写簿,但是,她打定了主意,要训导〃那个男孩〃。一会儿她又开了口。
〃你在干什么?〃
〃看蜥蜴。〃
〃不,不,我是问你打算或者希望做什么。〃〃抽支烟,要是你允许的话。〃〃你真气人!我反对抽烟,只有在你让我画下你的情况下,才能允许你抽。我需要一个人体模型。〃〃万分乐意。你要画我什么全身还是四分之三?头还是脚?我倒想敬提建议,采用横卧姿势,然后画上你,把它叫做'Dolceearniente'。〃〃就这样呆着,想睡就睡罢。我可要努力工作了,〃艾美精力充沛地说。
〃正中下怀!〃劳里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态靠在一个高坛子上。
〃要是乔现在看到你,她会怎么说?〃艾美不耐烦地说。她想通过提及她精力更加旺盛的姐姐的大名,使他振作起来。
〃老调子:'走开,特迪,我忙着呢!'〃他边说边笑着,但是笑声不自然,一道阴影掠过他的脸庞,因为说出的那个名字触及了他那还未愈合的伤口。那语调和阴影都打动了艾美,她以前听过也见过。现在她抬头看着他,及时捕捉到了劳里脸上一种新的表情一种不容置疑的酸楚表情,充满痛苦、不满与悔恨。她还没来得及研究,它便消失了,那种无精打采的表情重又恢复。她带着艺术的情趣注视了他一会儿,觉得他看上去多像一个意大利人。他光着头躺在那里,沐浴在阳光中,眼里充满了南国的梦幻神色。此刻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艾美,正在想得出神。
〃你看上去就像一个年轻骑士的雕像,睡在自己的坟墓上,〃艾美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描着衬在黑色石头上轮廓分明的侧面像。
〃但愿我真的是!〃
〃那可是个愚蠢的愿望,除非你毁了你的生命。你变了这么多,有时我想〃艾美说到这儿打住了,她的神情半是羞怯,半是愁闷,这比她没说完的话更有意味。
她犹豫着表达出的充满爱意的焦虑,劳里既看出来了,也懂得了。他直盯着她的眼睛,像过去常对她母亲说的那样说道:〃没事的,夫人。〃这使她满意,并打消了最近开始使她担心的疑虑。这也使她感动。她表露出这些,用热诚的语调说〃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