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妇人 樱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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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妇人 樱桃版-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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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了《火山周报》的编辑达什伍德先生,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她从未读过《瑞沙托斯裁缝》,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对许多人来说,较之个性的价值或风度的魔力,服装的影响力更加强大。所以,她穿上了她最好的衣服,说服自己既不激动也不紧张,勇敢地爬上了两段又暗又脏的楼梯,走进一间乱七八糟的屋子。屋子里烟雾缭绕,三个先生坐在那里脚跷得比帽子还高。乔的出现并没有让他们劳神脱一下帽子。这种接待有点吓住了乔。她在门口犹豫了,非常尴尬地咕哝着〃对不起,我在找《火山周报》的办公室,我想见达什伍德先生。〃跷得最高的一双脚落了下来,站起一位烟冒得最凶的先生。他仔细地用手指夹住香烟,往前跨了一步,点了点头。他脸上除了困意没别的表情。乔感到不管怎样得结束这件事,于是她拿出手稿,笨口拙舌、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为这个场合仔细准备的话,越说脸越红。
  〃我的一个朋友要我来交一个故事只是作为一个试验希望听听您的意见如果这个合适,乐意多写一些。〃乔红着脸笨拙地说着,达什伍德先生接过手稿,用两个相当脏的手指翻着纸页,目光挑剔地上下扫视着干净的手稿。
  〃我看,是第一次?〃他注意到页数用号码标了,只写了一面,没有丝带扎起来确实是新手的迹象。
  〃不,先生,她有些经验。她的一个故事登在《巧言石旗帜报》上,还得了奖。〃〃哦,是吗?〃达什伍德先生迅速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似乎注意到了她所有的穿着打扮,从帽子上的蝴蝶结到靴子上的钮扣。〃好吧,你愿意就把手稿丢下来吧。眼下,我们手边这种东西多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不过,我会看它一眼的,下星期给你答复。〃现在,乔倒不愿意丢下手稿了,因为达什伍德先生一点也不适合她,可是,在那种情况下,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鞠躬,然后走开。此时她显得格外孤傲,每当她被惹恼了或感到窘迫时,总会这样。当时她又恼又窘,因为从先生们交换的会意的眼神看,十分明显她的小小虚构〃我的朋友〃被当成了个好笑话。编辑关门时说了什么她没听清,但是引起一阵笑声,这些使她十分狼狈。她回了家,几乎决定不再去那儿了。她使劲地缝着围裙发泄着怨气。一两个小时以后便平静下来能够笑对那个场面了。她盼望着下星期。
  她再一次去那里的时候,只有达什伍德先生一人在,这使她高兴。达什伍德先生比上一次清醒多了,也给人愉悦之感。回忆其他上次的行为举止,这次他不再没命地抽烟了。所以第二次会见要比第一次让人舒服得多。
  〃要是你不反对把你的手稿作些改动,我们就采用了(编辑们从来不说我字)。这个太长了,去掉我做了记号的那些段落,长度就正合适,〃他以事务性的语调说。
  乔几乎认不出她的手稿了,稿纸被揉得皱巴巴,许多段落都给划上了线。她感觉如同一个慈善的母亲被人要求砍断她孩子的双脚以便能放进新摇篮。她看着做了记号的段落,吃惊地发现所有反映道德的部分她挖空心思加进这些让它们在许多浪漫事件中起支撑作用都被划掉了。
  〃可是,先生,我认为每一个故事里都应该有某种道德成份,所以我设法让我故事里一些有罪的人悔过。〃达什伍德先生编辑式的严肃神情放松了,他笑了起来,因为乔忘记了她的〃朋友〃,俨然以作者的口气在说话。
  〃人们想得到乐趣,不想听说教,你知道,现在道德没销路。〃顺便说一句,这话不太正确。
  〃那你认为这样变动后就能用了?〃
  〃是的,情节有新意,故事展开得也很好语言不错,还有其他的,〃达什伍德先生和蔼地回答。
  〃你们怎样我是说,怎样的报酬〃乔开口说,她不知道怎样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噢,是的,这样,这种东西我们付二十五至三十美元,一经刊登,即付稿酬,〃达什伍德先生回答,仿佛他已忘记了这一点。据说这类小事编辑们常常会忘记的。
  〃很好,就给你们用。〃乔神情满意地把故事交还给了他。
  以前登一栏故事才一美元,这二十五美元的报酬似乎不错。
  〃我能不能告诉我的朋友,假如她有更好的故事,你们愿意接受?〃她问道。成功使乔的胆子大了起来,她没有意识到前面她说漏了嘴。
  〃唔,我们会考虑的,但是不能保证接受。告诉你的朋友,故事要写得有趣味,别去管那道德。你的朋友想在这一起署什么名字?〃他的语调漫不经心。
  〃请你什么名字也不署,她不愿她的名字出现,她也没有笔名,〃乔说,她情不自禁地脸红了。
  〃当然随她的便。故事下个星期就登出来。你是自己来拿钱,还是我来寄给你?〃达什伍德先生问,他自然想知道他的新供稿人是谁。
  〃我来拿,再见,先生。〃
  乔离开了,达什伍德先生跷起了脚,得体地评论道:〃老一套,又穷又傲。不过她能行。〃乔按照达什伍德先生的指示,以诺思布里太太作原型,一头扎进了浅薄的通俗文学之海。然而,多亏一个朋友扔给了她救生衣,她才能重新冒出头来,没为这次落水所窒息。
  像大多数年轻的蹩脚作家一样,乔到国外去寻找人物和景致。她的舞台上出现了恶棍、伯爵、吉普赛人、尼姑、公爵夫人。这些人物如预期的那样,行为、精神都贴近生活。读者们对语法、标点符号、可能性之类的琐碎小事并不挑剔,因而达什伍德先生貌似好心地以最低的稿酬允请她做他的专栏作家。他认为没有必要将接受她的真正原因告诉她。事实上他雇用的一个作家因为别人开了更高的价而撒手不干了,卑鄙地让他陷入了困境。
  她很快便对她的工作产生了兴趣,因为她瘪下去的钱包鼓了起来。一个个的星期过去了,她为明年夏天带贝思去山里准备的小积蓄开始增加了,虽然速度很慢,但是确实在增加。满足中有件事使她不安,那就是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家人。她有种感觉,爸爸妈妈不会赞许她的,可是她还是宁肯先随心干着,然后再请求原谅。保守这个秘密很容易,因为故事没署她的名字。达什伍德先生当然不久就发现了真相,可是答应保持沉默。说也奇怪,他竟遵守了诺言。
  她想这样做对她没有什么害处,她真诚地打算,绝不去写那些使她感到羞耻的东西。她期待着那幸福的时刻,到那时她拿给家人看她的钱,拿这个守得很严的秘密换取家人的快乐,这样,她也就抵销了良心的责备。
  但是,除了惊心动魄的故事,别的东西达什伍德先生一概拒绝,而这种小说一定要折磨读者的感情,不然就称不上惊险小说。要写惊险小说还得遍搜历史和传奇,陆地和海洋,科学和艺术,政治卷宗和疯人院。乔不久就发现,她天真无邪的经历使她不大能看到构成社会基础的悲剧世界。因此从事务的角度出发,她开始用独特的能源弥补她的不足。她急切想找到故事的素材,一心想着即便不能把故事策划得很熟练,也要使情节新颖。她到报纸里去搜寻事故、事件以及犯罪活动。她去借阅有关毒药的书,使公共图书馆管理员起了疑心。她研究着大街上行人的脸,研究身边所有的人,不管是好人、坏人还是冷漠的人。她在古代的废墟中寻找事实或虚构。它们太古老了,倒和新的一样新奇。她尽量利用有限的机会接触那些愚行、罪恶与苦难。她以为她干得相当成功,但是不知不觉地,她开始亵渎了妇女身上的一些温柔的气质。
  她身处不良社会,虽然那是想象中的,但对她产生了影响,因为她的心灵和想象都在汲取着危险的、不正常的养分。她过早地熟悉了生活的阴暗面,很快将她性情中天真无邪的青春光彩一扫而光。当然,我们每个人不久都会面对生活阴暗面的。
  她开始感觉到了这一切,这不是看出来的,因为,过多地描述别人的激情与感情,使她研究、思索起自己的感情来一种病态的乐趣,心理健康的年轻人是不会沉缅于这种乐趣中的。做错事总会带来惩罚,而当乔最需要这种惩罚时,她得到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帮助她了解人物,是莎士比亚的研究呢,还是女人向往诚实、勇敢、强壮这些气质的自然本能?乔一边将太阳底下最完美的气质赋予她想象中的英雄,一边也发现了一个活生生的英雄。这个英雄虽然有许多人类的不完美之处,但是仍使她产生了兴趣。巴尔先生在一次谈话中建议她研究纯洁、真实、可爱的人物,不管她是在哪儿发现这些人物的,并将这作为一种良好的写作训练,乔相信了她的话,冷静地转过身开始研究他要是他知道她这样做的话,定会大吃一惊的,因为令人尊敬的教授自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
  首先,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教授,这令乔迷惑不解。他既不富有也不伟大,既不年轻也不漂亮,无论在哪方面都不能算迷人、气派或者漂亮。然而,他像给人温暖的火那样吸引人。人们自然地围绕在他身边,好像围在暖和的壁炉前。他贫穷,但似乎总是在给人东西;他是外国人,可每个人都是他的朋友;他已不年轻了,可孩子般幸福快乐;他长相平平,还有点古怪,然而在许多人看来他是漂亮的,只为了他的缘故,大家痛快地原谅他的怪癖。乔常常观察他,想发现他的魅力所在。最后她认定是仁爱之心产生的奇迹。他若是有些悲哀,便〃头插在翅膀下伏着〃,他只将光明的一面展示于世人。他的额头上有皱纹,但是时间老人似乎记得他对别人非常和善,也就轻轻地触摸他。他嘴角的曲线令人愉快,那是对他的友好的话语、欢欣的笑容的一种纪念。他的眼睛既不冷漠,也不严厉。他的大手有一种温暖的强大的控制力,这种控制力比语言表达得更充分。
  他穿的衣服似乎也带有穿衣者好客的特性。衣服看上去宽宽松松,好像想使他舒适。宽大的背心暗示着里面有一颗硕大的心脏。褪了色的外套带着爱交际的神气。松驰下垂的口袋显然证明了有些小手空着插进去,满着拿出来。他的靴子使人感到亲切,他的领子不像其他人的那样坚硬、挺括。
  〃就是这样!〃乔自言自语。她终于发现,真心地对同胞抱有善良的愿望能使人变美,给人尊严。这个强壮的德国教师就是如此。他大口吃饭,自己缝补短袜,还承受着巴尔这么个名字。
  乔很看重美德,也尊重才智,这是非常女性化的。有关教授的一个小发现更增加了她对他的敬重。没有人知道,在他出生的城市,他因他的学识和正直的人品享有盛誉,受人尊敬。他自己从未说过。后来,一个同乡来看他,在和诺顿小姐谈话时说出了这个令人高兴的事实,乔是从诺顿小姐处得知的,因为巴尔先生从来没说过,乔更喜欢了。尽管巴尔先生在美国是个可怜的语言教师,他在柏林却是个体面的教授,乔为此感到自豪。那个发现给他的生活添加了浪漫的佐料,大大诗化了他其实、勤勉的生活。
  巴尔身上还有一种比智力更优秀的才能,这种才能以一种最出人意料的方式展示给了乔。诺顿小姐能够随意出入文学圈,要不是她,乔不可能有机会见识的。这个寂寞的女人对心怀抱负的女孩产生了兴趣,她将许多这样的恩惠赐予乔,同时也赐予了教授。一天晚上,她带他们去参加一个为一些著名人士举办的特别酒会。
  乔去了酒会,她准备向那些伟大的人物鞠躬致敬。身处遥远的地方时,她就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崇拜这些人。然而,那天晚上,她对天才们的景仰之情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她发现伟大的人物毕竟也不过是男人和女人。过了一些时候,她才从这种发现中恢复过来。她带着崇敬之心,害羞地偷偷片了一眼一个诗人,他的诗句使人联想到一个以〃精神、火、露水〃为生的太空人,可乔却看到他在满腔热情地大口吞吃着晚饭,那种热情烧红了他那智慧的脸庞,可以想象乔此时的沮丧。从这个倒塌的偶像转过去,又发现了别的东西,这迅即排除了她浪漫的幻想。那个伟大的小说家像钟摆一样有规律地在两个圆酒瓶之间摆动着,那著名的天才竟然向一个当代的斯塔尔夫人调着情,而她却怒视着另一个科琳,科琳在温和地挖苦她,她为了专心听那思想深邃的哲学家讲话,用计智胜了她。哲学家故作姿态地啜着茶,好像要睡着了;那女子喋喋不休,使谈话无法进行。而那些科学名士们此刻忘掉了软体动物和冰川时期,聊起了艺术,一边专心致志地大口猛吃牡蛎和冰淇淋。那个年轻的音乐家就像第二个奥菲士一样曾使整个城市着魔,现在他谈起了赛马。在场的英国名流们的代表碰巧是酒会中最普通的人。
  酒会还未开到一半,乔的幻想完全破灭了。她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清醒清醒。很快,巴尔先生也坐过来了,他看上去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久。不久,几个哲学家走上酒会讲坛轻松地谈起了各自喜爱的话题,举行了一场智力锦标赛。乔压根儿不懂这种谈话,但她还是欣赏这场谈话,尽管康德和黑格尔是她不知道的神,主场与客场是莫名其妙的术语。谈话结束了,她头疼得厉害,这就是〃出自她内心意识〃的唯一产物。她渐渐明白过来,根据这些谈话者的观点,世界正被砸得粉碎,在用新的、比以前好得多的原则重新组合,而宗教很少能被推论成无价值的东西,智力将是唯一的上帝。乔对哲学或任何一种玄学都一无所知,但是她听着谈话,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激动,半是快乐,半是痛苦。她感到自己就像节日里放飞的小气球,被送进时间与空间里飘浮着。
  她转过头来看看教授是否欣赏,发现他正表情异常严肃地看着她。她从未见过他的这种表情。他招手要她离开,可是就在那时,她被思辩哲学的自由性吸引了,就坐着没动。她想知道那些聪明的先生们消灭了所有的老信仰之后,打算依赖什么。
  现在,巴尔先生又变得缺乏自信起来,他不急着发表他的意见了,并不是他的意见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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