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响声,这对恋人回过头来,看到了她。梅格跳起来,神情既骄傲又腼腆,但〃那个男人〃,如乔所称,竟自笑起来,吻了吻惊得目噔口呆的乔,冷静地说道:〃乔妹妹,祝贺我们吧!〃这无异于伤害之外又加侮辱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乔怒不可遏,两手狠狠一甩,一声不发便冲了出去。她跑上楼,一头闯进房间,痛心疾首地大叫:〃啊,你们快下楼;约翰·布鲁克正在干不要脸的事,而梅格竟然喜欢!〃把两个病人吓得大惊失色。
马奇先生夫妇赶紧跑出房间;乔一头把自己摔在床上,一面哭一面骂不绝口,又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贝思、艾美。两位小姑娘却觉得这是一件顶顶愉快顶顶有趣的盛事,乔心里方好受了一点,这才爬起身,躲到阁楼上的避难所中,把万般烦恼向她的老鼠们倾诉。
没有人知道那天下午客厅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家谈了许多。一向沉默寡言的布鲁克先生滔滔不绝,他向梅格求婚,介绍自己的计划,又说服大家按他的想法安排一切事情,起能言善辩的口才及穷追不舍的精神令大家刮目相看。
他正在描绘自己打算为梅格创造的乐园,用茶的铃声响了。他骄傲地携梅格入席,两人全都喜形于色,乔见状早已无心妒忌或苦闷。艾美对约翰的忠心耿耿和梅格的端庄高贵印象尤深,贝思远远望着他们微笑致意,而马奇先生夫妇万分怜爱地望着这对年轻人,显得十分满意,可见马奇婶婶所言不差,他们确实〃像两个不懂世故的婴儿一样〃。大家吃得不多,但显得喜气洋洋,旧房间也仿佛由于家里发生了第一桩喜事而变得不可思议地亮堂起来。
〃现在你不能说从来没有一件遂心的事情了吧,梅格?〃艾美说,一边构思如何把这对恋人双双画进画中。
〃对,不能这样说。自打我说这话来发生了多少事情!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吧,〃梅格回答。她此刻正在做着远远超越了面包牛油这类俗物的美梦。
〃在我们经历了种种悲伤之后,现在欢乐接踵而来,我倒希望从此出现转机,〃马奇太太说,〃不少家庭有时会遇上多事之秋;这一年便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无论怎么说,结局总算不错。〃〃但愿来年更好,〃乔咕哝道。看到梅格仿佛被一个陌生人摄掉了魂魄,她心里酸溜溜的。乔对一些人爱之甚深,唯恐会失去他们。
〃我希望从今开始的第三年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我对这有信心,只要我努力实施自己的计划,〃布鲁克先生笑微微地望着梅格说,仿佛现在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成为可能。
〃等三年是不是太久了?〃艾美问,恨不得婚礼立即举行。
〃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学,还嫌时间不够用呢,〃梅格回答,甜甜的脸上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劲头。
〃你只需等着,活由我来干,〃约翰边说边付诸行动,捡起梅格的餐巾,脸上的表情令乔直摇脑袋。这时前门砰地响了一声,乔松了一口气,自忖道:〃劳里来了。我们终于可以谈点正经事了。〃但乔想错了。只见劳里兴冲冲地雀跃而入,手里捧着一大束似模似样的〃喜花〃,送给〃约翰·布鲁克太太〃,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桩好事的促成者。
〃我早就知道布鲁克一定马到功成,他一向如此;只要他下了决心要做一件事,即使天塌下来也能做好,〃劳里把花献上,又祝贺道。
〃承蒙夸奖,不胜感激。我把这话当作一个好兆头,这就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布鲁克先生答。他待人一向平和,即使对自己淘气捣蛋的学生也不例外。
〃我即使远在天边也要赶回来参加,单单乔那天的脸色就值得我回来一看了。你好像不大高兴呢,小姐。怎么回事?〃劳里问,一面跟乔随众人一起来到客厅一角,迎接刚刚进来的劳伦斯先生。
〃我不赞成这头姻缘,但我已决定把它忍下来,一句坏话也不说,〃乔严肃地说。〃你不会明白我失去梅格有多么难受,〃她接着说,声音微微颤抖。
〃你并不是失去她,只是与人平分而已,〃劳里安慰道。
〃再也不会一样。我失去了至亲至爱的朋友,〃乔叹息道。
〃但你有我呢。我虽不配,但我一定会和你站在一起的,我知道,乔,一生一世。一定!我发誓!〃劳里此话绝非戏言。
〃我知道你一定会的,你待我真好。你总是给我带来莫大的安慰,特迪,〃乔答道,感激地握着劳里的手。
〃嗳,好了,别愁眉苦脸啦,这就对了。这事并没有什么不好,你瞧。梅格感到幸福,布鲁克很快就能成家立业。爷爷会帮助他。看到梅格在自己的小屋里该是多么令人羡慕。她走后我们会过得十分开心,因为我很快就读完大学,那时我们便结伴到国外好好游览一下。这样你心里好受了吧?〃〃但愿能够如此。但谁知道这三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乔心事重重地说。
〃那倒是事实。但难道你不愿意向前看,想象一下我们将来怎么样吗?我可愿意,〃劳里回答。
〃不看也罢,因为我会看到一些伤心事。现在大家都这么高兴,我想他们将来也不会再高兴到哪里去,〃乔说着把房间慢慢扫视一遍,眼睛随之一亮,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令人愉快 的景象。
父亲和母亲坐在一起,悄悄重温着他们约二十年前的初恋情节。艾美正把一对恋人画下来,他们独自坐在一边,如痴如醉,爱情在他们的验庞上轻轻抹上了一层光辉,给他们蒙上一种描画不出来的美。贝思躺在沙发上,和她的老朋友劳伦斯先生愉快地交谈,老人执着她的手,仿佛觉得它有一种力量,可以领着他走过她所走的宁静的道路。乔靠在自己最喜欢的低椅上,沉静深思,别具一种风韵,劳里倚在她的椅背,下巴贴在她的鬈发上面,在映着两人形容的穿衣镜里头向她点头由衷而笑。
写到此处,帘幕落下,有关梅格、乔、贝思和艾美的故事暂告一个段落。是否再次起幕全看读者们是否接受这部家庭故事剧《小妇人》的第一部。
第二十四章 闲聊
我们稍稍聊些马奇家的事,就此重起炉灶,轻轻松松地去参加梅格的婚礼。假若长者中有谁说这个故事中〃谈情说爱〃太多,我估摸他们会这样看(我不担心年青人会提出那样的反对意见),在此我只得说,我只有拿马奇太太的话来搪塞了:〃家里有四个快乐的姑娘,那边还有一个年轻帅气的邻居,你还能指望别的什么呢?〃逝去的三年光阴仅仅给这个安宁的家庭带来少许的变化。战争已经结束,马奇先生平安地回到了家里,埋头读书,忙于小教区的事务。他的性格、他的风度显示出他天生就是一个牧师一个沉静、勤勉的男人,富于无学究气的那种智慧、视全人类为〃兄弟〃的善心,以及融入性格之中的诚信,这一切使他显得既威严又谦和。
尽管贫穷和耿直的性格摒他于世俗的功利之外,这些品德依然吸引着许多可敬的人,如同芳香的花草吸引蜜蜂一般自然。自然地,他给予他们的甜蜜是他从五十年艰辛生涯中提炼出的甜美的蜜汁。热忱的年青人发现,这位头发花白的学者内心和他们一样年轻;心事重重或满腹焦虑的妇女们本能地向他倾诉她们的烦恼与忧愁,她们确信能从他那儿得到最亲切的同情和最明智的建议;罪人们向这位心地纯净的老人忏悔,祈得训戒与拯救;天资聪颖的人们视他为知友;自命不凡的人隐约感到他比自己有更高尚的怀抱;即便凡夫俗子也承认,他的信仰美而且真,虽然〃它们带不来实惠〃。
在局外人看来,似乎是五个精力充沛的女人统治着这个家庭,在许多事情上也确实如此;但是,坐在书堆里的那位沉静的学者依然是一家之主,是这个家庭的良知、靠山和安慰者,因为,遇到困境时,忙碌焦躁的女人们总是转而向他讨主意,发现丈夫、父亲这两个神圣的字眼对于他名符其实。
姑娘们将心交与妈妈,将灵魂交与爸爸,将爱奉献给为她们活着、操劳着的双亲,并且这爱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如同赐福人生并超越死亡的美妙纽带将他们温柔地系在了一起。
马奇太太虽然比我们前面看到时衰老多了,却依旧生气勃勃,精神饱满。现在她一心用在梅格的婚事上,这样一来,依旧挤满受伤的〃男孩们〃和士兵的未亡人的医院和收容所,无疑要怀念她那慈爱垂悯的探访了。
约翰·布鲁克勇敢地服了一年兵役,受了伤,被送回家,没再让他回到部队。他的领章上既未加星也未加军阶线,然而他无愧于这些,生命与爱情之花灿然开放是多么可贵,而他冒着失去这一切的危险,精神抖擞地毅然从军。约翰完全听从退役安排,一心一意地恢复身体,准备经商,为与梅格组合家庭挣钱。他明白事理,刚毅自强,因此,他谢绝了劳伦斯先生的慷慨相助,接受了簿记员的职位,觉得以自己劳动所得来创业比借贷冒险要心安理得。
梅格在工作和等待中度过时光,女人气质愈加丰满,理家艺术日臻完善,人也益发娇媚,原来爱情是功效非凡的美容佳品。她怀抱女孩们通常具有的那种志向与希冀,却又对不得不以卑微的方式开始新生活而感到有些失望。内德·莫法特刚刚娶了萨莉·加德纳,梅格不由自主地将他们华丽的居室、马车、大量的礼品、精美的服饰与自己的比较,心中暗自希望也能拥有同样的一切。然而,不知怎么,当她想到约翰为迎接她的小家而付出的挚爱与辛劳时,那种忌妒与不平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暮霭中他们坐在一起谈论他们的那些小计划,这时,未来总是变得那么美丽而璀璨,萨利的豪华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而她仿佛感到自己就是基督教世界最富有、最幸福的姑娘。
乔再也没回到马奇婶婶那里,因为老太太是那样赏识艾美,她提出要让当今最好的老师来教她绘画,以此讨好她。由于这件好事的缘故,艾美便得去服侍这个很难侍候的老太。这样,艾美上午去为姑老太尽义务,下午则去享受绘画的乐趣,两不爽失。乔全副心思用在文学和贝思身上。贝思患猩红热已成往事,可身体却从此一直很虚弱。确切地说,她已没病,却再也不似往昔那样面色红润,体质健康了;然而她还是那样满怀希望,幸福而宁静,默默地忙这忙那。她乐于这样。她是每个人的朋友、家庭中的天使,早在这以前,那些深爱她的人就已悉知这一切。
只要《展翼鹰》为她称之为〃废话〃的故事支付一专栏一美元的稿酬,乔就觉得自己是个有收入的女人,她勤奋地编造着小传奇故事。但是,她那忙碌的脑袋和发热的思想里却酝酿着伟大的计划。阁楼上她那旧锡盒里,墨渍斑斑的手稿在慢慢地增加着,将来有一天它们会使马奇的姓载入名人录。
劳里为让爷爷高兴,顺从地去上了大学,现在,他尽可能地以最轻松的方式完成学业而不使自己失去快乐。他人缘极好,肯散财,有教养,天赋又高。他有一副菩萨心肠,想把别人拉出困境,却常常让自己陷进去。他极有被骄纵的危险,就像许多别的有出息的年青人那样,如果不是拥有一个避邪的护符,也许真的如此。这就是由于有位仁慈的老人与他的成功相维系而居于他的记忆中;还有位母亲般的朋友,照拂他如同亲生儿子。最后,也决非微不足道的便是,他知道那四位天真无邪的姑娘全部由衷地爱他,敬重他,信赖他。
劳里也只是个〃快活的性情中人〃,他当然也就要嬉闹,打情骂俏,洋溢着公子哥气,随大流,感情用事,热衷体育,一如大学中流行的时尚。作弄人也被人作弄,放言无忌,满口村词野语,不止一次地险些被停学和开除。但这些恶作剧都起因于好激动和喜欢寻开心,他也总能坦率地认错,体面地悔过,或者巧言如簧不容置疑地辩解,从而化险为夷。事实上,他对每次侥幸脱险颇为称意自得,乐于向易受感动的姑娘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如何成功地战胜了恼怒不已的导师、凛然不可犯的教授,又怎样击败自己的对手。在姑娘们眼里,〃我班上的男人〃是英雄,〃我们自己人〃的丰功伟绩她们是百听不厌。劳里带她们到家里来,她们常得到这些伟人们的恩宠。
艾美尤为欣赏这一殊荣,她成了这个圈子中的美人儿,因 为这位小姐很早便意识到并懂得施展她天赋的魅力。梅格过于沉缅于她的约翰,因而不在意任何其他的男人。贝思太羞涩,只能偷看他们几眼,仅此而已。她诧异艾美竟能如此支使他们。乔却感到如鱼得水,她发现很难控制自己不去仿效绅士的姿态、辞令和行为,对她来说这些似乎比为年轻小姐们规定的礼仪更合于她的本性。男孩子们都非常喜欢乔,但决不会爱上她,虽然极少有谁能在艾美的石榴裙下不发出一两声充满柔情的赞叹。说到柔情,很自然地将我们带到了〃鸽屋〃。
那是布鲁克先生为梅格准备的新家一幢棕色小屋。
劳里为它起的名,他说这对温柔的情人非常贴切,他们〃就像一对斑鸠似地一起过活,先是互相接吻,再喁喁谈情〃。这是一座小屋子,屋后有个小花园,屋前有块手帕般的袖珍草坪。梅格打算在这里建一个喷水池,植些小灌木,还要有许多可爱的花儿,虽然眼下喷水池由一个饱经风雨的水瓮代替,水瓮很像一个破旧的装盛残羹剩饭的盂盆;灌木丛不过是几株生死未卜的落叶松幼苗,而花瓶只是插了许多枝条,标志着那里已撒下了花籽。然而,屋里的一切都赏心悦目。从阁楼到地下室,都令幸福的新娘无可挑剔。确实,门厅太窄了,幸好他们还没有钢琴,因为整架钢琴无法弄进去。餐厅太小,六个人便会挤得转不过身来。厨房的楼梯口似乎是专门建来存放煤箱的,仆人们连同乱七八糟的瓷器都归属其间。然而,一旦习惯了这些小小的瑕疵,就会感到没有别的屋比它更加完美了。因为屋子的装饰显示出独特的见地与雅致的情趣,从而别具一番韵味。没有大理石铺面的桌子,没有长长的穿衣镜,小客厅里也没有饰有花边的窗帘,而摆放着简洁的家具、丰富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