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武小龙在小队里简直是大家的心上人。碰上危险,他会帮你想出办法,你要苦恼,他会想法子给你带来快乐。他是个杂技班出身的青年,一举一动既滑稽又风趣,大家给他起外号叫孙猴子,谁都愿意跟他在一起。每天晚上要是见不到小龙,大家总要互相打听:小龙同志为什么还没回来?郎小玉到队上来了之后,武小龙天天教导地、帮助他。一次打仗突围,郎小玉掉下房来摔昏过去,武小龙挟起他边打边跑,从虎口里救出他来。郎小玉和武小龙真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一听说武小龙牺牲了,怎么能不悲痛。郎小玉沉痛地走到院里,只见队员们在敞棚里,静静的都在为武小龙牺牲的事难过哩。有几个队员还不住地抽泣。队长朱大江来到门口向队员们望了望,黑虎着脸说:
“坚强点!你们又不是小姑娘!”
敞棚内一片静默,队员们都不作声,有的没事找事地动手擦起枪来。朱队长立着看了一会儿,拿起一支枪来对着灯光检查了一下,回身就走了。郎小玉见胡文玉还不回来,就要出去接他。这时,听着队员们噢的一声欢蹦乱跳起来,郎小玉跑过去一看,来了一个汗水淋淋满面笑容推着自行车的青年人,不是武小龙是谁!队员们围上他,村干部和群众也围上他,七言八语,几十只手一齐上,把个武小龙东拉西扯,争着问长问短。武小龙笑着只顾向四面哼哈答应。虽然疲乏不堪,他那瘦削的瓜子脸、滴溜溜的大眼睛也总是十分精神,手脚也总是那么干净利落。
朱队长过来说:“好啦,好啦,快叫他吃了饭,还有任务哩。”说着在武小龙脊背上冬的砸了一下,亲热地嘿了一声。武小龙向朱队长一咧嘴做了个鬼脸,用手接过炊事员递给他的两个饼子,耍了几个花儿,变了个戏法,引得围着的人们一阵哄笑。
武小龙一面吃,一面说着他遇险的经过:
“我一溜顺风把车子蹬的飞快,闯进村去,正扬扬得意,一看满街都是鬼子伪军。我灵机一动,就近钻进了一个过道。刚走进一个院里,嗬,真是无巧不成书,出名的傻宽就哈哧哈哧地张着大嘴跟着跑进来了。我一想坏了,他一定把敌人给引来了。去年夏天我就碰上过他一次,差一点送了命。那一次也是我刚钻了苇坑地,他也钻了进去,亏我多个心眼,偷偷地离开了他。一会儿敌人在外边大喊:‘出来!人家都出来了,说你哩!’傻宽扑隆往起一立,插着腰说:‘出来就出来!怎么样!?’他走出苇地一看,就他自己一个,一摇头嚷着说:
‘真他妈胡弄人,他们不出来,我还得回去!’”
大家听到这里忍不住大笑。武小龙咽下一口饼子,又说道:“他这一下不要紧,害得我钻到水里,整整泡了一天。这一回他又来了,我忍不住抱怨他道:‘傻宽,你又来啦!’
“傻宽挺有理由地说:‘我每次一看见鬼子汉奸,两条腿自己就往前跑,我想停也停不下,一直跑到被忘八日的们抓住为止。真他妈的,我哪一次跑也准有汉奸们追,真是气人。你想想,抓就抓吧。我叫他们是汉奸,他们还不甘心。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说他们不是汉奸谁是?莫非说我倒是汉奸不成!嗐,真是……’他还嘟哝地说着,敌人就追进院来了。”
“后来怎么样?”队员们担心地问。
“怎么样,这一回省得跑,一块被抓住了。他们要往伪军中队长那儿送,我向伪军说:‘你们带我走也是一样,反正明天该我给桑林皇军出夫。’我把良民证给他们看了,说:‘别着急,我是来给他说媒的,你等我把话说完再走。’我就对傻宽说:‘咱俩说正事吧,你愿不愿意?她叫大白妮,又白又胖,中流个子,就是脚大点,头上有点秃疮。她倒愿意给你做媳妇哩。’那位流鼻涕的傻宽哥一听,乐的当当的,又是大笑又是跳脚,竟拍着伪军的肩膀叫唤起来:‘看哪!我说我走桃花运嘛,对象啦!对象啦!诸位水奸先生们!’伪军们一向没有听过这奇妙的称呼,还觉得挺有趣。傻宽接着说:‘脚大有什么关系,大脚八岔,葡萄满架。秃子秃,盖房屋,吹了灯是一样。嘻嘻,哈哈,铿铿锵锵!’他手舞足蹈地喊起来:‘你们谁要没有对象,就找他吧。一块新羊肚手巾他就给说一伙媒。给你,新羊肚手巾。’他把手巾塞到我怀里,伪军被逗得笑欢了,莫名其妙地互相挤眼,好像觉得这两个人真是抓错了。傻宽高兴地大嚷起来:‘警备队的大队长张木康是我表哥,他得给我礼物,你们去叫他来,叫他来吧,我请你们吃喜酒!’
“几个伪军被我们俩吵得稀里糊涂,把我们俩身上的东西搜了去,一个一个地走了。傻宽还在后边嚷:‘水奸先生们,给俺表哥捎信去,我请你们吃喜酒!’
“就这样,我们俩吵吵嚷嚷,直到伪军都走了,我这才弄了情报回来。不过那位傻宽老兄可真够认真的,一直送了我三四里地,还等我过两天领他去相媳妇哩。”在笑声中,武小龙一挥手立起来,嘴里小声地学着画眉叫,检查了一下驳壳枪,往队部去了。
武小龙一走,敞棚内渐渐安静下来。有几个队员哼起小调子来:“一更鼓儿崩,一更鼓儿崩,拿起那洋火儿点上那小银灯哼!……”
郎小玉在灯光下翻了一会小笔记本子,听着几个队员集在一起小声说话,便凑过去在旁边坐下。队员们唧唧喳喳地说:“听说县手枪队要人,要轮到抽咱们小队上的人,我非要求去不可!”
“放心吧,有这种事先得轮到我。”
“怎么,你也想去吗?咱们一块去。跟他们一起干多过瘾哪!盒子枪一掖,哪儿硬哪儿碰,打遍敌占区。我真想跟李铁同志一块干。那人太好啦,去年冬天到路东去配合作战,跟他在一起呆了几天。他待人真好,又热情又痛快。”
“是啊,听说咱们朱队长也净想他呢。不过这时候一会儿一个变化,谁知道能不能去成啊。”
郎小玉听了,笑着说:“我早跟胡政委说好了,你们都轮不上!”
“别说话啦,快睡一会儿,傍明怕会有敌情呢。”
夜深了,战士们都睡着了,呼呼地打着鼾声。一个队员砸着嘴,打着梦捶。被砸的队员猛坐起来,眨眨眼,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又不声不响地躺下了。
这时,胡文玉来到了游击队住的院里,刚踏进队部的外间屋,就听到东间屋里两人激烈争辩的声音,一掀门帘正看见朱大江砰的一按桌子,
四、血战古洋河
胡文玉、赵青跟在朱大江后边跑出来,只见灰蒙蒙的夜色中队员们正纷纷持枪向外跑去。听着东南方向响了几声清脆的枪声,紧接着枪声炮声越响越激烈,在滹沱河南北,古洋河两岸一齐轰响,大地震得直颤。跑到大门外边一看,逃难的群众扶老携幼,正急急地快步走向村外,向西北方向散开去,东面还有数不清的人向这里跑来,男女老少相继隐蔽到麦浪起伏的大洼里和绿沉沉的树林里去了。天色一会比一会亮,滹沱河堤上传来了敌人的坦克车的哈拉哈拉的叫声。东南面几个村庄青烟柱腾空而起。突然,村东像大风暴卷起尘头,一支骑兵急急地从南面向村东冲过来,渐渐看清了,那是八路军的骑兵。战士们穿着草绿色军装,伏在马背上,在滚滚尘雾中向北疾奔,马蹄声像淹没一切的山洪,哗哗地响着,看看直冲到古洋河那边去了。跟着流弹在头上吱吱地掠过。游击队的战士都持枪掩在村头一带矮墙后面,紧张地准备着战斗。
许凤跟朱大江、赵青风似地蹬梯子跑上了高房,向四周瞭望。许凤早就通过逃难的群众了解到敌人在哪里埋伏着兵力。一看骑兵团正向寂静无声的地带——实际是敌人正在集中的地带奔去,急的出了一身冷汗,忙向朱大江喊:“他们应该沿枣林沙滩向桑林据点方向插,那里是敌人包围圈的弱点。”朱大江、赵青也直拍大腿。眼看骑兵遭到了强大火力的阻击,在后边掩护的骑兵,从马上倒下十多个战士。几匹马无人驾驭,就乱跑起来。许凤向朱大江喊一声:“我去带路!”不等朱大江答话,早已下了房跑向村外。她在村口截住了一匹大白马,一把揪住缰绳,飞身上马,不顾飞机扫射,坦克轰鸣,敌兵乱吼,迎着弹流向骑兵团追去。白马好像明白人意,听话地箭一般朝前飞奔。许凤伏在马鞍上,头发被风吹开了在脑后飘拂着。子弹在她周围啸叫,炮弹在前面不断爆炸,她好像一点也没感觉到,只顾往前冲。她冲过层层炸起的烟尘,追上了那尘头遮掩、滚滚狂涛般的骑兵队伍。……
胡文玉见许凤往村外飞跑,便在后边喊着紧追。不知多少发炮弹吱吱叫着落下来,他赶紧卧倒,一串爆炸震得大地直颤抖,弹片、土块、树枝从空中刷刷地落下来。胡文玉立起来,一回身,见朱大江巍然地立在街口,赶紧凑过去,听见武小龙正向他报告:
“军区机关、部队和县大队正在渡河,敌人就包围上来了,伤亡不少。现在咱们部队已经冲过王村,正向这里撤。可是北面也发现了大股敌人往这边涌,还离着七八里地,敌人的车子队已经露头。看样东面一股敌人是往王村去了。趁这机会跑步往东冲,还可以冲出包围圈去。”武小龙一气说完,还呼呼地直喘气。
胡文玉忙说:“不行,敌人是从东边来的,一定还有扫荡队截击。”
武小龙又急急地说:“要不就赶快在小宋村筑工事,坚持村落战。”
胡文玉又摇头说:“那怎么行,一会这个村就成了攻击目标啦!”
朱大江又问武小龙道:“你看北面的敌人是不是要来抢占古洋河堤?”
“对,我想一定是这样!”
胡文玉又忙插上去说:“那么恰好可以把我们闪在后面,敌人马上就会被军区部队吸引过去,我们就可以突围了。”
朱大江伸出大手一拦胡文玉,用沉雷般的声音向武小龙说:“等一等,如果让敌人占了河堤,正好拦住了军区部队的退路,那时军区的机关和部队就会完全暴露在开阔地里,被敌人四面包围,那就有被消灭的危险,是不是这样?”
武小龙抹一把汗水急急地回答:“对!是这样!”“集合!”朱大江向战士们一挥手,回头对胡文玉说:“咱们小队必须跑步抢占河堤,掩护军区机关部队突围!”
胡文玉一张嘴没有说出什么来。
朱大江盯住胡文玉追问一句:“怎么样?”
胡文玉干咳了一声,犹豫着。
朱大江一回身急忙跑上梯子立在房顶上向东北方向一看,敌人的车子队已经飞驰而来,步兵黄压压一片向南狂奔着,再犹豫下去就糟了。
朱大江急忙下房跑过来,嗖地举起驳壳枪喊道:“同志们,我们要抢占河堤,掩护军区部队突围!”
队员们刷地一声跑了过来。
胡文玉大声喊:“不行!我们要到后边去打击敌人!”
朱大江不理他,一挥他那粗壮的胳膊,高呼:“同志们,冲啊!”喊着一纵身跳出街口,战士们紧跟上他,像凶猛的虎群般向前冲去,胡文玉气得直搓手。看着赵青也跟着冲了上去。
王村方向只听见稀疏的机枪响,我们的部队正在撤出战斗,敌人也在运动兵力追击下来。
这时,已经看得见北面敌人的散兵群,呀呀地吼叫着向古洋河堤扑去,兵力要比小队多几百倍。朱大江咬着牙齿,带着小队拚命地向前飞奔。敌人的枪弹啾啾地射过来,接连几颗炮弹落在小队队形中间,炮弹炸起的一阵尘土卷过,指导员赵青忽然倒下了。朱大江顾不得管他,带小队利用堤坡弯下身子一个劲地跑,不管敌人的枪弹。看看还有一百多米远,敌人的前哨就要抢到河堤上了。朱大江拚命紧跑一阵先抢占了有利地形,端起驳壳枪就向冲上来的敌人打了一梭子,敌人都卧倒了。他刚喘一口气,换上弹梭,敌人又冲上来了,机枪弹射在河堤上,像密集的冰雹噗噗嘶嘶地直响。朱大江接连向密集的敌人抛过去几颗手榴弹,战士们也都找好了地形卧倒迎击着冲上来的敌人。手榴弹不断地轰轰地在敌人群里爆炸。敌人射来的炮弹也在身边爆炸着。弹片削断树枝,溅起土块,乒乓地从空中直往下落,气浪推得人东倒西歪,烟尘弥漫天空。朱大江回头一看,军区的队伍已经冲过开阔地进入古洋河道,向小宋村跑去,军区部队一部分兵力,也猛冲过来参加了战斗。朱大江擦擦头上的汗,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敌人密集的炮弹就排射过来,烟尘滚滚,爆炸声震耳欲聋。接着不知敌人多少挺机枪像暴风雨似的,搂头盖顶地扫射过来。朱大江擦擦眼睛一看,我们的主力还没有进入村庄,这边是撤不得的,必须继续吸住敌人。他继续指挥战士们阻击敌人。身边一个战士牺牲了。有人解下他的子弹带,拿过子弹去射击,刚打了几枪,在一阵机枪扫射中,他也仰身倒下不动了。另一个战士挂了彩,他用手摸着胸部流出来的血,看了一下,一咬牙,扯断了三个大号手榴弹的弦索,向成群逼近的敌人中跑去。一声爆炸,敌人倒下好几个,他自己也倒下了。队员们紧紧跟着朱大江,机灵地换着地方,一面骂一面射击。朱大江瞄准上来的敌人,一枪打中一个鬼子的腹部,那鬼子仰面栽倒下去。又一枪把一个刚爬起来想冲的敌人射中,扑倒不动了。可是,敌人越上越多,怎么也挡不住了。朱大江一看是撤不出去了,狠狠地向敌人射出了最后的一梭子弹,爬了几步,从敌人死尸身边拉过一支上着刺刀的三八步枪,要拚刺刀。敌人也不打枪了,都端起刺刀呀呀地叫唤着冲上来。这是太阳已经升上天空,阳光照着敌人的钢盔和刺刀,光芒闪闪。鬼子们从三面吼叫着压上来,河堤失守了。我们的战士和敌人搅成一团,展开了白刃战。朱大江迎着冲上来的敌人,挺着刺刀猛扑上去。一个鬼子凶猛地吼着迎上来,一见朱大江比他更厉害,吓得往后一退,朱大江趁势一个箭步扑上去,大吼一声,刺刀戳进了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