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面对外人,你的妻子仍是无敌金刚,仍是坚强又勇敢!
很久很久,终于哭够,洗洗脸,重新拿起苹果,也不管是不是还在抽噎,一边转台看小品,一边张嘴细啃。
吃不下也得吃,努力补充维生素,尽量添加蛋白质,值此多事之秋,我必须维持强壮身体。
既然老公在里面受罪,那外面俗事,我顶!
如此过了四天,我再忍受不住,强烈的孤独感磨垮人的意志,挨打的陈勇、受罪的陈勇、吃不上喝不上的陈勇成了我每晚的梦魇,白日的坚强与夜里的脆弱形成鲜明反差,每天顶着核桃般的双眼去饭店,别人问起,还得费力掩饰,把那显而易见的事实强扭成:头天水喝的太多,以至造成浮肿。
多拙劣的托词!死鸭子嘴硬,我这跟本就是强挺。
所以,借口找到第五天,我决定去看望那正在里面受苦受罪的陈勇,不单是为了替他打气,更重要的是让自己安心,给自己减压。
而不管承不承认,这男人,是我唯一的减压阀。
到拘留所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十五,一边急匆匆跨过灰墙铁门,一边在心底大骂:早不塞晚不塞,怎么偏赶今天塞车,听说星期一拘留所下午学习不办公,这要探视不成,我该找谁说理!
心烦归心烦,行动到还没耽误,很快在闹哄哄的大厅找到接待窗口,结果一看,唉呀,真没人,当时就傻了,不想啥来啥,这下怎么办?
人一着急,理智就跟着缺失,一时间啥办法也想不出来,拉着背包的带子站在拘留所门口发呆,眼睛失了焦距,看什么都是雾蒙蒙一片。
勇哥,见不着你,我,我......
“喂,你也是来看人的?”
大咧咧的声音离我极近,扭头往旁边瞅,只见一个留着爆炸头的女孩,正边问话边把块“益达”放到嘴里嚼。
“他们休息。”指指空无一人的窗口,我回答的有气无力:“我来晚了,看来得等下次。”
“行政还是刑事?”
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对于刑事二字极是排斥,忙不叠一口咬定:“当然是行政。”
“那你不在这儿吃饭啊?”
“啊?”在拘留所?吃饭?
可能是我的样子实在太傻,女孩儿瞅着直乐:“哎呀姐们儿一看你就啥也不知道,拘留所开展新业务,中午有加餐探视,一位一百三十八,管你四菜还有一瓶酒,看见那边的楼梯没有?上三楼315室交钱领票,半点人家休息,11点45就开饭了。”
还有这种事?
没工夫惊讶,甚至来不及道谢,我撒脚就往楼上跑。
正好可以给他补充营养,别说一百三十八,再贵一倍也要点头,边掏钱边还得双手合十,感谢政府的人性关怀,外加英明领导。
就这样,终于搭上最后一班车的我于11点45分准时坐进了拘留所那个贴着“改过从新”标语的饭厅,只待时间一到,好和亲人团聚。
很久以后丽丽告诉我,我当时的表情就象在等发令枪响的运动员,脸绷着,眼瞪着,全身鼓涨,蓄势待发。
对了,丽丽是那个帮了我的爆炸头姑娘,她来看他的男友。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地方结识的女人,竟会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变成我最好的朋友。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
第三卷 我不哭泣(下)
“来了,来了。”
窃窃语声越响越大,饭厅里的人全在往前挤。到了吗?我急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三钻两钻,竟钻过那道厚厚人墙,挤进了最前面。
然后,我就看见了他。
排成一溜的队伍中左数第五个,旧棉袄、红马甲,胡子已经留起老长的陈勇正站在那里,一脸焦急的四下打量。
他,他,他!嘴角的乌青是怎么回事?眼中的血丝是怎么回事?胡子长了怎么不刮?棉袄上那个暗色污点到底是什么构成?
心在剧烈的跳,脑袋嗡嗡的响,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拼命冲他挥动,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声音:“啊,啊!”
随着我的动作,他转过头来,继而浑身一震,僵在了那里。
此时,无声。
清楚的,我看他的眼,看那里有水气慢慢凝结,象流动的泉,一点一点,汇成汪洋。
“稍息,立正,解散!”随着口令,人群四散,我的男人急急走来,终于在我面前站定,他低头,用那洗过的、海一般幽暗的眸子,深深看我:“恩生......”
伸出手,抚他的脸,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却半个音也发不出,泪哗哗流下,眼睛却死死盯住他一眨也不敢眨,咬着牙,嘴唇哆嗦不停的我带着满脸的泪,硬是挤出个几已变形的笑,再用破碎调子抖着说声:“嗨,勇哥,中午好。”
他一把就将我抱进了怀里。
顾不得了,顾不得那成山的人、成海的笑;顾不得地点很别扭,气氛不协调。回手,紧紧抱他,用我最大的力量,紧紧的、牢牢的,给他最暖最暖的拥抱。
勇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我,大手揉揉我的发,眼里露出真正笑意:“好多人在看,恩生,咱过去坐啊。”
“嗯?”愣愣随着他的话环视,结果一看之下赶快低头:整个饭厅里的人包括管教都在盯着我们咧嘴!
天,这回真是出名了。
找到坐位,赶快做好,他还在瞧着我傻笑,我已经打开简易筷子,边把那四个菜呼呼呼往他碗里夹,边下命令:“不许开口,统统吃光,吃光再说话。”
能补一点是一点,瘦了那么多,可心疼死人了。
剩下的时间主要是在我的絮叨中度过,要讲的事情太多,没功夫挑重点,索性想起什么说什么,反正,报喜不报忧就是。
“老周病情有好转,虽然还是无意识,但眼睛能睁开,已经会眨动。”
其实此前冯建云来找我要过钱,对陈勇的拘留她不但没有任何惊讶,而且话里话外还带出满满的志在必得,似乎一百万的到手只是时间问题,早早晚晚,我们都会把钱乖乖奉上
这件事,不能说。
“亮亮恢复的不错,今天来之前小伙子还托我给你带好。”
只是他从此和最爱的红烧肉绝缘,哪怕再馋,也不可以吃。
这件事,不能说。
“店里挺好的,一切都很平稳。”
除了有地痞来收所谓的“管理费”,我不给,结果被人砸坏八张桌子,二十多把椅子。
这件事,不能说。
“家里......”
“恩生!”挡住我替他夹菜的手,陈勇打断我的滔滔不绝,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清楚的了然:“情况不可能这么好,别瞒我,有啥说啥。”
“我......”
真想全都告诉他,象旧日那样,他是树,我是藤,那坚强巨大的枝干挺拨蓊郁,足够容纳我小小的身子,为我遮风挡雨,护着我,让我靠。
可是......
“本来就没什么嘛,对了,我已调回总部,宋总说给我一星期的假,等你出来,我就得去上班了。”
扒开他的手,继续添菜动作,我笑着说话,咽回一腔苦水。
就算倾诉,苦楚也还是苦楚,而这样的情绪与其分摊,不如一人独享。
“平调?”
“这个......位置是满的,我得先干几天前台接待,不过宋总说了,只要一有合适......”
没能解释完整,因为那个敏感的男人正握紧我的手,想说什么,却哽在那儿说不下去。半晌低了头,声音里透出无边沉重:“都是我,是我......”
明白他的痛,明白他说不出口的歉疚,上天对于错误的惩罚是如此残酷,无言以对,只因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巨大!
吸口气,眨眨发涩的眼,努力开玩笑:“哎我说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懂不懂,前台接待很好啊,工作轻松,时间充裕,累了就看看无敌街景,有空还能偷接点私活,帮人做帐编报表,赚点外块花花。”抽出手,边夹起最后一块肉段放到他碗里,边拍拍他的背:“勇哥别难过,不就是个坎儿嘛,我陪着你呢。”
“恩生......”
我的话带动沉闷气氛,他终于抬头,黯然的眸里有光华重新闪现,象荒原星火,虽微弱,却是希望的象征。
“对!老婆说的对。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到时候啥接待不接待,咱不干了,你就在家呆着,我出外拼命赚钱,得空我们就去有山有海的地方旅游,先可着国内来,等钱多了,再上国外转。”
咬下肉段,大口咀嚼,他看着我笑,神情满足,满足到,矫枉过正。
心还是酸的,面上却得和他一样的笑,满怀希望的点头:“好啊好啊,说话可要算数。”
藏起眼泪,收好哽咽,这个时候,我们得笑。
“聂姐,酒要是不喝让给我行不?”
蓬乱的爆炸头坐上旁边的凳子,自来熟的丽丽挠乱了那让人难受的低沉气氛,她凑过来,和我打商量,:“又不给退钱,不喝就浪费了。”
“嗯?啊,行,你拿去喝吧。”
“哎呀大姐你真是好人,谢谢啊。”
得到我的同意,丽丽高高兴兴的拿起酒瓶要走,可刚走两步又回头,冲着陈勇喊:“大哥,虎哥让我谢谢你。”这才转身,拐到饭厅左边的角落去了。
“这女的是曹虎什么人?”看着丽丽的背影皱眉头,陈勇问我
“啥?”
听他的口气,那个虎哥咋这么象黑社会老大?
“不知道啊,丽丽是我在拘留所门口认识的。”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曹虎是谁?”
“小混混一个,打架都打进拘留所了还想在这儿充老大,结果一群人联合起来治他......不过他的拳头到是挺硬的。”
这话一出口,我马上联想到陈勇脸上的青紫,可他不直说,我也不好问,下意识往丽丽的方向多瞅了两眼,发现她身边那男人的眼眶同样是青青一片,当时就放心了,行,半斤八两,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谢天谢地啊,一直奉行“吃亏就是占便宜”的陈勇总算转了性,本来就是嘛,打左脸给右脸那是神圣的耶酥,普通俗人、小小百姓,最该学会的就是:他打我一下,我还他一下!
但愿从今往后,我的老实丈夫能彻底开窍。
一个半小时后。
时光流得太快,再不情愿,探视还是结束,看着他站回队伍,看着他冲我摆手,看着那一群灰头土脸的“红马甲”走进铁栅门,一时间心象空出大洞,笑还僵在脸上,腿脚却已灌铅,好不容易咬牙挪出拘留所大门就再挪不动,靠在墙根喘粗气,似乎刚刚经历万米长跑,那磨人过程,已经耗光我的体力。
想想也罢,压抑太过总不是好事,干脆放弃抵抗,蹲下来,任悲凉情绪汹涌袭上,任自己用落寞的眼去看天天寒、看地地冻。而无助的我就在这天寒地冻的十一月,在这肃杀高墙外,迎着北风,号啕哭泣。
所谓坚强只是骗人的表相,我不勇敢,我很害怕,我看见陈的伤陈勇的痛陈勇不能刮掉的胡碴直难受的快要死过去!
可这些能说给谁听?忙碌生活,平淡过往,人的河里水流冰凉,冷漠都市只是没有温度的钢混丛林,在这样浮躁的世界,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永远都是:提不上台面的宣讲!
几年前看电影,心上压着重担的男人跑到吴哥窟,对着树洞倾诉,而此刻的我找不到树洞,我的面前,只有高高灰墙,成片铁网!那么,就这儿吧,在这儿哭、在这儿叫、在这儿让痛随着泪水冲远,让隐秘难言的苦,溶进我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墙!
勇哥,违了誓言,你的妻子没用。
最后一次。真的,我只哭,这一次!
第三卷 第二十九章:冤家路窄
再见陈勇是在五天后,大雪天里,脱了号服的他站在拘留所门口冲我笑。那笑容象是彼岸红花、隔世碧草,幽幽绽在十丈红尘中,穿透滚滚而来的风雪迷雾,把香气颜色深深烙进人心,形成抹也抹不去的记忆。
“恩生!”
张开手臂,做出拥抱姿态,却又瞬间垂落,胡子留起老长的陈勇低头,声音男孩儿般怯怯:“脏......”
心里酸,连带着眼睛发酸,怕自己会挺不住再次哭泣,索性扑过去捂紧他的嘴,把脸埋进男人那灰扑扑的衣服,大口吸气。
陈勇的味道、老公的味道,哪儿脏!
“哎呀大姐,咱俩咋这么有缘呢。”
高高兴兴的笑声响在背后,回头一瞧:呀,真是巧!只见窝在高大男人怀里的小丫头,正顶着乱蓬蓬的爆炸头,朝我招手。
丽丽,我们果然有缘。
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矫情,人家小青年儿都没这样搂搂抱抱,老夫老妻的,可不能肉麻当有趣。赶快挣脱,站直了开口:“是啊是啊,丽丽你好。”
“呵呵呵,大姐一起走啊,老妹儿请你喝酒......”
“喂,你女人?”
不礼貌的打断丽丽的兴高采烈,那高个男人一边搂住了她,一边抬起下巴斜眼瞅着陈勇,语气直冲冲。
“她是我妻子。”
明显感觉箍着我的手臂在收紧,陈勇回答,同样是抬高下巴,斜起眼睛。
全都不好好说话,又不是斗牛,这两个一身邋遢的男人,搞什么鬼?
想起陈勇以前的介绍,还是有点害怕,面前男人肯定就是曹虎,拘留所里都敢打架的家伙,如今出了生天,他会不会手脚犯痒,在拘留所门口挑衅,活动活动筋骨?
“丽丽,叫勇哥勇嫂。”
勇,勇嫂?
张口结舌看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曹虎,对于那极近黑社会意味的称谓完全无法接受。
“勇哥好,勇嫂好。”
“不用那么客气,这个,这个,呵呵呵,虎哥你也好,丽丽呀,改天咱再聚,我们先走了哈。”
胡乱道个别,拉着陈勇的胳膊我迅速离开。
怪人曹虎摆明了就是道上混的兄弟,这样的主儿,少接触为妙。
普通老百姓,惹不起,咱还躲得起。
接下来的事情有条不紊。首先找了个垃圾箱扔掉陈勇随身带着的包,起初他还有点不肯,拿着在拘留所里买到的盆子向我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