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这儿拿的?”他问儿子。道格一边点头,一边将木制大烤炉钳的两脚并拢。“太好了。”他转身面向刚刚站在厨房门内的凯茜说,“早上好。”
他知道,自己的微笑近乎荒谬可笑,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笑了。只要一看到她,他就禁不住想放声歌唱。她离开他的房间到现在才刚刚过去两个小时。
上帝,他对她怀有一片痴情。他甚至在期待着今天下午在母亲家举行的聚会,因为凯茜将会去那里。
而且她……
她眉头微皱,灰眼睛里充满了不安的神情。
他不再冲她龇牙咧嘴地笑,“出了什么事?今天早晨我还没有见到斯塔茜呢。”
“道格,你见到没有?”凯茜问。
“没有。”
“特雷,我可以与你到走道里去谈一谈吗?”
“你能看好烤面包炉吗?”特雷又问了道格一遍。
“我说过能。真是的。”
听到道格说话依然让人感觉那么好,他甚至不介意孩子的愤怒,只要这种愤怒是用英语表达出来的,而不是用狗叫声表示的。
特雷随着凯茜进了大厅,“出问题了吗?”
“我想可能吧,”她说,“我正在打电话的时候,正好显示有电话进来。那是机场客车的调度员打来的,她打电话为的是一件私人行李。这件行李是早晨七点钟从我们这里上车的一位旅客落下的。”
“什么?”
“特雷,我想斯塔茜跑了。那位调度员告诉我,从苏德兰庄园乘车的那个女孩去了机场。”
凯瑟琳无法想象。洛杉矶。为什么斯塔茜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消息就离家出走,并试图飞往洛杉矶?
特雷立即采取了行动,打电话给机场,打电话给警察局;随后又打电话给阿妮塔,让她迅速过来陪道格。
不一会儿,阿妮塔已经上了路。
几分钟后,特雷和凯瑟琳就匆匆赶往机场。
没等他们赶到机场坡道,特雷的手机响了。毫无疑问,机场保安部门已经发现了斯塔茜。她正在等待登上美国航空公司九点钟的航班飞往洛杉矶。
凯瑟琳从未见过特雷如此焦急不安的样子。他面有愠色,阴沉得可怕。
当他们走近斯塔茜被扣留的机场办公室时,凯瑟琳止住了他。“如果你这样走进去的话,她一定会采取守势的,这样我们就要花很多天时间才能从她那里得到解释。”
“我该怎么办呢?考虑一下见到她时对她说些好听的话?‘孩子,你选择了很好的航班。是怎么知道那些次数比较多的航班的?’”
凯瑟琳笑了起来。她身不由己地笑了。令她感到欣慰的是,特雷也设法笑了一下,虽然极不自然。
他把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搂住她。“谢谢你陪我来这里。我生来就不是个当父亲的料。”
“你不能那么说。”凯瑟琳仰头注视着他,“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父亲之一。”
“我的十三岁的孩子竟然试图逃往加利福尼亚。现在不要颁给我本年度的最佳父亲奖。”他长叹一声,将肺里所有的浊气排出体外。“我以为我们现在相处得很好。我以为我们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而且……”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我只是不理解。”
“那就是你必须走到那里去说的话。”
“我不理解。”
特雷与斯塔茜面对面地坐在一张简陋的塑料桌子两边。女儿从他和凯茜进门后就一直将眼睛盯在地板上看。
“我们是不是可以就这么回家?”她说,仍然没有抬头。
“不行。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去洛杉矶。”
“这有什么关系?”
特雷尽量保持声音的平和,“如果你不告诉我实情的话,那么,我怎么能决定是否让你离开呢?”
斯塔茜几乎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她最终抬起头来说:“什么?”
“我猜你已经找到要去那里的理由了。除非我知道那个理由,否则我不可能让你走。但是,如果那是个真正的好理由……”他耸了耸肩。
“您是不可能让我走的。”
“对,你说对了。”特雷说,“但是,我听你说话了,不是吗?你知道我为什么绝不可能让你走吗?”
“因为我太小了?”
“而且……”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因为你太小而且……”他重复道,“那后面还有第二个原因,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你太小,而且因为我爱你。”
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睛,她迅速掉过头去。“我明白。”她用非常非常小的声音说。
上帝,还有比这个更艰难的吗?特雷觉得凯茜站在身后,感觉到她的手轻轻地触摸着他,在他肩上一触即过。上帝啊,请补充给他温柔的耐性吧。上帝知道他现在就需要它,而且急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你知道的话,”他努力使自己听上去平静如常,“你怎么能够打起包袱就……”他的声音哽咽了,“就这样离开道格和我呢?”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他听上去完全就像他自己,一个受了惊吓、遭受挫折的人,一个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泪流满面的人。
但是,先哭起来的倒是斯塔茜。坚强不屈、不满现状的斯塔茜一下子沉浸到了强烈的情感之中。
“对不起,”她抽泣道,“爸爸,凯茜,真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特雷绕过桌子走过去,她其实已经向他伸出了手。她哭泣时,他搂住她半边身体,凯茜搂住她另一半。
“我本来以为这可能是离开的好时机,”斯塔茜说着,急促地喘着粗气。她哭起来与她仅四岁时哭的样子一模一样。“因为道格非常喜欢凯茜。我想如果我走了,那么凯茜就会不得不留下来,因为她不会丢下道格一人不管的。她也不会丢下您一个人不管。”她抬头看看特雷,泪水夺眶而出,沿着双颊流了下来。“我知道您虽然不承认,但是也爱着她。当她在您身旁时,您是那么快乐。”
特雷抬起头,直视凯茜灰色的眼睛。她迅速掉过头去,“不过,斯塔茜,我仍然弄不明白。你准备离家出走以换来凯茜留下吗?”
“不。”她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凯茜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谢谢。”她擤了擤鼻涕,“我离家是因为……”她脸上又出现了泪水,“……因为我患上了妈妈得过的病。”
特雷惊得不知所措。她真的认为自己得了……“癌症?”
斯塔茜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与泪水和在一起,显得几乎滑稽可笑。几乎。“我知道她并没有真正患上癌症。我知道那只不是她死后您编出来告诉我们的故事。”
“斯塔茜,你……”
“爸爸,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斯塔茜言辞激烈地说,“我在一本书中读到过忧郁症,书中描写的终日躺在床上、十分厌倦、哭个不停等等症状,妈妈就是个典型。您发现她躺在浴室后,我听到了您说话。我当时藏在床底下,听到您对她大喊大叫。您因为她自杀对她非常气愤。我知道她是自杀。”
特雷呆若木鸡,“哦,上帝。斯塔茜……”
“我读过的书说,忧郁症可能会遗传。我也得了忧郁症。我知道自己得了病。我一直非常不愉快,恐怕我也要这样做。”
恐惧攫住了他,使他感到浑身发麻。他两手捧住斯塔茜的脸,仔细察看着她的眼睛。“哦,斯塔茜,你真的想自杀吗?”
“不!”她语气强烈地说,“不,我不会。决不会。我不想那样做。但是那书却说……”她又开始哭了起来,“那书说,患了忧郁症的人可能会突然转向自杀。那就是我为什么要离家的原因。所以,您和道格就不会在某天早晨醒来时发现我躺在浴室的地板上了。”
特雷搂紧了女儿。
“哦,亲爱的。”凯茜喃喃地说,“你母亲真的死于癌症。她经受了许多痛苦,而且她脑袋里还有个肿瘤。我们谁都不会知道那个肿瘤是否影响了她的判断力。或者,可能正是由于那种痛苦,使她吞下了那些药丸。没有人编造她患癌症的故事。如果她感到了忧郁的话,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我不想假装知道她的所有心思或者她所感受到的一切,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她真的不想离开你和道格。”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也不想丢下特雷。”她微微一笑,那是甜蜜而令人心颤的微笑。“她怎么会愿意离开你们呢?”
斯塔茜在许多问题上都错了,但是,有一点她说的却完全正确。他和凯茜在一起时的确非常快乐。在这里,他被刚听到的一切从情感上掏得空空,还搅和上了海伦娜不合时宜、不公正的死亡,但是,他却有一种满足感,一种他认为以前从未有过的平静感。
而这一切均是直视凯茜眼睛的结果。
真相大白。
他爱上了她。
他处心积虑,竭力不背叛自己的心,但是,他没有想到她会悄悄偷走它。事实上,她真的偷走了它。
“我们回家吧。”他对使他的生命变得完整的这两个女性说。他抬起女儿的下巴,好让自己好好地看看她。“我要把有关你妈妈病情的一切都告诉你。我们可以找人去谈谈。找个顾问。我认为你不会自杀,孩子。但是,这不是可以忽略的事。我们可能会找到知识渊博的人,他懂的东西会比你读的书还多。我们一起来对付它,好吗?我很乐意做任何事,无论需要我付出多大代价。”
斯塔茜点点头,凯茜又向他投来一个妩媚无比的微笑。
他要应付斯塔茜,接下来是凯茜。
他笑容可掬地看着凯茜的眼睛,绝对乐意去做任何事情,无论需要付出多大代价。
“嘿,”特雷说,“你在这儿啊。”
凯瑟琳从游戏室地板上抬起头,她正在收拾游戏用具。“这么快就回来啦?”她问。他在办公室呆了整整一上午,与斯塔茜谈话。大约午饭时间,他们两人都出现了。特雷此后很快就走了,说城里有几件事要办。
“我立马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对她说,目光几乎紧张地扫视了一下房间,“孩子们在哪里?”
这真是滑稽可笑。她见过他公事公办的样子,见过他生气的模样,见过他激情迸发的样子,见过他温顺与窘迫参半、使她心旌动摇的微笑,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紧张的模样。不像这样。这是怎么了?
“道格正在淋浴,准备去参加您母亲的聚会。斯塔茜也在自己房间里打扮。我告诉她我会陪她在家,但她好像想去。”她报告说,同时瞥了他一眼,“如果您不介意,今晚我想请假呆在家里。”
“哦,不行,”他说着,在她身边地板上蹲了下来。“知道你会去参加,我才觉得这个聚会还可以勉强忍受。有请啦,我还指望着你去呢。”
她对他嫣然一笑,“斯塔茜和道格会跟我一样保护你不受戴安娜的干扰。其实,我认为,你和孩子们单独作为一家人出门会很美好的。”
“但是,你是我们家庭的一个成员呀。”
“不,特雷,”她轻声说道,“我不是。”
“可能我得重新措辞。我想,我们想要你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分子。”他非常严肃,眼睛里露出十分严肃的蓝色。“永久的。”
凯瑟琳转身向着游戏用具,不断地调整着单个部件,好将所有的玩具都放进盒子去。“特雷,请不要再开始谈你那高得吓人的工资。我向你保证,没有任何高工资会……”
“我财产的一半你看如何?”
什么?她眨巴着眼睛说:“对不起……”
她意识到,那就是他握在手里的东西。一个小巧的黑色东西,而且……
珠宝店的戒指盒。
特雷打开盒子,拿出它放到她面前。
它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钻石。只见它在富于皇室风范、简洁大方的镶嵌底座上闪闪发光。她十分熟悉珠宝,那块钻石至少价值……
但是,让她激动得喘不过气来的并不是钻石的价值,而是它的含义。而且,它的简明内涵同时也出现在了特雷的眼中。
惟恐她没有理解其中含义,他还用语言作了表述,“嫁给我。”
凯瑟琳笑了起来,一只手握住了喉咙,感到十分意外。在她最最疯狂、最最荒诞的梦中,她也从来没有想到特雷会以这种方式来挽留她。
“我甚至不会请你签订婚前财产合约,因为我知道你不要钱。”
“特雷,我……”她不知如何说是好。
他捉住她的手,从盒子里拿出戒指,把它戴到了她的手指上。正合适。
“我们可以马上结婚,”他说着,仿佛一切已经决定,双方已经同意。“去个温暖如春的地方度蜜月。”他吻了她,“一个我能让你多数时间内赤身裸体的地方。”
他的吻那么怡人,他的抚摸那么美妙。那个戒指……看上去就好像是专门为她的手指定做的。
“特雷,我不知道。”
这会轮到他惊诧不已了。他好像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会毫不迟疑、热情满怀地接受他的求婚。
但是,她如何能够同意呢?他在请求凯茜·温德嫁给他,而她却不是凯茜·温德。
不过,如果,如果她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会怎么样呢?如果他不把自己是温博罗王国的凯瑟琳公主这个事实当作不可逾越的障碍的话,那又会怎么样?
如果?
当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占据了自己心灵的男人时,希望飞翔了起来。他要与她结婚。
她的父王会说什么?他自己娶了平民——一个普通的美国人。但是,他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平民吗?如果他不允许的话,她有这个勇气去反抗他吗?
为了一生与特雷在一起?对此她毫无疑问。她爱这个男人,爱到足够放弃一切,一切。
她吻了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悄声说道。他又吻了吻她,这次更热烈,更缠绵。“我需要你,太需要了,有时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撕成了两半。但是,这并不仅仅与性生活有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要比我们不在一起时愉快多了。”
他没说爱她。她尽量不去在意,但却不行。她确实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