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爽冰凉。长腿照着她说的做了。
这样,长腿喝了一杯如此甘甜清冽的泉水,她几乎不敢相信,她说,这水一点也不像我们城里的水。她一口气喝了两杯,之后她用手擦了擦嘴,说了一声谢谢。现在她靠那个女人很近,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个女侏儒的脖子擦伤了,领口处被勒红了,可是那个女人并没有不开心,她仍然朝长腿笑,只是站着等着她。长腿也想笑一笑,可是长腿觉得有点站不稳,而且有点尴尬,那是因为你对待一个是人的人的方式不同于你知道的那种对待非人的方式。于是她揣摩着她得给这个屋子里的人说点什么,她才能离开,但是这个屋子里好像没有任何人,也没有看见汽车,只有车道上的一些报废车。因而长腿就问那个女侏儒,这儿对她来说是不是特别的热,在太阳下?有没有别的人在家?是谁将她这样系着项圈?
女侏儒只是傻笑,透过她的手指盯着长腿看。好像她听不懂长腿说的话。
回到车队后,长腿就问那些小伙子,他们知道任何有关这个女人,这个可怜的女人的事吗?——他们中没有人承认知道这个人,但他们彼此看了看,奇怪地笑了。长腿估摸这是一个迹象,他们的确知道,只是想装傻,不让她知道这个秘密罢了。
那天晚上,长腿到城里作调查,可是在曼特里路没有一个人知道一点关于这个“女侏儒”耶塔的情况,要不,就是他们不愿说。
然而,长腿还是禁不住琢磨她所看见的东西。狗项圈,被勒红的脖子以及盯着她的那双眼睛。
星期五晚上,长腿和戈尔迪与一个长腿认识的小伙子开车出城来到曼特里路,他开车送她们出城。由于长腿的坚持,他先离开了。虽然酒馆没有开门,但她们看见房子里有动静,车道上停放着几辆小车和装卸卡车。于是长腿和戈尔迪只得躲在屋子旁边的矮树丛里观察。她们看见了她们从没有料到的、以后都不愿再看见的一幕——在屋子的后面有一个关女侏儒的房间,天花板下一个灯泡、一件家具、一张床,女侏儒就四肢分开、裸体躺在上面,真是可怕的景象,可以看见她的手腕和脚踝都被系在床的四条腿上,于是她变形的身体完全暴露,完全张开……一个接一个的男人走进这个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这“狐火”两姐妹彼此抓住对方,观察了一次、两次、三次,也许有四十五分钟的过程,她们感到既惊讶又恶心。一个男人醉醺醺地走进后门,被捆在床上的女侏儒开始呜咽,开始呻吟。那个男人脱掉裤子,爬到女人的身上,他们一起挣扎,一起颠簸,好像要淹死了一般。女侏儒的叫声很高,很像孩子的声音,但却似乎不是痛苦的叫喊……于是戈尔迪说,也许她们得离开那个鬼地方,可是长腿说,她们必须要做点什么。
长腿已经疯狂,她不顾一切地径直奔到屋子的前门。戈尔迪试图劝说她,她们已经离开哈蒙德五英里远,又没有车回去,还有屋子里面到底有多少男人呢?——可是长腿已经激动不安,没有人能够阻止她,你了解长腿的。她使劲地敲门,一个男人开了门,他长得虎背熊腰,贼眉鼠眼,一张梅子样的苦脸。立刻,长腿说她知道这屋子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了耶塔在干什么;他们停了下来,法律禁止这样的事情:虐待与被迫卖淫。她要通知哈蒙德的警察,她认识县福利办公室的人,她要通知他们。这个家伙,慢慢地朝长腿眨了眨眼,但他是一个婊子养的说话刻薄的龟孙子,他开始告诉她,回你那该死的家去,他妈的,人们在自己的家里干什么,这不关她的事;如果他的妹妹耶塔在跟他说话,这也不关她的事。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站着的两三个男人都盯着长腿和戈尔迪,他们不能相信他们所看见的:这两个小姑娘,不在外面,就在这里。
于是长腿与自称是耶塔的哥哥的男人唇枪舌战。也许交战了五分钟,两个人都很激动,并不时打断对方的话。
戈尔迪立即拖着长腿的手臂,试图将她拖出去。此刻她们身处最危险的境况之中,就两个人,步行来到此地,而这里有这么多男人,倘若你想用最卑劣的词语来形容他们,你就可以叫他们“可怜的垃圾”。可是长腿正在对站在门口的家伙、对所有在讪笑的家伙说,“——畜生!你们这帮下流的畜生!”
戈尔迪悄声说,“亲爱的!——快点走!”拖着长腿就往外走,走向大路,可是长腿仍在朝耶塔的哥哥高声喊叫,而他也跟在她们后面,高声回敬长腿。这个大个子的男人约有四十多岁,踉踉跄跄,目光晕眩,一边擦着双手,一边擦他的肚子和腹股沟,就像他要抓住了长腿似的,她在嘲讽他,她说,“你最好让她走!我要告诉警察!你最好让她走!”那个家伙说,“是吗?她?去哪儿?”长腿又说,“给她自由,”那个家伙说,“有关她的事,你什么也不知道,你知道个狗屁!”他狞笑道,挥舞起他的拳头,“——她要去哪里,在这儿,她很开心。”
这时,这个家伙走上前来,扑向长腿和戈尔迪,对她们讪笑,前排弯曲而没有光泽的牙齿中露出一颗金牙来,“是的,”他说,“——你不知道,该死的你,我妹妹在这儿很开心。”
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星期六的晚上,长腿独自又来到了这个旧农舍边——不是戈尔迪拒绝陪她来,是长腿根本没有叫她——因为她并不准确知道她要做什么。长腿还是躲在屋子外面,但这次她藏在一排矮柳树中,离屋子更近一些。她想,这下她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也不会被人看见。当晚,车道上停了更多的汽车和卡车,看起来好像(她能确定吗?——也许不是)有一辆车是警察巡逻车,它也许停了十分钟,然后就开走了,带起一地的沙砾,溅起火花来。长腿能够辨别出耶塔在房间里的动静,她甚至听得见耶塔的尖叫、哭泣,那动物般的叫声,难以形容的痛苦和悲伤,她不想听到这一切,但已经听见了,即使她用愤怒的手指将耳朵捂住,也无济于事。正如她在前一晚目睹的那个噩梦般的房间一样,为此她一夜不曾合眼。那可怕的景象仍在她眼前:一张床,一张有四个柱子支撑的床,一具变形的、沉重的、完全张开的女性的身体,手腕和脚踝都捆着,整个人赤裸裸,不止阴毛,连阴唇以及阴道口都暴露无遗,活像一只露出阴道口的母山羊,嘴巴张开成一个O形,不断呻吟。一个接一个的禽兽不如的家伙走进房间,一个接一个光着屁股,生殖器肿胀,阴茎硬挺如棒子,骑到那个女侏儒的身上,一具女性的身体上,一个接一个地奸污她,引得女侏儒疯狂地叫喊。这时的长腿不晓得要做点什么,也不知该做点什么,她要告诉县福利官员或警察的威胁只不过是一个骗局罢了,因为长腿害怕这些人,她恨死他们了,尤其是警察;她也知道她不必引起警察的注意,也不必让警察注意“狐火”。很久以前,她想起,有一次,老迈的塞里奥特神父,那个退休了的牧师,那个酒鬼流浪汉,当他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他的腿很短,以至于脚都挨不着地面,他曾告诉长腿·萨多夫斯基,光靠个人是不能纠正这个社会的不公的,我们所行走的这个地球是由那些不仅忍受痛苦而且是默默无声地忍受痛苦的精良分子所组成,是由我们不堪想象但又不得不思考的人类和动物的苦难所组成。长腿紧张地弯着身子,热切地聆听神父讲完这番话。长腿喃喃自语,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老头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他继续讲述什么社会、资本家、诅咒人类将彼此当作商品,悲剧就在于这个地球上的男男女女都彼此利用,不仅如此,还将自己当商品展示、出售……
可是,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告诉我我们能做什么。
长腿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很晚了,月亮已经挂在天空。今晚已发生的事已在她的面前发生,发生了的事已经无法挽回。所有的车都开走了,只有一辆还停在车道上,旧农舍的灯光此刻也都熄了,一座沉睡的屋子,你可以望见那个沉睡的屋子里有一种平静,甚至有一种美丽。然而长腿·萨多夫斯基却愤怒得全身发抖,她离开了她躲藏的地方,一路滑下山坡,抄近路穿过屋子后面的小谷仓;就在这小谷仓里,她警觉地闻到了一股煤油味。她拿起一个五加仑的煤油桶,把它搬到屋子里,将这种气味刺鼻的液体泼洒在屋子周围的长得高高的野草中。她做事很有方法,不慌不忙,虽然她的动作如梦游者一般,指示超越任何可看得见的行动,但是,她不要让自己醒来,因为是死神要醒了。当她把煤油桶倒空时,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地上,然后从她的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像是梦幻又像是故意,她划燃了一根火柴,让它掉在地上。火苗滚动着,像猫一样柔软地滚动着,微笑地跳跃着,不急不忙,甚至没有激动。当第一束火焰跳跃起来,小小的牙齿般大的火焰,一圈牙齿般大的火焰包围了旧农舍和酒馆时,长腿·萨多夫斯基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去,离开了那座旧农舍和酒馆,她不容许她自己招来恐怖,又一次,她的心将转变。
第四章 “狐火”梦想 / “狐火”家园
在我陈述这些自白的开头时,“狐火”的确是一个不法之帮;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我们发誓决不后悔——“”狐火“决不倒退!”
自然,我们中的有些人感到害怕了。我们害怕长腿把我们引向何方,担心会有什么将等待着我们。也许马迪·猴子是所有人中怕得最厉害的一个啦。
她猜想违法会带来什么呢。作一名“帮女孩”会怎么样呢。
我仍然相信我们会成功的,我的意思是,我们的最大希望就是拥有一座房子,像真正的盟血姐妹一样居住在那样的房子里,我们自由自在,摆脱其他人(除了缪里尔?奥维斯以外,如果她来与我们住在一起的话,她已经怀孕五个月,怀了一个心脏有毛病的女婴)。就像长腿说的那样,我们每个人支付房租,接受我们所需要的一切。我们或许会成功的:天知道?
要不是我们冒了许多危险。
我们发誓决不后悔——“”狐火“燃烧,燃烧吧!”
我们的房子,当然是我们的房子,位于奥德威克路,在哈蒙德市以南三英里的半乡村地带,离县里的露天市场大约一英里远。这是一座漂亮的木架结构的旧农舍,很旧了,它的石基建于1891年,还有那高高的狭窄的摇摇欲坠的烟囱,也是用石头修建的。楼上有三间低矮的、可以触及天花板的卧室,碎布当墙纸挂在墙上;楼下有四个小房间,包括一个带烧木柴的旧炉子和破冰箱的厨房。厨房后面有一个凹室,里面有一个简陋的厕所,一个破旧不堪的有脚支撑的浴盆。(在后院里,也许三十英尺远,有一个旧的外屋——当屋里的厕所坏了的时候,这里就是处理紧急事情的地方)在屋子的前面,有一个走廊,经受着白蚁的侵蚀,周围长满了野玫瑰和喇叭藤,屋顶上的天花板腐朽歪斜,沥青的边沿被风雨侵蚀而遭严重破坏,几个窗户也是破的,是用夹板“修补”的。但是:这房子不漂亮吗?长腿需要它。马迪第一次看见这座房子时,是在九月的温暖而炽热的阳光下,她开始叫喊出来:多么漂亮的房子!它就像一艘乘风破浪的纵帆船的残骸,是那么高贵而破旧。它的周围长满了杂草,盛开着秋麒麟花、小小的白紫苑花以及淡紫色的牛蒡花。到处都是黄蜂和蜜蜂,它们嗡嗡地叫着,多么神秘而火热的生命!
这座房子周围原本有二十八英亩地,后来只剩下二点五英亩,包括农舍、一个快倒塌的谷仓以及一些工棚。锈迹斑斑的农具、东倒西歪的篱笆。好多年没有人在这儿耕种了。最近的一户人家是一个带着八个孩子的享受福利的家庭,一天晚上他们偷偷地离开了这里,欠交好几个月的房租,所以这个房子看起来就像是畜生住过了的一样。
因而房租很低——每个月四十五美元。
这座房子本身的销售价格也很低——三千二百美元,是协议价。
兰娜激动地说,为什么不,天哪,为什么不。丽塔那热烈的棕色眼睛闪着光芒,哦,是,为什么不。戈尔迪总是那样情感奔放而热烈;而马迪一边拥着她们,一边哭泣着;其他人,其他“狐火”的新成员都说:我们都可以帮助支付这个房子的房租,我们可以一起幸福地生活在这里,哦,天哪,为什么不。
托比,那只漂亮的银灰色的爱斯基摩犬,已经不再是一只小狗了,而是一只完全长大了的狗,约有五十磅重。托比在房子里爬上爬下的,一会儿溜进高高的草丛里,一会儿又进出谷仓。它吓跑了鸟儿,追赶着看不见的啮齿动物;虽然叫不出声,但它兴奋不已,就好像“狐火”最终把它带回自己的家了。
长腿第一次看见奥德威克路上的这座房子,是“五一”劳动节过后的那天。那天她乘坐“公园和娱乐公司”的清洁车,望见了立在这座房子前面的“出售”的牌子,那两个字隐隐约约,她的那只“坏眼”——她的左眼迷迷糊糊看不太清。所以,起初,那座农舍就显得朦朦胧胧,像一个幻影,不完全真实;或许是她在一直无声地愤怒地哭着,她不得不眨一眨眼,凝视远处。于是她就看见了那座房子,我们的房子。她说,这就像一长条玻璃划过她的心脏,就在那一瞬间——“我知道这就是”狐火“可以居住的地方。”
于是她叫司机停车,她想下车(她坐在卡车的后面,没有蓬盖)。还没等车停下来,司机只是在慢慢刹车,不管三七二十一,长腿就跳了下去,跳到了路边,跑向那座房子。她身后的那些队友朝她大喊大叫,那帮喜爱说狗屁粗话的家伙,经过了一个夏天,她受够了,不再答谢他们。
“嗨,长腿!——像那样跳下去,会伤到你的乳头的!”
“嗨,长腿,宝贝!——我们不会等你回来的!”
“你到底上哪去?”
长腿继续往前跑,穿过了一片田野,她踉踉跄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