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叫得欢,这一行将近二百的蜀军队伍却无一丝的喜色,太累了,太累太累了,而且前途未卜,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进入阳平关。
魏军执意攻下蜀军兴势山大营,那么阳平关呢?
眼看着平日里一起吃肉喝酒啃面饼子吹牛侃女人的伙伴们一个个的死去,看着他们被砍伤砍死,看着他们去坚守一个根本不可能守的住的营垒,去做一场必死抵抗,又怎么能高兴呢。
那个大营,快被攻击了吧?
魏军主将虽然无能,却是不惜工本,只要天一亮便要驱使士卒们进攻,天天如此。
只要天一亮……
队伍里隐约听见士兵们的低泣,那是在为他们曾经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帐里睡觉的弟兄流泪。刘武突然希望自己从来就没下令撤退,那么即便是战死,至少用不着内疚为什么放弃那些弟兄,不用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坚持试试将全部的弟兄们都带出来。
也许能成功呢?可是事已至此,悔也无用,他是不可能再带着这些弟兄们再去送死的,狠狠心,望着东边更加明亮的天际,第一次他这么痛恨太阳,要是太阳就这么永远不会升起,那么魏军不就永远不会攻打大营了,不是么。
可天还是亮了,太阳暖暖的从东方一跃而起,丝毫不在乎大地上那些个不希望它升起的人们如何的咒骂。
兴势山大营杀声大作,依旧是那样,蜀军先依靠每天夜里照例清空修补好的陷阱绊索拒马等等先借助弓矢檑木防御,堵塞住兴势山各条小径,魏蜀两军就在瘦小狭长的兴势山各处隘口争夺。
只不过这一次争夺远远没有之前的艰难,魏军觉察到蜀军的人数似乎大大不及昨日,而且这一次的伤兵更多,甚至有缺了只眼少了条胳膊的重伤兵。
战局就这样很快的往魏军倾倒,很快就守不住了。蜀兵无奈之下,只得转身回逃,然后继续借助营垒工事抵抗。
可是人数上的绝对弱势无法用一个区区的简易营垒墙边便能弥补,不久,魏兵们踩着死掉的同伴的尸体踏过又一次被尸体填平的陷阱,争先恐后的顺着短梯子爬向并不高阔的木栅栏围墙,蜀兵个个无所畏惧的用扑刀将梯子砍烂,将梯子上的魏军挑下去,又或者是将所剩不多的箭矢射向蝼蚁般扑来的魏军。每一次射击都会遭到魏军十倍的报复,不时有人被魏军几只乃至几十只箭攒射,高喊“大汉万岁”气绝身亡。
魏军举着重重的攻城木撞击那道被他们攻了无数次都望尘莫及的营门,三推两下便撞倒,此后便是看见营内是七八个或跪或躺聚集到一起全身是血的蜀国重伤兵,正一个个举着长剑,等待魏军的到来。
接下去,成百上千的魏军从营门从营墙上潮水般涌来,将这些分明是这座营垒最后的守军包围起来,却是谁也没上。
没必要了,这些重伤兵不会有什么威胁,不用立即砍死。
蜀歌响起,唱得不怎么样,而且,魏兵们一句也听不懂,只是,突然间,他们觉得这些蜀兵们很可笑,但是谁也笑不出来,之后,又隐约的,感到一丝不安。
“弟兄们,不能让魏狗羞辱我们,我就先走一步,来生再见了。”那个当初第一个挣扎着爬起来叫刘武放弃重伤兵撤退的士兵微微坐起身,拾起变得沉重的剑,在自己脖上一抹,血溅四野汩汩流个不止,转眼就看着脸色飞快的发白。
“大汉”,那人手上的剑再握不住了,滑坠,斜斜插到土里。
“大汉万岁!”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呐喊,只是生命将尽、声音微弱,说完就低下头,但身体直直不倒。
“大汉万岁!”又是一声,这次是切腹。
顷刻之间又是一声声或高或低的“大汉万岁”,最后,整个战场上只剩下风声。
风声回荡。
梦魇之章 节五:咫尺
森林外面就是一道山岭,时近正午,疲惫之极,即便刘武再激励也不能让士兵们坚持,霍俊从队伍前监督到队伍尾,最后只好走到队前,无奈的望着刘武:“将军,弟兄们死也不肯走了,就让弟兄们睡上一觉吧?”即便知道魏军追上来就要跟魏狗拼命,也要休息,太累了。
“好吧,”刘武挥挥手,让霍俊再去传令。
或许,他也该睡一觉,只不过总得先去把前面的情况先探清楚才行,现在大概离阳平关不远了,他隐约记得,大概就是这样。翻过前面那道山岭便是阳平关北的狭长平原,先瞧瞧情况再说。
只是还才刚刚到森林边上便听见了他最不愿听到的东西。
鼓声,一阵又一阵的鼓声,若有若无的顺着山脊往北飘,刘武心中不由一紧。
山岭下就是那处平原,不多远就是阳平关城。站在山岭顶端就能分明看到。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他不想看到的东西,那是密密麻麻,密密麻麻,一片又一片的黑色巨大军阵,正缓缓的往阳平关压去。
阳平关城墙上那一道又一道细细的黑色,正是那些身着漆黑色牛皮甲的魏兵正蜂拥踩着长长的云梯试图爬上高耸的城墙。城下是黑压压的一片,想必那是许许多多正在等待空位往云梯上爬的无数魏军小卒,他们的身下定是无数的尸体相互叠压。
兴势山被围两月,那么阳平关呢?
一样。
刘武看着山谷平原上那些密麻麻黑黑的军队,便觉得全身的力气全没了。那里何止一两万?只怕连十万都有余。十万人呢,十万人攻城,这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如今竟然亲见了,却偏偏全是敌人。
看着阳平关上穿赭赤色衣甲的蜀军拼死反抗,刘武又仿佛看到了昨天的自己,就在昨天之前,他也是用相同的法子反抗魏军,他很清楚现在的局势对于阳平关而言已然是危如累卵,对傅佥顽固的执行伯父命令的不满和对那个混蛋校尉的恼怒,都变成了对他们的担忧。
如果,阳平关破,那么汉中剩下的南半侧领土就要赤裸裸的暴露在魏国大军面前,整个汉中的全境都将陷于与阳平关北相同的命运。到时候,所有的城都不得不与汉寿汉乐两城一样坚守待援。
想到汉寿汉乐,又不由得想起那两个城的守将,守乐城的是蜀中王氏家族之子,王含,倒也深得谋略算得上是个合格城守。至于汉城,城比乐城位置要差,城墙高宽也不及乐城,不过守将是蒋斌,轮才略要胜过王含,应该也能守住吧?阳平关以北三城应该都不是一两个月便能立即拿下的,可是再久,可就难说了。特别是阳平关若是……
刘武不记得关南诸城到底还有哪个城的守将是擅长守城的,怕只怕是魏军一但攻陷阳平,那些个城守便会一个个开门纳降。
刘武对南汉中的诸城城守很是不信,乃是因为这些个城守大抵全是那个刚刚死掉的尚书令陈祗在前几年任命的。
陈祗是出了名的黄党,黄皓、陈祗、阎宇,三人为首,接下去便是那些个各自把持军政的各地城守,伯父用人完全是惟亲,只是宗室子弟却又无一叙用,这上面他也不便说什么。算了,不说也罢,反正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想法子进入阳平关,先解眼下的死劫才最重要。
刘武想得头痛,直接从平原穿过最快,可是那数以万计的魏军,怎么可能无视?用这一百八十九人去闯十万人的大营还能平安无事的逃出去那是在痴心妄想。
都说寿亭侯单单只靠一把青龙偃月刀便能从十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刘武想都没敢想这是何等的武力,他只能在千二八百人中间还是拿弓才能把人家一个没名小将宰了。要是十万人中间还能杀人家大将,那倒也挺好,他宁可就这样把人家中军主将挑了。
可是他自知武力不济,而且,就算真这么干,有用么?魏军的大将那么多,若是来那么几个给主将替死,杀了许多又有什么用呢?除非杀死钟会,不然魏军又怎么可能崩溃?他们打了两个月,还不知道蜀军国内的底细么?
人家就是欺负你国中无兵,就算真的杀了钟会,还是不会退的。
刘武轻轻一叹,阳平关,就在眼前,只要下了山,骑马都只不过个把时辰了。
可他还是不敢靠近。
他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能够不惊动魏军又能平安穿过这条平原的。越想越是头痛,痛到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他比士兵们更累,是的,士兵们一天一夜没睡,他更多,两天两夜再加半天,最近的两次魏军攻击越发的凶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因为弟兄们牺牲太多还是魏军又多了增援呢?谁知道呢,总之每天得花更多时间带领士兵清扫陷阱,太累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他得把这二百人带回阳平关,对于主力孤悬魏境的汉中而言,即使只是区区二百人,也是很重要的,或许就因为多了这二百人,阳平关就能再多坚持几天,半天对于作战都是大不相同的。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刘武想不出还有哪条小道可以最快的绕过这个平原直接到阳平关南,他们只有两天的干粮,只有两天。如果走别的路,哪有粮食可吃?
梦魇之章 节六:魏之谋
“这就是全部的蜀军?”
攻陷兴势山大营甚觉可喜,不过这一回也打得太容易了吧?连魏军那个废物将领自己都觉得奇怪,不过还是厚着脸皮向监军参军夸耀。
“肯定就是,末将将此处围得铁桶一般,那刘武纵是本事再大,也休想逃出去。”
“那么好,刘武的尸体呢?带我去看。”那被唤作监军参军的文臣模样男子闪着一双阴鸷双眼,摸摸颔下短须,淡淡道。
“这个,这个……”结结巴巴。
“怎么?莫非你没找到?”那个阴鸷文士大为不悦,“我不是给你画影图形了么?”
“那个那个那个……”
“哼!”文士冷笑,“什么全歼,原来是让他逃了呀。”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很多事情,小人物是不会知道的,就像刘武这个名字,对于小人物而言,并不比同锅吃饭同帐睡觉的弟兄更有名。但对于大人物,就很不一样了。
不过直到三天前,钟会才从一个蜀国叛将口中得知兴势山守将竟然是蜀汉的一个皇族,不由狂喜。刚刚从洛阳来前线视察战局的监军卫瓘便举荐自己门下的一个亲信参军刘实赶往兴势山督战,钟会也很识趣,又让刘实再多带两千兵马,以便速速攻下。
这样,刘武在最后的那两天里实际是被超过四千兵马狂攻,难怪那两日蜀军伤亡陡增,几近崩溃。
当然,说到这儿,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兴势山的最后攻防已经不再是为了清除魏军后防补给线的安宁,钟会连汉城乐城都没攻下就将大军直陈阳平关前,到现在为止汉城乐城还分别由李辅荀恺各统一万兵马围着呢,而刘武的这八百人,竟然也有五千兵马挂念,委实让人惊叹。
魏军的目的也显而易见,就是想拿一个刘氏皇族近支的血来祭旗,顺便杀杀阳平关上蜀军的锐气。
只是钟会越想越是不对,等后来想起再问问那个刘姓的小子带了多少兵时,已然是吓了一跳。
那小子竟然只带了八百名士兵就敢在没有城池护卫、没有武器储备、没有粮仓、没有后援什么都没有的一个小小兴势山大营死抗三千魏军?还抗了两个月……
虽然那个叫鲁永的小子才能不济,但也不是这么个不济法,那只有说明这小子带兵打战确实有一套,而且搞不好武力了得。
等再问清楚这小子的履历,便不由得大为惊叹了。
这小子当年是冒名进入蜀军,乃是从小兵做起的,整整六年,所经战役多达七次,大小战斗将近百次,终以战功升迁至骁骑校尉。后来面君谢恩时才被发现竟是梁王刘理之子。
刘禅马上就一脸笑容的将刘武破格提拔成护军将军,就让刘武辅佐傅俭守阳平关城。此后四年,四年时间,未曾升迁。
“不愧是刘备的后代,”钟会在听闻兴势山大营被攻陷但未曾发现刘武尸身后半赞叹半嘲讽道;“武勇过人,胆略过人,逃跑的伎俩更是无人可比呢。”众将闻言哈哈大笑,钟会顿了顿,又继续问:“参军是否派人去追呢?可知是他是从哪条小道遁逃?”这点相当关键,以目前的情况,阳平关北统统是魏军控制,也就是说,刘武是在魏军的重重包围之下。
像这种非常能打,钟会都不得不承认的蜀国名将(至少也是苗子),就算没这个皇族身份,也是绝对不能容忍他活着逃回去的。
“回禀大都督,参军大人在蜀营的西边发现一条新近被踩塌过的小道,路上还找到了蜀国的兵器和一具落在旁侧峡谷里的蜀兵尸身。参军大人让我等就沿着这条小道追击。”
是么,那就好,前后加起来五千人也不知道现在还剩多少,总之,不管怎么样,这么多兵马最后若是还让敌军主将全身而退岂不是要让晋公讥笑三年?
“这便好,回去告诉刘参军,若是能够取下刘武的人头,当为参军记一首功。”钟会声音很大,那个来报信的小校唯唯,慢慢退出帐外,转身离开不提,钟会又转头,堆起笑容望着身边的卫瓘,“监军大人举荐也是大功一件,会也将在递给晋公的本章上写明此事。”
“多谢大都督美意,”卫瓘也堆起一脸的笑容,“不过在下的便免了吧,在下只望能见到阳平关破,便好去向晋公先去复命,瓘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自然,自然。”钟会心中大为不快,他向这姓卫的示好,这小子倒好,分明是在讥讽他攻城不力,这许多日子竟然连个小小阳平关也拿不下来,靡费了许多兵粮甲仗。
这老小子不带兵怎知道这阳平关的厉害?须知这天下第二雄关可是非比寻常,城高墙阔,又兼是四座重门,尤其是北门,乃是拿南中蛮人所贡檀木所筑,不畏火攻,连箭射上去都只不过多几道划痕,门筑得又比常门更厚,攻城木撞上去了纹丝不动,据说这道北门就是平时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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