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力翻出一包中华,我吸了一口,不如圣罗兰爽口。第一次当甘力的面抽烟,我有点不自然,抽了两口,将烟掐灭。
“怎么啦?”
“味太重。”我喝了一口汤。
甘力向服务小姐招了招手,“来包圣罗兰。”
“圣罗兰?没有。其它牌子行吗?”
我对小姐说:“算了,不用。”
小姐正欲转身,甘力抽出一张钞票,放在餐台上:“麻烦你到对面帮我买一条。”
还是圣罗兰对胃口。甘力也点上一支,品了一口。我问他:“怎么样?”
“还行。”稍后又加一句:“可能你抽习惯吧,什么东西习惯了就好。”
是啊,习惯了就好。我习惯了子鹏的气味,习惯了子鹏的身体,习惯了子鹏的霸道,习惯了替子鹏操心……习惯了子鹏,心就永远留在那里。
抬头看看面前的甘力,怎么也看不出他是我们老家长大的孩子,不像我,一开口就带着浓厚的湘音。
甘力觉得好笑:“你们那里的人还有什么特殊记号?”
我逗他说几句家乡话。话说得倒蛮地道,只是觉得怎么也不像是从他嘴里嘣出来的。两个人都被逗乐了,笑声在清静的餐厅里环绕。
分手的时候,我将早已准备好的信封交给甘力:“里面是5000,那2000就对不起了。”
甘力说什么也不肯收,我坚决将信封按在他手里,说了声再见。这样,我觉得自己再也不欠他什么。欠人家东西总让我放不开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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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件明灰色呢制大衣,取了5000元,兴高采烈地踏上回家的路。一上车,思绪就飞到子鹏身边,恨不能火车马上就到。从火车站出来,给子鹏打电话。
本想骗他我还在深圳,想到手机上有来电显示,只好临时改口:“没想到吧。”很久没说塑料话了,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别扭。
“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怎么?打乱你的计划了?”
“怎么会呢?你现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算了吧,你说个地方,我直接过去得了。站在这里太冷了。”
“国际大厦前面,有一间名叫“一品香”的餐厅,我在那里等你。”
从新火车站打的到国际大厦,用不着跳表,几分钟就到了。子鹏坐在包房里,见我进去,张开笑脸。我趁其不备,上前亲了亲他的脸。子鹏拍拍我:“好了好了,这不是深圳。”
坐下来,仔细打量子鹏,还是那套宝蓝色西装,有些嫌脏,不定多长时间没干洗过。我伸手摸了一下,白衬衣里面一件棉内衣:“就穿这么多?”然后摸摸他的手,却比我暖和多了。子鹏裹住我冰凉的手搓了搓。
看着子鹏皮肤发黑,胡子拉茬,我说:“你该理发了,衣服也该换换。”
子鹏不接我的话,说:“这里的菜不错,我点几个菜,包你满意。”
子鹏似乎对吃情有独钟。和子鹏在一起,除了吃好像没别的事可做,压马路,游公园,卡拉OK,逛商场之类,根本没门。除非迫不得已,他才逛一下超市,拣好要买的东西一刻也不愿意多停留。我想不出我们有什么共同爱好。好在一日三餐是天下人的基本活动。野鸭烧胡萝卜、红烧水芋头、醋溜红菜苔,子鹏还在点,我说:“够了,干掉这些就不错了。”
菜上来了,味道真不错,千好万好,还是咱家乡饭好菜好。子鹏在吃方面从不亏待自己,所以身体还过得去,这点让我稍稍放心。
边吃边聊,一晃几小时就过去了。半瓶酒下肚,菜也凉了,子鹏又吩咐老板将菜热了热,然后要了一钵米饭。我问子鹏是不是经常喝酒,他说好久没喝这么多了,今天高兴。鬼才相信。正说着,手机响了,几句之后,子鹏声音变得激昂,估计对方不太友好。我问他怎么回事,子鹏说没什么,公家的事。
打的到子鹏家,楼梯口的灯坏了,我们摸索着上楼开门。打开灯,简陋的客厅里一片昏暗,一张80年代时兴的人造革沙发,扶手上破了几个洞,里层陈旧发黄的海绵都露了出来。小小的茶色玻璃餐台上放着一个快餐饭盒,筷子直插其中。单薄的玻璃窗在夜风中吱吱作响,右上角的玻璃缺了一角,没有窗帘的掩护,冷风乘虚而入。我站在客厅里,仍然冷得直哆嗦。子鹏一边叫我坐,一边上厕所撒尿。我用手指在沙发上轻轻划了一下,妈呀,上面哪里能坐,净是灰尘,至少半个月没打扫过。待子鹏出来,我问他有没有电炉。子鹏开始在各个房间里翻箱倒柜。我朝几个房间粗略扫射了一遍,大房里的双人床上面还铺着凉席,显然很久没住人。中房是书房,整面墙都是书,足有上千册。小房里一张单人床,棉被未叠,散乱地堆成一团。我一屁股坐在单人床上,看来今晚的战斗只能在这里展开了。抬头一看,窗户上连窗帘都没挂。我站在窗边朝外面瞅了瞅,好在是顶楼,外面没什么建筑,用不着担心春光外泄。
子鹏终于找出一个小电炉,插上电,电阻丝慢慢变红。我高兴地脱掉鞋子,一双冰冷的脚伸到炉子上面烘烤。然后说:“你也太不讲究了,自己的窝,也该收拾收拾。”
子鹏笑了笑:“除了晚上回来睡觉,派不上别的用场,反正平时又没人来。”说完,出去把其它房间的灯都关了。
我看了一眼表,才8点多,没什么事可做。手脚都暖和了,赶紧裹进铺开的被子里,别让热气散了。冲凉就免了,子鹏搓了条毛巾,我擦把脸,没有其它节目,不如早点睡吧。
子鹏仿佛一个大火炉,浑身滚烫。他一上床,我再也不用将头捂在被子里了。子鹏伸手欲将电炉关了,我说让它开着吧,可以保持室内温度高一点。子鹏迟疑了一下,将手缩了回来。身上暖了,欲望便开始滋生蔓延。剥去层层包裹,相爱的肌肤能够抵御任何寒冷。多日的思念只为了今晚的温情,谢谢你,小小的单人床。
“工作还愉快吗?”完事之后,我急于知道子鹏现状。
“不如当初想像的那么顺。”
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只不过不想直接点破。“老板对你咋样?”
“还不错。不过,这里比起深圳来,发挥的空间还是小得多。”
“那就回深圳吧。”我抓住时机游说子鹏。
“现在手上有个好项目,谈不拢再说。”
“怎么说呢,深圳的机会比内地多得多,而且重视人才,没有那么多陈规陋习,用人也少很多偏见。”其实,冥冥中我觉得子鹏一定会回深圳,只不过尚需时日。我也知道,自己着急也没有用,子鹏有自己的考虑,他确信自己的判断。
第五章 温柔的梦乡被吵醒 第四十一节 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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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鹏——”正当我们进入温柔梦乡的时候,被楼下的叫喊声吵醒。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我推了推子鹏。子鹏伸手将电炉插头拔了,房间里顿时漆黑一片。子鹏嘘了一声,我趴在子鹏怀里,大气不敢喘。
“郭子鹏——”又开始了,一个年轻注伙子的声音。不,是几个。他们开始说话,内容听不太清楚。我小声问子鹏什么事,子鹏叫我别出声。不一会,听见有人上楼,从脚步声判断,至少有三四个人,紧接着传来重重的敲门声:“郭子鹏,开门——郭子鹏,知道你在家里,不开门别怪我们不客气——”
一定是电炉发出的亮光被他们看见了。我屏住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子鹏犯了什么事。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我一个劲推子鹏起床。只听见有人开始在门上乱踹:“郭子鹏,你他妈别想躲过今天——”我和子鹏在黑暗中急速穿好衣服,子鹏叫我躺在床上别动,出去将客厅的灯打开。
随之进来了一伙人,乒乒乓乓,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找到你可真不容易!你他妈还想躲,想躲到哪里去?!”“你他妈也太不讲信用了,说好元旦还钱,叫老子们怎么过年?!”“当初老子多信任你,多爽快,你他妈就忘了?!”
我坐在黑暗里瑟瑟发抖,毛骨悚然。
子鹏始终在低声下气地说好话:“这么晚了,我到哪里去弄钱?!”“这样,天一亮,我就拿钱给你们!”“明天上午12点之前,没给你们,任你们处置!”我想像着子鹏低三下四的表情,心里那种难受劲无以言表。
那帮人根本不信子鹏:“反正今天我们不走了,你他妈什么时候还钱,我们什么时候走人,你看着办吧!”接着是咔嚓咔嚓打火机的声音。
紧接着是手机拨号的声音,子鹏在打电话,一边拨,一边说:“这么晚了,都联系不上。”然后又一阵拨号音。
有人开始踢门,摔椅子,我害怕他们动手打人,子鹏单枪匹马,可要吃大亏。
“这样吧,现在我手上确实没钱,你们把手机拿走吧,明天上午一定拿钱换手机。”
“一部破手机值几个钱,你他妈手机不要了,老子们还不是白搭?!”“少啰嗦,赶快去弄钱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按时价一部手机值1万多,也不知道子鹏到底欠他们多少。看样子,今晚是过不去了。我不容分说,穿好鞋子,拉开房门。客厅里乌烟瘴气,昏黄的白炽灯下4个年轻人齐齐望向我。我开口就问:“他到底欠你们多少钱?”
“1万。”其中一个高个子说。
“这样吧,我这里只有5000现金,连同手机一起,你们拿走吧。明天上午我们再拿5000换手机,你们看怎么样?”见几个人没表态,我又说:“如果你们信不过我,那你们就坐在这里等吧。”说完,我从房间将包拿出来,当面取出钱夹,将全部现金亮给他们。
高个子接过钱,点完数,我让他写个收条。接过收条,我将子鹏的手机递给他。高个子对着子鹏说:“看在小姐份上,再饶你一次。咱们撤吧!”然后将烟头往地下一扔,向同伙打了个手势,咱们走。
看着那伙人出门,我如释重负。子鹏关上门,我双腿一软,蹲在门后捂着脸泪如雨注。子鹏走过来,扶我到房间。我坐在床沿,双手环着子鹏,伏在子鹏肚皮上,哭得一塌糊涂。整栋楼都在颤抖,子鹏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木偶一样搂着我。我一边呜呜嚎啕,一边拼命摇晃着子鹏:“答应我,回深圳好吗?子鹏,听见了没有?跟我回深圳——”子鹏终于动摇了:“好吧,我答应你,别哭了。”
过了好久,子鹏替我脱掉衣服,将我抱回床上躺下。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睛干涩得胀痛,想到刚才触目惊心的一幕,仍有些后怕。那一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让我变得异常勇敢。要是他们拿了钱还不肯走怎么办?要是他们动手打子鹏怎么办?要是他们耍流氓怎么办?真不敢设想。好在事情过去了,子鹏也答应回深圳,我心里踏实多了。
整个夜晚,我和子鹏紧紧地抱成一团,相依为命。关于发生的一切,子鹏没作任何解释,我也没有问。只要子鹏答应离开,我们还可以从零开始。只要回到深圳,一切都会好起来。直到天亮,两个人才慢慢合上疲惫的眼睛
第五章 温柔的梦乡被吵醒 第四十二节 一切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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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9点多,子鹏就出去了。我满脑子昨夜对峙的场面,再也难以入睡。干脆起床烧了点热水,在几个房间里转来转去,搜寻子鹏一点一滴的生活痕迹。书柜里有一本相册,我打开一页页看,大多是他妻子和蒙蒙小时候的照片,有两张子鹏和她的合影,显得并不亲密,有一张影中人的眼神似乎还充满着忧怨。另一个房间,我看见床垫下露出一角写满字的材料纸,我好奇地将它抽出来。
子鹏:
自从你提出离婚之后,我的生活再也没法平静。这些天我一次次回想我们认识、相好、结婚的情景,没想到今天会走到这一步。看着蒙蒙一天天长大,心里更加难过。
我承认自己虚荣心太强,不应该和别的女人比房子比穿戴,甚至有时候不给你留面子。这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可以改。如果离婚了,蒙蒙怎么办,我怎么办,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希望你重新考虑,收回你的决定。
庆芳
92年12月30日
掐指一算,离现在已经3年了。信上的字迹有些难辩,我相信句句发自肺腑。子鹏有很多显而易见的性格上的缺失和不良习惯,刘庆芳应该比我更加了解,他们至少相处了五六年。
我又在书房翻了翻,大部分都是新闻、哲学、古典文学方面的书籍,还有不少聘书、获奖证书之类。11点了,子鹏还没有回来。我到厨房里转了一圈,看来子鹏从来没开过火,油盐酱醋全无。再转回客厅,大门裂着好大的一条缝,从门缝向外张望,外面的一切尽收眼底,门锁也挪过几次地方。我不禁想起子鹏曾提起当年,晚上回家晚了,刘庆芳将门反锁,他只好对着门乱踹,一扇门被他踹得千疮百孔,修补了无数次,今日一见,果然情况属实。
不知道子鹏还含藏多少我无从知晓的故事。子鹏永远那么复杂、凌乱、无绪、令我措手不及。不知他和周志强的麻烦扯清了没有,也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冒出意想不到的下一次,子鹏什么时候才能从繁乱中摆脱出来,和我过上一份清静、规律、简单、没有麻烦的生活。真希望子鹏能和以前的生活作一次彻底的斩断。坐在冰冷又寒伧的子鹏的家里,我开始怀疑,自己在他心里是否真的重要?他能否如昨晚答应过的那样,返回深圳,重头开始?他到底在想什么?犹疑什么?担心什么?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
子鹏回来了,拿给我2000元。我问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子鹏说都摆平了。我指着沙发上的塑料包说:“给蒙蒙买的衣服,也不知合不合身。做爸爸的也该多关心关心儿子。”子鹏笑了笑,我忽然感到有些陌生。从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