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是游戏?美俐!我林伟明是那种把婚姻当游戏的人吗?”伟明认真地说道。
“就因为不是游戏,所以我才不愿随随便便答应你。”她和他之间自交易结束后,
便再无任何瓜葛了。
伟明眼神一黯,彷佛被人捅了一刀,心正抽痛着。“为什么?你不喜欢我?”美俐
低着头,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最不伤人的字句。“我喜欢你,可是还不是很深……”至少
还没到结婚的程度,这一点她十分清楚。
“情感是可以培养的!”伟明急道。
她摇摇头,语带无奈地说:“婚姻的因素有很多,情感只是其中之一。”
她是故意刁难他的吗?伟明皱眉,续问:“哦?还有什么?”
“兴趣、门第,当然还有——”
伟明径自接道:“我倒觉得有一项最重要的因素,你没提。”
“什么?”美俐问道。
“经济因素。”伟明直截了当地说。
美俐一怔,顿时无言以对。
伟明满意地看着她怔愣的表情,然后说道:“记得上次你女儿问你是不是基于经济
因素和我订婚,你说:是!她骂你‘现实’,你怎么回答她的?”
“那次订婚是假的。”她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可是你的答案是真的!生活真的是非常现实,我想你比我的体会更深刻,你天天
辛苦的工作、痛苦的应酬——为的是什么?当初你又为什么答应我的条件?甚至你会上
凤琴的当,都是因为一个理由——钱!对不对?”
他流利的口才和精确的分析再次使得美俐哑口无言。
伟明握住她的手,眼中闪着真诚的光芒。“美俐!也许我在你眼中,别的长处没有,
但在这方面,我保证可以给你百分之一千的安全感,就冲着这一点,你能接受我吗?”
美俐听着,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了。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善意、诚心和耐性,在在
使她为之动容;再说,他雄厚的经济条件确实可以立即解决她的困难。对于这样一个多
情又多金的黄金单身汉,她似乎没有理由再拒绝他了。
今夜,苏家客厅里围满了人,但气氛并不若以前轻松,反而弥漫着一股神秘的闷窒
感。
“咏咏,你妈把我们全找来,到底为了什么?”绍群问道。
咏咏耸耸肩。“她在电话里也没说清楚,只说叫我把大家找来,甚至林小姐——”
说着,她瞥了秀芳一眼。
这时,大门被推开,美俐挽着伟明慢慢走向众人。
“嗨!你们都来了,太好了!”美俐轻拉伟明,说道:“这位,我想大家都认识了,
林伟明,我的未婚夫。”
“嗨!大家好!”伟明脸上堆满了笑容。
咏咏白了他一眼,其它人则仅是虚应一声。
“呃。”美俐的目光梭巡过众人,然后她倒吸口气,鼓起勇气说:“伟明向我求婚,
我已经答应了。”
瞬时之间,众人皆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跟前的事实。
绍群的脸登时转白,身体晃了一下,但他仍强颜贺道:“恭、恭喜你!美俐!林、
林先生。我不太舒服,先、先回去休息了。”
“对呀!绍群,你的伤还没好,我扶你回去休息。”秀芳连忙上前,亲密地扶住他。
程平用力拨开秀芳的手。“不用你扶!”随即转向美俐,讽刺道:“恭喜你!苏阿
姨,你可找到个大金主了!”说完,即扶着绍群走出去。
“等我!”秀芳连忙追上去,在经过美俐身旁时,她对她挤眉笑道:“谢啦!”随
即消失在门外。
这种情况美俐早就料到了,她苦笑一下,随之回头面对咏咏和娃娃,这是另一场战
役,她知道。
“咏咏……”她轻唤。
“别叫我!我没你这种妈!”隐忍多时的咏咏含泪吼道,眼中充满恨意。
美俐危颤颤地倒退一步,彷佛全身的力气皆被抽干了,她多希望女儿能体谅自己啊!
伟明迅速地扶住她,继而向咏咏斥道:“你怎么可以对你母亲说这种话?”
咏咏不甘示弱的回吼道:“你是什人?要你教训我?”
“我马上是你的继父——”
伟明话未说完,咏咏已火冒三丈的接腔:“去你的继父!我不认我妈,更不会认你!”
“我不在乎你认不认我,但是你怎么可以不认你妈呢?”伟明耐着性子问道。
咏咏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我才没有这种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妈!”
美俐倒吸口气,神色愈发苍白憔悴。
伟明再也忍不住了,他脸色骤变,严峻地斥道:“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不孝的话?”
“我不孝?”咏咏出声狂笑,笑声中有掩不住的悲凉。“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我为
这个家、为我妈做了多少?”
“那你又知道你妈为了你做了多少?不说她这十八年来吃的苦、受的屈辱,这一次,
为了你的学费、你外公的医药费,差点牺牲一切!”
美俐突地急叫:“伟明!别说了!”
咏咏顿时心生疑窦。“不!你说清楚!我的什么学费?还有外公,不是早死了,哪
来什么医药费?”她猛地抓住美俐。“妈!你说啊!这到底怎么回事?”美俐的泪水潸
潸滑落脸庞,泪眼朦胧中,她娓娓地道出所有的事情……。
在咏咏的强烈要求下,美俐带着她来到医院。
母女两人站在加护病房外,隔着窗户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苏父。
美俐遥望着沉睡中的父亲,含泪说道:“你外公从小对我的管教非常严格,尤其你
外婆死后,他更变本加厉,除了上学,根本不许我出大门一步。
偏偏我也是个倔性子,他愈严,我愈叛逆,十六岁的时候,我认识你爸!他才高中
毕业,我们一见钟情,爸爸发现了痛打我一顿,把我关在家里,不许我和麦可见面。我
想尽办法逃到台北来找麦可,和他住在一起,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麦可叫我堕胎,我
不肯,两人闹翻了,我跑回去投靠你外公,不料他连大门也不许我进,叫人告诉我:他
当我早死了!”
咏咏听完,顿觉鼻头一酸,她忍不住上前抱住母亲,两人默默对泣。
过了半晌,美俐拭去眼泪,续道:“他真的伤了我的心!我发誓:再也不踏进那个
家一步,十几年过去,我从没和老家的任何人联络,直到一年前遇到一位老邻居告诉我:
你外公病了!被邻居送进养老院,我回去看他,发现他、他再也不是那个严厉的父亲,
祇是个失忆的老人……”至此,美俐哽咽得再也无法成言。
咏咏红着眼,既愧疚又难过。“妈!原来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委屈,你却
一点也不记仇,还对外公这么好!”
美俐苦笑道:“他到底是我爸爸呀!我想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你和娃娃也
不会不理我吧?”
咏咏闻言,忍不住痛哭出声。“对不起!妈!我——林叔叔说的不错!我真是个不
孝女!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钱才答应嫁给林叔叔的。”她终于明白自己对妈妈的误解有
多么深、多么幼稚了。
“我是啊!”美俐无奈的坦承。
“可是那些钱是为了我、为了外公!妈!我宁愿放弃南加大,也不希望你真为了钱
而结婚。”
美俐摇头,轻抚女儿的头,欣慰地说:“傻孩子!我单打独斗十八年,真的好累!
也过够了担心下一餐在哪里的日子,我需要一个够稳重、够成熟的人来帮我!伟明就是
最理想的人选。”
咏咏回过头,默然地看着外公,在了解妈妈的所作所为后,她已逐渐能够体谅妈妈
的作法了,况且她也不忍见到她再继续奔波下去,在辛苦了这么多年后,她的确是该休
息了。
隔天夜晚,在接获苏父病危的消息后,绍群和美俐即迅速奔至医院。
加护病房内,苏父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尚称平稳。
护士将针头抽出后,便回头对病床边的美俐及绍群说:“他现在情况稳定下来,神
智也很清醒,你们可以和他说几句话,但不要太久。”
“是!谢谢你!”向护士道谢后,美俐即过去握住父亲的手。
“爸?”她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苏父倏忽张开眼,眨了半天才颤声唤道:“美——俐?”
美俐忍住泪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是我!爸,你觉得怎么样?”
“你——回来了?”苏父握住她的手,似是为了确定她的存在。“你终……于回来
了。”
“爸……”美俐唤着,泪珠已滚滚滑落了。
苏父声音虚弱的说:“我……不是故意要赶你走……我太好面子,说不出留你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
“我后……悔了十几年,到……处打听你的下落,我要找你回来,对你说、说对、
对不起!”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不住地喘息。
“爸!”美俐扑上去抱住父亲的脖子,早已痛哭失声。
苏父以颤抖的手轻抚她的头。“对不……起,美俐!对……不起……”他老泪纵横,
气喘吁吁,说得十分吃力。
绍群连忙拍拍美俐的肩膀。“美俐,不要让伯父太激动。”
美俐迅速起身,并用手帕拭去父亲的泪水。
苏父突地看向绍群,忍不住惊呼:“你……风……琴……”
绍群感到十分诧异,没想到对方竟会记得他。“对!伯父,我就是那个弹风琴的人,
我叫曾绍群。”
“曾……绍群?”苏父缓缓的伸出手。
绍群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接着,苏父将绍群的手放在美俐的手上。“好、好照……顾美俐!她……
是个好……孩子!”
绍群深深地看着满脸泪痕的美俐,郑重说道:“我会的!伯父,您放心!”
“记得……你答……应我的……”苏父忽然一阵急喘,随即闭上眼。
“爸——”美俐叫声凄厉,她心急的拍着他的胸膛。
绍群火速按下紧急铃,但已来不及了。
苏父的身体忽然一僵,便断了气,病床旁的心脏监视器亦变成一条直线。
美俐像个面无表情的木偶,失神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身子开始发抖……。
时序进入秋天,芒花在郊野漫延开来。墓地里,泛银的芒花彷佛也沾染了一丝哀伤
沉谧的气息。
秋风吹乱了美俐的长发,她牵着娃娃与抱着鲜花的咏咏立于坟前,伟明、绍群、程
平及石特助则站在她们的身边,神情皆十分哀凄。
“爸……”美俐将花置于墓前,然后抱着墓碑,伤痛欲绝的哭起来。
绍群见她哭得像个泪人儿,感到十分不忍,便想上前扶她,但伟明已抢先扶起她。
“美俐,别伤心了!让伯父安心的走吧!”伟明柔声安慰着。
美俐转身哭倒在伟明的怀中,像是个寻求温暖的孩子。伟明心疼地紧紧抱住她。
站在一旁的咏咏也忍不住掩口而泣,程平则默默的将手帕交给她,如果可以,他会
尽力消减她的忧伤。
咏咏抬头看着程平,眸光潋滟,布满浓烈的感激之情与误会澄清后的释然,虽然兜
了一个大圈子,但他依然守候在她身旁。她忍不住主动握紧程平的手,两人的眼神紧紧
相扣,而他们深深地明白,此时此刻,他俩的心亦将紧紧相连。
绍群看着心意相通、深情对视的程平和咏咏,内心甚感欣慰;但当他的视线落在美
俐和伟明的身上时,顿时感到一阵黯然,至此他才彻底明白,美俐将永远不会再需要他
了。
清风徐徐,亦吹不散他心中的怅然与悲愁。
待美俐的情绪较为稳定后,伟明即将她拉至一旁,轻柔地搂住她的肩膀说道:“美
俐,我爸爸星期六从美国回来,我想带你去见他。”
美俐惊愕的瞪着他。“太快了吧?伟明,我爸才……”
伟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美俐!就因为伯父不在了,我更要代他好好照顾你和两
个孩子,我相信伯父地下有知,也不会反对的!”
“可是……”她双眉微蹙,踌躇不已。
他深情款款的望着她,语气坚定的说:“别可是了!美俐,记着,从今以后一切有
我,你再也不必担任何的心了。”
不再担心,不再为生活奔波……这不是她长久以来所追寻的生活吗?是的,她的确
就快美梦成真了,而好运稍纵即逝,她得好好把握机会,不该再犹豫不决了。
星期六,当盛装的美俐走出家门,正要坐进伟明的车时,程平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
来。
“苏阿姨!你的信!”程平一边喘着气,一边将一个牛皮纸袋塞入美俐的手中。
怪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写信给她呢?美俐随手打开纸袋,里面立刻掉出一个断了的
鞋根,她一怔,正想看信时,伟明却催她赶快上车。
“时候不早了!美俐,上车再看吧!”伟明不想让父亲久等。
美俐听话的上车,坐定后,她立刻难掩好奇的打开信纸,里面写着:
‘美俐:
对不起!我失信了!我知道我曾答应伯父一辈子好好照顾你,但是你现在有林伟明
照顾,和他相此,我实在太微不足道!我只有黯然告别。
祝你幸福!
绍群’
看完信后,美俐用力握紧手中的断鞋根,失神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向后流逝的景物,
思绪不由自主地潜回她和绍群初遇的那一幕……她很讶异自己竟然记得所有的细节。渐
渐地,她的嘴角因愈发鲜明的记忆而微微上扬,随之绽放出一朵欣然的笑容。她终于明
白,唯有绍群才能给她这种踏实、安全的感受。
忽然间,她拍拍石特助的肩膀,大声叫道:“停车!”
石特助紧急煞车,美俐和伟明不禁颠了一下。
美俐歉然说道:“对不起!伟明,我不能去见你父亲了。”说完即打开车门,快步
离去。
“美俐……”伟明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一辆公路局的车在路上行驶着。
绍群抱着行李独坐在最后一排,神色黯然地望着窗外,手则不自觉的抚弄着放在腿
上的手风琴。
一切都结束了,台北再也没有任何值得他留下夹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