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我帮你准备好,等你到贵阳的时候打我电话吧。”
“谢谢你,磊。”我挂断了电话再打给琛。
“你疯了?四月份来贵阳?四百多个台阶你能吃得消吗?不想活了?”她在电话里大声的喊叫着。爸爸刚好从门前走过,我一步步挪向门口,将房门关紧。
“已经决定了,不要再劝我,四月底到贵阳,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陪我一起去看看他吧。”斩钉截铁的重复我的决定,不给她再劝说我的机会。
“能不能等身体恢复得好些再过来,他的坟在半山中,我怕你走不上去。”琛的声音柔和下来,言语里透着心疼。
“我不怕,就是爬也要爬上去。”
“算了,我怕了你,最近少吃点,我背你上去。”
“我不用人背,就靠自己。”电话里我听到琛的叹息。
(9)
2004年4月,在我的一再坚持下,父母把我送到北京广播学院读书。妈妈陪着我在这里一边读书,一边等待年底的第二次手术,如果手术顺利的话,我将可以彻底脱离双拐走路。
临出门时我收到一条叔叔发来的短信:“你很聪明,很乖,很有魄力也很懂感情,几经磨难后的你一定会看到人生之彩虹,记得开心,宝贝。”
周末的时候,哥哥搀扶着我到北京的雍和宫还愿,一个殿一个殿的参拜,我虔诚地点燃檀香,举过头顶在心中默念:“佛祖,我来还愿,为曾经所有给我祈祷祝福我的所有人还愿,我活下来了,我又站起来了,今天我也在这里许愿,愿天下所有善良的人们幸福安康。”
可是,走到药王殿的时候我又哭了起来,我问药王菩萨:“为什么散兵不可以活下来,为什么他的生命那么短暂,他只有二十六岁呀。”
走出雍和宫时,我们遇见了一个乞丐,他看着我,我也望着他,我看见他的脸已被火烧得失去了本来的面貌,胸前的一双手也变成了两个肿块。当我拿出一张十块钱要放在他面前盒子里时,他不停的摇头拒绝了。我问为什么,他不回答,指指我还拄着拐走路的腿,我笑了,钱你收下,我的腿也会好起来的。他看着盒子里的钱,又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早日恢复健康。那一刻我又看见了人性中最美的善良。
三万英尺,抵达你的爱
当得知我执意要在四月二十五日前往贵阳时,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阿由早在前一天就赶过来,以同去参加笔友会的名义瞒过我的父母将我带出门。
阿由,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认识有多么年,他就关心我多少年,而这次的同行更将我的安全视为已任。他说,既然我知道无法阻止你,我能做的只有守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临出门时,父亲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他叫住我:“一定要小心,记住,如果这个时候你再摔倒的话,就很有可能今生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点点头,却依旧向前走,那一刻,对父母充满了内疚。
我被阿由扶上飞机,落座后,阿由一直在与我说话,我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思绪早已飞到了贵阳。原以为看到散兵的坟墓时,我才会心痛到哭出来,谁知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已经泪流满面。泪水越过脸上的墨镜,顺着腮边滑落,模糊了我的视线,细心的阿由带了很多面巾,他早已知道我此一去必是以泪洗面。
“我只是觉得盼了这么久的一场相见,等待我的却是一块冰冷的石碑,一想到这就忍不住眼泪要流下来。”我接过纸巾望去窗外,命运真的太残忍,原本应该很美丽的一场重逢,又怎会变成今天的阴阳相隔。
“哭吧,忍了这么久哭出来也许会好过些。”阿由温柔地拍拍我的肩,感谢他没有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任我怎样的泪如雨下,他只是闭上眼睛佯装很快就睡去。
飞机越飞快高,飞行已经慢慢变得平稳,我忽然想起半年前离开拉萨时,我曾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里恍惚听到散兵的声音:“摩卡,坚强起来。”
现在,当飞机再次上升到三万英尺的高空时,散兵,今生我能否抵达你的爱?
(2)
飞机于正午十二点抵达贵阳机场,我与阿由走到最后,旅客出口处接机的人群早已散去,只有一个身穿牛仔裤的年轻男人怀抱着一束鲜花似在等人。
“你好,请问是摩卡吗?”他走上前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厚厚的墨镜将我们隔开,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我看不到他的眼。
“您是?”我愣住了,在贵阳除了琛之外我并没有其它朋友。
“是猫哥让我来的,他请我替他送束鲜花表达我们的敬意。”年轻男人将那束花送到我的面前,我接过花时也摘下了墨镜。
我记起了猫哥,一个看过我西藏故事的网友,他曾问过我,为什么七天的爱情让你如此沉迷,我回答他:“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写得太多时,我不再相信人世间会有一见钟情,可是见到散兵的第一眼,我便相信了。没有任何理由,冥冥之中仿佛早已注定。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再重新回到都市里,我和散兵可能会过得很好,也可能因为种种原因而分手,可是一切的未知都停留在他的瞬间消逝,也正是最美时,所以对散兵的爱将永远停留在那七天里。”
我们一边走出大厅,一边交谈,我知道眼前这个姓邹的男子大我几岁,便称他为邹哥。
邹哥人热情,伸手接过我们的行李后便提出要带我们去酒店先住宿。
“我想先去墓地。”我只想马上到达此行的目的地。
(3)
出租车在贵阳的公路上行驶,我望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街道,高楼,人群,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都市,却是散兵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也许我们穿越的每一条街道都留下过散兵曾经走过的足迹。
当出租车行驶过闹市时,我看到马路边的一排花店。
“阿由,能帮我买一束花吗?”我说,然后司机停车。
“我想要九枝干干净净的百合,不带修饰,不带杂色。”我叮嘱阿由。
十分钟后阿由从花店走出来,手里捧一束洁白的百合花。
九枝百合,代表了天长地久,百年好合。我将百合紧紧的抱在怀里,心中感慨万千,几个月来都是在网上送花给他,今天终于可以亲手将最喜欢的百合放在他的墓前。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将我们送达凤凰山公墓,我被阿由和邹哥慢慢扶下车,抬起头看清墓地的名字——安园。
“四百多个台阶,你能行吗?”阿由望着半山中的层层石阶,不无担心地站在我身边。琛说得没错,散兵的墓在半山腰,高而且峭,四百多个台阶只能一步步走上去,没有捷径。
“我帮你把花送上去好吗?”邹哥好心地说,他也很担心我一步抬不上去,便会跌倒下来。
“不,我可以。”我将一支拐丢开,然后去握紧阿由的手,一路上都是他这样支撑着我走过来。
“可以吗?”阿由不无担心。
“当然可以。”说话时,我迈上了第一个台阶。
两条腿中镶进了三块钢板,五枚钢钉,每迈一步犹如千金重,每走一步身体都僵硬无比,那一刻我忽然恨起自己的双腿来,只是这一段路程为何走得那般艰难。台阶一个个走上去,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跟着我:“散兵,给我力量,我来看你了。”
一道,二道,三道,不停的上台阶,休息。在休息了五次后,我开始大汗淋漓。
阿由把我的双拐拿掉,他弯下身来蹲在我的前面。“上来,我背你。”
“我不,就要自己走。”我倔强的去拿那只拐。
“你疯了?再这样走下去很有可能拉伤筋骨,有多么严重的后果你想过吗?”阿由对我大喊。
“没事的,我顶得住。”我实在不忍心再去和阿由争辩,他对我情同亲人。
“听话,来,我背你。”阿由再次弯下腰,我看到他并不太坚实的脊背。
“你让我走下去好吗?我这么千里迢迢的来看他,别说是四百个台阶,就是一千个我也要走下去,阿由,你明不明白?”我忍不住又哭了,我要一步步走上去看到散兵,我要告诉他我不用人背,正一天天地恢复得更好。
大家都沉默着,最后阿由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叹了口气,将丢掉的那只拐送回我的手中,握着我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
“你一定可以上去的。”他们都在鼓励我。
终于走到第七十一道,七十一道,十九号,那块墓碑下深埋着与我相识七天,却结织了一生爱恋的男孩——散兵。
下台阶,上台阶,慢慢的向他靠近。我看清了几米处的那块墓碑上他的照片。
“散兵,我终于又见到你。”我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脚步踉跄着走到他的墓前,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我没有。从邹哥的手中接过那束百合轻轻地放在那块大理石的黑色墓碑前,洁白的百合衬托了散兵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他在望着我笑。
我好想跪倒在地上,做一个最虔诚的拜奠,可是双腿的僵硬使我根本无法屈膝。
邹哥和阿由一直没有说话,他们走到很远处去等我,我颤抖的双手扶着墓碑一点点坐下来,将后背靠着他,半年前我和散兵就这样坐在一起在羊卓雍错畔边聊天。
“我来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贵阳小吃吗?不是说还有要带我去很多地方吗?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不是一向都很信守诺言吗?又怎么可以对我失信?我要你活过来带我去吃贵阳小吃……”我不住的昵喃,泪水终于顺着腮边滑下,散兵,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我而去,你怎么可以爱了我又丢下我。
春风吹拂,松涛泣语,整个半山中越来越宁静,我哭着,笑着,说着。
“你还记不记得在八郎学的咖啡吧里,我回房间拿东西,你吃掉盘子里的那半根黄瓜。当我回来后发现自己的黄瓜不见了的时候,你一个劲的和我说对不起,见我不生气时,你又悄声在我耳边说,其实我觉得那只黄瓜真的很甜。散兵,你知道吗,当我听到你这句话时,我的心里比你说的那根黄瓜更甜。”
“还有,有一次你告诉我,自从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起,就希望会有第二次与我相遇,于是你在八郎学的走廊里等了我整整两天,我都没有出现过。为什么,现在你却不等我?”
“感谢上天,今天活着的是我,痛的也是我,如果叫你来忍受这一分又一分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幸好这些都没轮到你,要是你像我这样的活下去,那么我拼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你。”散兵,这是十年前我看三毛的书时曾被她失去荷西的痛所感动才记下这段心酸的文字,想不到十年后的我竟也承受了与她相同的切肤之痛。
我终于体会到那种生离死别的无奈,那种来自心底的痛,我懂,我了解。
(4)
不觉中,天已昏暗。山下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是琛,她爬上四百个台阶来找我。
“不要坐在他的墓前,这样他的魂会跟着你走。”琛弯下身想将我拉起。
“我就是来找他的魂,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的话,我倒希望他是跟着我的。”我依旧坐在散兵的墓旁,不肯起来。
“不,不要。”还没来得及阻止,琛已经摘去我的眼镜。
当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暴露在她面前时,我的样子狼狈至极。
“别这样好吗?如果他在天有知,也一定希望你能开心地活下去,我们不是说最好的爱是为心爱的人活下去,而不是在思念中枯萎吗?”琛用她小说里的感悟来劝我。
我无语,只是不停地点头。我知道如果散兵看到我这个样子也是不喜欢的。
阿由,邹哥,琛一起将我从地上扶起,一行四人慢慢向下山走去,阿由则依旧扶我下山。
“去吃点东西吧。”我一阵内疚,在山上坐了那么久,大家一定饿坏了。
“想吃什么?”琛问我。
“贵阳的小吃。”我答。
琛和邹哥带着我们来到贵阳府路苗岭的小吃街,点了一些本地的小吃,酸汤鱼、小米炸、卷粉、腊肉……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带你去贵阳吃我们贵阳的小吃那该有多好。”从下山的时候起,散兵的声音一直在跟着我,触景生情,我总会忍不住的想他。
“请问喝什么酒水?”当服务员走过来问询我们喝什么饮料时,我抢先回答“第五季”。散兵说过“第五季”比鲜橙多好,他建议我不妨试试。而我,至今却都没有喝过,那两瓶“第五季”也不知去了何方。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第五季”。”服务员小姐抱歉地回答。
“鲜橙多好吗?”阿由知道我一向最喜欢鲜橙多。
“不,从今以后我只喝“第五季”。”我孩子气的坚持。
阿由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出门去,再回来时,买了整整十瓶“第五季”。
“谢谢你,阿由。”我紧紧的抱住一瓶橙黄色的“第五季”时,却再没有力气打开。
(5)
要回程了,阿由带我回到机场,在候机厅里满是纪念品的柜台前,我突然开始寻找。
“你在找什么?”阿由问我。
“我想找一种挂坠,最好是象牙的那种。”
“喜欢吗?我买给你。”耳畔边又响起散兵的声音。
“听着散兵,这个东西太贵重,我无法接受,而且我不想让你为我花钱。”我认真地告诉散兵,他赚钱并不容易,我不想浪费一分一毫。
“是这种吗?”阿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转过头望去,他手中拿着一个细小的象牙挂坠。
“多少钱?”我不假思索便将象牙挂坠一把抓在手里。
“怎么你会突然喜欢上这种饰物?”阿由从未见过我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件饰物。
“我只觉得,人有些信念也有了坚强。”这一次,我用自己的钱买下了那枚象牙挂坠。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再去一次西藏,在那间和散兵有过一点争执的饰品店里将那枚象牙挂坠买下,希望我去的时候,它还在。
(6)
我联系到了散兵的表妹磊。出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