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竹笋和剥骨瘦如柴的兔子一样,我们也不能再剥下去了,再剥下去就剩一个空心萝卜了,我们可就什么也吃不着说不定连汤也喝不上了。这个时候我们看着剥者削者和操刀者郭老三为了自己的过瘾和得理不让人还要在那里对他们继续剥下去,大家对郭老三也忍无可忍了;大家从本能和感觉出发,觉得已经到了该我们动手的时候了。该是我们混乱和搅乱的时候了。不然一切可就没心就剩下一个空心了。这个时候我们就不是能不能忍受吕伯奢和猴儿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忍受郭老三的问题了。于是大家发一声喊,还没等郭老三清醒过来,大家已经把所剩不多的吕伯奢和骨瘦如柴的猴儿给救下了台,接着棍棒纷落,拍成了肉酱,就像当年在打麦场把白蚂蚁和冯.大美眼拍成肉酱一样。这次仅仅多了一只猴儿。接着一人一把,像当年抢冯.大美眼一样也就把他们给抢吃了。说是剩下的属于我们,但是当我们眼看着你还要剥下去一点都不给我们剩的时候,我们可不就急了眼和发了疯吗?你以为混乱的引起是多么未卜先知吗?全在你剥的程度。这个时候令我们开心的是,当我们一人一摊人酱和猴脑捧在手里乱吃的时候,台上的郭老三包括小蛤蟆、曹小娥、女兔唇还有他们怀中的生灵,都一个个张着嘴愣在了那里。原来这就是我们将来的下场呀。虽然当时他们还没有想得这么深和这么远,郭老三还在那里纠缠着过去不放呢──看似远在天边,其实就在眼前,这时看着眼前的肉酱也像其它几个人和生灵一样发抖,但他嘴里还在嘟囔着:
「我还有一段没说呢。接着我还要对他们继续揭露呢。下边才是重点和要害呢,刚才所说的一切,无非是一个序幕和开场白罢了──其实最关键的还不是他们是不是在搞生灵关系,而在于他刚才牵的那条猴儿,你们留心它的性别了吗?──比起猴儿不算生灵来讲,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呢。但你们也忒性急了,没等我把问题的关键和全部说出来,你们就把问题给解决了──虽然问题提前解决了或者说提前跨越了历史阶段表面看是一种先锋,但是这没煮熟的肉粥吃下去,就像饭菜颠倒一样消化起来肠胃也会不舒服呢。对历史怎么能生吞活剥呢?对问题怎么能囫囵吞枣呢?对社会阶段怎么能跨越呢?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性急吃不了烂鸭子。鸭子还没有煮熟呢,我还在厨下给你们烧火呢,谁知我一抬头,你们已经把手下到锅里捞着半生不熟地给抢吃了,给我剩下的就是一只空锅。客观对象没有了,锅里的鸭子没有了,你让我这拿着烧火棍的师傅怎么办呢?我是烧下去还是干脆灭火呢?到了这种时候,我只能说我生不逢时,我生在一个混乱的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的时代。说到这里我倒不是为了老吕和猴儿也就是我剖析和剥皮的对象没有了就像烧火师傅的鸭子没有了我才伤心,(说到这里,郭老三动了真情,真对我们有些伤心了,眼里流出两行激动而浑浊的泪水,郭老三也不擦,就让它一点点在那里顺着脸颊往下流。只是到了最后,为了接上刚才话语的情绪,才用袄袖将已经发干的浊泪给擦掉了。)我是为了我们故乡的今后发展和我们的前途在着急呢。如果我们继续是这样一个混乱的场面,不说我们以前的同性关系搞得怎么样,就是今后的生灵关系,也会像锅里的老吕和猴儿一样煮得半生不熟哩。半生不熟就是我们注定的命运和我们屡次重复的归宿吗?……」
郭老三在那里喋喋不休。虽然这时郭老三说得也许都是真理,也许在前两个阶段倒没什么到了最后这一阶段倒是要出真理了,刚才的皮剥着剥着我们担心它要出空心,谁知剥着剥着到了心里,却出来一个光芒四射的大金娃娃,但是在一片混乱中,谁还注意他的嘴在动些什么和说些什么呢?大家关心的还是自己手里那一团肉酱,还在那里比赛着谁的肉酱要多一些,不时发生一阵惊呼或一阵大笑,一阵争夺或一阵厮打,谁还关心到不了口的大金娃娃呢?大家觉得这肉并不缺火候呀。还有人觉得这肉已经烧得过头了一些,稀烂了一些,没筋没骨和没嚼头了一些哩。煮熟的鸭子没有飞掉,我们已经很知足了。郭老三喋喋不休的真理就这样被人的匆忙、大略和不计细节的生活习惯给忽略掉了。这时的舞台可就在台下而不是在台上了。由于吕伯奢和猴儿的出现,我们倒一下也成了加入者,我们倒一下成了主角和手里拿着一团肉酱的既得利益者。郭老三担心的是鸭子煮得够不够火候,我们吃着肉酱看着郭老三却进一步恶毒地想:你以为这火上烤的就一定是老吕和猴儿吗?你以为这火上烤的就不能是你和你的驴儿吗?没有经历过的社会阶段就一定不能跨越吗?前浪还没有展开,后浪一下给扑过来和盖过去了,这不也是历史的发展规律吗?你仔细地掐算着日子在那里过,一刻一秒地数着,但是越是掐算,越是珍惜,日子反倒是过得更快和更让我们防不胜防呢;白天还没有仔细过,夜晚就又来了;月亮刚觉得它圆,怎么就又亏了呢?新年刚刚过去,怎么就又「五一」了呢?「五一」刚刚过去,怎么就又「十一」了呢?「十一」刚刚过去,怎么就又圣诞和新年了呢?可怜的倒是老吕怀中那只猴儿,现在跟着郭老三和老吕吃了挂落。在眼看就要和老吕一样变成我们手中的肉酱时,它倒是一反常态我们平日看着它也就是一个平庸和毫无特色的万众一心的猴儿现在猴之将死其言也善地说出石破天惊的话来──我们看着它和老吕过了一千多年看着他们也是幸福的一对虽然我们没受这种感动还是吃了他们谁知死到临头它竟流着泪说:
「其实早死早好,一千多年以来,我和老吕在一起并不幸福。说是生灵关系,可他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生灵呢?还不是天天把我当成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你们砸肉酱也是对的!」
我们再一次认识到,世界是多么地复杂呀。看着一同处理和归堆的人和生灵,其实他们之间大不一样。但就像老郭喋喋不休说了那么多没有引起人注意一样,猴儿的肺腑之言,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马上就被淹没在人的「嗡嗡」声中去了。接着也相同地和老吕一起变成了我们手中的肉酱。挤到前面的群众还听到一些,但听了也就听了转眼也就忘到了脑后──但你毕竟还听到了世界上的另一种声音和看到了世界的另一个侧面,没挤到前面落到后面的群众直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他们知道些别的但在猴之将死会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上还蒙在鼓里呢。他们还在那里喊:「也给我一点肉酱,哪怕是猴儿的呢!」
…………
月儿在天上挂着──一下就挂到了枣树上,汽灯在台子上挂着──一下就挂到了台下;没有群众的参加,台上只是一种表演;有了群众的参加,台下可就成了一场运动了。你们以为你们可以掌握和引导我们吗?现在我们已经被你们发动和引导起来了,你们能把握这场运动的发展趋势和发展方向吗?我们虽然不喜欢你们之间闹矛盾和相互不服气,你们的相互不服气和矛盾接着就会引起混乱和倾轧,但在这社会转型期和一切还没有按部就班的时候,我们在混乱和无序之中却能吃到猴脑。我们就是怀着这种恐惧和喜悦的心情,来搭就这个给你们和我们提供更大表演天地的舞台。就好象我们儿时到牛屋去烤火和听六指哥哥在剃头挑子旁讲鬼故事一样。就是因为害怕,我们才特别爱听。夜深人静,风在牛屋外「呼呼」地吹,我们恐惧而又喜悦地进入了鬼的世界。牛在旁边安静地嚼草或是反刍。说着说着就鸡叫了和到了后半夜。鬼要回去了。故事要结束了。这时我们一个个倒不敢回家和回到人的世界中去了。──现在我们就要到鬼的世界和我们的运动之中了。谁知道将来是个什么样子呢?就是因为不知道,它才对我们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当我们吃过你多一些我少一些抢到前边就多一些落到后面就少一些上面还带着地上的脏土呢但一切都顾不得了急急忙忙就吞到肚子里的老吕和猴儿的肉酱之后,我们就把牛屋和粪堆的布景给撤掉了如果它是一个圆形的可旋转的舞台就把它转到后面和幕后去了,接着我们就转出一个更大的舞台和更大的天地。我们又到了老地方,我们又回到了老路上,我们又到了一有大事就会出现的村西打麦场上。打麦场,你好哇。当我们温故到你的时候,你给我们留下了多少恐惧、辛酸或温馨的记忆呀。故乡的哪一件大事,能够离开你到另外的地方去呢?你已经溶化到了我们的血液里。就是我们平时不到这个地方,但是我们的心没有一天能够离开你。当我们把一场生灵关系的表演转化成群众运动的时候,我们一下就觉得牛屋和粪堆旁的场地狭小,我们挥舞着还留着肉酱痕迹的双手不由台上人和生灵的分说就把他们架到了这里。我们知道在你们分化和不服气要比个高低的时候是吕伯奢暂时救了你们和增强了你们的团结──现在这只鸭子被我们吃掉了马上就要开始消化了你们之间不又要出现分歧、矛盾和又要开辟一个新的战场了吗?我们预料到了这一点,我们就给你们提供了一个更大的舞台。好好表演,在你们提倡和引导生灵关系的时候。这时我们就不是乖乖地呆在舞台的下面和一侧,而是拿起刀枪和电锤把你们的舞台给包围了。当我们处在和平的日子里,我们是一群漫山遍野的群盲;当我们被你们发动起来,我们比你们还先知先觉呢。我们一看到舞台就兴奋,一看到汽灯就心明眼亮。这个时候我们就成了主人你们就成了小丑。我们刚刚吃了猴儿酱,转眼之间你们也会成为猴儿。我们就是善于把严肃的问题给庸俗化。我们就是这么举重若轻。紫红色的帷幕挂在台前微微地颤动,我们不管你们在幕后如何化妆,我们不管你们是铁幕还是竹幕,你们过去的行动我们只把它当作一种准备,现在我们才开始观看你们的正式演出。如果我们的故乡只出现了一例生灵关系的话,如果粪堆旁只站着一对土耳其乐手的话,我们别无选择;现在一下出现四对,这时主动就不在你们手上而在我们手中了,我们就有了一个挑选和比较的余地──看谁代表着历史的发展方向。本来我们还不敢这么做呢,吃了猴儿酱我们就胆大包天了。你们之间的相互不服气,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名正言顺的选择机会。看着大幕微微颤动和启开,我们还一下回到了我们的童年呢。我们想到了当年汽灯、舞台和关系的关系。为什么锣鼓一响我们就像猴儿一样蹦跳起来呢?为什么台上刚唱了一句我们就呼爹喊娘的兴奋上了呢?为什么我们搬着砖头蛋子拥着挤着非要在前面占一个位置好看个清楚所以戏散之后当我们呼爹喊娘回家之后地上就剩下一地的砖头蛋子呢?我们就是要跟台上接近一下。当美丽的小寡妇和英俊的小生出场的时候,我们在台下表面看傻呵呵其实心里不一下就把自己当成那个小生或是寡妇了吗?这是一个公众参与和发泄的场所。这是我们戏剧的起源。老吕和猴儿被我们吃掉了,现在的表演者表演完后会不会像老吕和猴儿一样也被我们一对一对吃掉呢?比赛结果并不重要,但不比赛又没有理由吃人。这才是我们观看这次表演和儿时参与的不同。大幕终于拉开了,一阵锣鼓响,演员们已经开始拉着各自的生灵「锵锵锵」地迈着碎步和细步开始上场了。一只手挟着自己的腰,一只手平举在眉前引导方向。驴、羊、猪、兔,开始在各自主人的腿间跳来跳去。开场和序幕还充满着和平的欢快嘛。动物们笨手笨脚地在那里跳一个高,台下就「哗」地起一阵笑浪。台上的主人,也在那里欣慰地笑了。这是大戏开始之前的花絮,这是实拍之前的试拍,这个时候观众也可以胡乱说话和嘁嘁喳喳。还有人拥来挤去跨过别人走到爹娘给你占的位置上去。你刚才哪里去了?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该不是到幕后去看女演员化妆了吧?这个座位说是留给你的,别人都不信呢。说这话的时候,爹娘又狠狠剜了身边别人一眼。村长来了没有呢?村长已经来了,牛蝇.随人拍着自己的大脑袋坐在戏园子和戏楼子的正中,手里正拿着一个薄皮大馅的包子吃呢。他的身边坐着羞羞答答用一条花手绢掩着脸咳嗽的白石头。老孬来了没有呢?小麻子来了没有呀?猪蛋来了没有呀?──噢,猪蛋仍被我们放逐在野外,他的翻转翻身因此给故乡带来了又一个翻天覆地变化的新时代还没有来临──老曹来了没有呢?老袁来了没有呀?基挺.米恩来了没有呢?小刘儿来了没有呀?瞎鹿来了没有呀?冯.大美眼来了没有呀?卡尔.莫勒丽来了没有呀?故乡的头面人物是不是都到齐了呢?我们是不是组织一个评委会呢?不然他们在台上的比试和表演怎么分出一个高下呢?这个标准由谁掌握呢?本来我们在搞同性关系,我们并不懂生灵关系,生灵关系对于我们还是一个陌生,我们还有一个接受和适应的过程,但正因为是这样,台上这些懂生灵关系的人──就像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一样,就把判断和掌握这个标准的权力,交到了我们这些不懂的人手里。本来是你们带着我们走,现在还得我们给你们指引方向。本来我们认为我们运动中只能得到一把肉酱,没想到你们把历史的钥匙和方向盘也交到了我们手中。假如我们从异性关系到同性关系过程的转变中对此还没有清醒的认识的话,现在到了生灵关系我们就一通百通了。村里的头面人物也突然醒悟,开始大模大样以历史主人的身份本来不通现在装着通了坐在台下评委的位置上。他们坐下以后,还毫不惭愧和理所应当地接过一条条热气腾腾的毛巾擦脸呢,擦完脸,又在脖子四周擦了擦,才将毛巾扔回去。这时小刘儿那个老杂毛爹也赶来了。他倒和往常一样赶得急如星火和气喘吁吁。来到以后也和前时代一样,一下就挤到了前面、正中和评委的位置,接着一个大巴掌,就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