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提到的公共领域中民主的第二和第三个条件直接影响到个人生活的民主化。暴力和虐待关系普遍存在于性领域和成年人与儿童之间。这种暴力大多产生于男人,而且是针对比自身软弱的人的。作为民主的一个解放理想,禁止暴力是至关重要的。然而,关系中的强制性影响显然不仅仅采取身体暴力的形式。比如,个人可能有滥用语言和情感的倾向;俗语说的好,婚姻代替不了尊重。避免情感滥用也许是平衡权力关系的最难的方面;但是,指导性原则显然是尊重对方的独立观点和个性。如一位?密关系向导所说,“没有尊重,耳朵会变聋,态度会变酸,最后,你琢磨不透你何以会与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如此无能、愚蠢、不可靠、迟钝、丑陋、恶臭、邋遢……你不知道你何以非要选择一个搭档不可。‘我一定是发了疯了。’”C爱德华·克罗塞:《亲密关系:成功关系的策略》;第45页;戴尔出版社;纽约;1988。
“个人参与决定其联系的条件”——这一说法例示了纯粹关系的理想,表达了传统与当代婚姻之间的根本区别,切中改造?密关系的各种民主化可能性的要害。当然,这不仅适于一种关系的发起,而且适于关系的继续或解除中固有的反射性。不仅仅需要对对方的尊重,而且要对对方敞开胸怀,这样才能符合上述标准。向对方隐藏真实意图的个人不可能提供合作决定各种关系条件所需要的属性。以关系为主题的每一个治疗文本都将表明,向对方直抒胸臆——作为交往而非倾吐情感的手段——何以是民主有序的互动关系的约束性愿望。
权利和义务:如我试图阐明的,在某方面,权利和义务限定实际的?密关系。?密关系不应解作一种相互描写,而应解作限定实际活动日程的一系列特权和责任。权利作为获得?密关系之工具的重要性在已婚妇女争取平等地位的斗争中显而易见。妇女首先提出离婚的权利就是一例,这似乎只是一种否定的赞成,但实际上却产生重要的平衡效果。其平衡效果不仅仅是授权逃离一种压迫性关系,尽管这很重要。这种效果限制了丈夫强行控制权的能力,因此,有助于把强制性权力转变成平等的交往。
没有义务就没有权利——政治民主的这一基本律令也适用于纯粹关系领域。只有在对对方承担责任、把特权与义务相平衡的情况下,权利才有助于消解武断的权力。在关系中如在别处一样,必须认为义务是可根据其内部协商加以修改的。
那么,责任及其与权威的关系呢?责任和权威——在其存在的地方——在纯粹关系中都与信任密切相关。没有责任的信任完全可能是片面的,即是说,无意中变成依赖性;没有信任的责任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意味着对对方的动机和行动进行连续不断的细察。信任需要有对方的可信度——不需要不断查账的有据“贷款”,但必要时可以进行定期审查。被对方认为是可信的是对个人诚实的认可,但在平等的背景下,这种诚实也意味着揭示行动的理由,如果有必要这样做的话——实际上,影响对方生活的任何行动都是有充分理由的。
成年人之间纯粹关系的权威性是作为“专业化”存在的——一个人具有特殊发展的能力,而对方却没有。在此,不能把对对方的权威性混同于父子关系中的权威性,尤其是涉及少儿的关系时。父母与少儿的关系能是民主的吗?可以是民主的、也应该是民主的,恰如一个民主的政治秩序一样。爱利森·詹姆斯和阿兰·普鲁特:《建构和重建童年》,法尔默出版社,巴辛斯托克,1990。詹姆斯和普鲁特提出的研究童年的“新范式”与这里所提出的观点紧密相关。换言之,实验性地与成年人享有同等地位是儿童的权利。由于儿童太小而不能理解其后果因而不能与儿童直接协商的行动,应该得到反事实的证明。其假定是,如果儿童足以自治到可以在平等的基础上与成年人协商,那么,协议便可达成,信任便得以维护。
机制
在政治领域,民主涉及宪法的制定,正常情况下,也需要设置就政策问题进行公开争论的论坛。纯粹关系语境中都有哪些相应机制呢?仅就异性恋关系而言,婚姻契约曾经是权利法案,本质上把这一联结“分离但却不平等”的性质形式化了。把婚姻转变成忠诚的能指而非忠诚的决定因素,这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种情形。近似于纯粹形式的一切关系都保持着一种隐含的“滚动契约”,当双方都感到不公平或压迫时,都可以诉诸这个契约。滚动契约是一种法律手段,是双方就关系性质进行公开讨论的基础,但由始至终都是可协商的。
下面是一本“守则”,是以自助手稿拟定的,旨在帮助妇女发展较满意的异性关系。其作者指出,个人应该首先把在以前的关系中出现的问题列成目录——主要是她认为是自身的问题和以前的情人的问题。她应该与对方共用这本守则,对方也应该提出与此相一致的一套规则。
规则1:当我发现自己试图给我喜欢的一个男人留下印象,大谈特谈我自己而不向他提出任何问题时,我将停止行动,集中思考他对我是否合适。
规则2:一旦发现消极感觉就立刻表达出来,而不要等到它们积少成多——即便这意味着给对方带来不安。
规则3:我将设法弥补与前夫的关系,从自己身上寻找被伤害的原因,不把他说成恶棍,也不把自己说成受害者。
规则4:当感情受到伤害时,我要对对方讲出我的感觉,而不是板着面孔;进行报复,假装不在乎,或耍小孩子脾气。
规则5:当我发现自己是在填补空白(关系中的“死”区)时,我将停下来,自问对方近来是否给我很多回报。如果没有,我将向他索取我所需要的东西,而不是自己改善处境。
规则6:当我发现自己给对方并不需要的劝告,或把对方当小孩子看待时,我将停下来,深呼一口气,让他自己去琢磨,除非他请求帮助。芭芭拉·德·安吉里斯:《每个女人应该知道的男人的秘密》,第274页,索森斯出版社,伦敦;1990。
这样一个目录初看起来让人脸红,不仅仅令人难堪地幼稚,而且完全可能产生相反的结果。如维特根斯坦深刻教导我们的那样,把规则作为规则来陈述改变了规则的性质。可以认为清晰地阐明这些规定可能剥夺了它们产生正面效果的所有机会,因为只有它们在被认为当然的情况下,一种关系才能顺利地发展。然而,我认为,这样一种观点没有切中要害。社会生活中积淀的差异性权力可能不会改变,如果个人拒绝反思地检验自己的行为及其暗含的正当理由的话。这些规则不管看起来多么单纯,如果应用得当,都有助于把个人的行为从无意组织起来的权力游戏中挖掘出来。原则上,它们用来增进自治性,同时又要求对方的尊重。
一种滚动契约并不涉及绝对的道德准则。这项契约衍生于一个特殊的“关系问题目录”,目录上所列的各项以前都是“消极因素”。所论的个人感到她过分关注给她所感兴趣的男人留下什么印象,恐怕吐露自己的恐惧和需要会使对方不安,并愿意母?般地对待对方,等等。当然,这样一种“宪法”只有在与上述其他因素结合起来时才是民主的;它必定表明自治和平等的个人的汇合。
自由和公开交往的迫切性是纯粹关系的必要条件;这种关系是其自身的讲坛。在这一点上我们又回归到原处。自我的自治性,对强制性的突破,是与对方进行公开对话的条件。这种对话反过来又是表达个别需要的媒介,以及反射性地组织关系的手段。
民主是乏味的,性是刺激的——尽管也许很多人认为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民主准则何以影响性经验本身呢?这是性解放问题的本质。从本质上说,这些准则把性与分配权力隔裂开来,最重要的是与生殖器权力割裂开来。?密关系变化中暗含的民主化包括但也超越了“激进的多元主义”。对性活动没有划定任何界限,而自治性原则的概括化和协商后的纯粹关系标准所引发的那些界限除外。性解放包括可塑性性征与反射性自我规划的统一。比如,只要自治性原则和其他相关的民主标准在各个方面都得以维持,就不必对变化无常的性欲施加什么限制。另一方面,在这种性欲被用作一种剥削性控制模式的地方,不管隐蔽与否,或在它表达一种强制性的地方,都不会实现解放的理想。
政治民主意味着个人有足够的资源以自治的方式参与民主进程。这在纯粹关系领域同样适用,尽管如在政治秩序中一样,重要的是要避免经济还原主义。民主愿望不必意味着资源的平等,但显然有那方面的趋势。民主愿望的确涉及包括资源在内的经过反射性协商的权利契约,将其作为关系的限定性部分。在异性恋关系中这一律令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男人和女人在可用的经济资源、生儿育女和家务劳动方面所负的责任是不平衡的。民主模式以这些领域里的平等为前提;然而,其目的大可不必是完全的平等,就如同据自治性原则协商的公平安排一样。任务与报酬的某种平衡将得到协商,致使每一方都是可接受的。劳动分工可以确定,但不是简单地依既定标准继承的、或由带给这种关系的不平等经济资源所强加的那种分工。
在更宽泛的社会中存有一些结构条件,这些条件渗透到纯粹关系的核心;相反,这些关系如何决定涉及更宽泛的社会秩序。公共领域的民主化,而不仅仅是民族—国家层面上的民主化,为个人关系的民主化提供了本质的条件。但其反面也适用。在纯粹关系的语境中,自我的自治性发展对于更大群体的民主实践涵义深远。
机制
在最广延的层面上,个人生活的民主化与全球政治秩序中各种民主可能性之间存有一种对称。考虑一下今天全球策略和冲突分析中突出的位置交涉与原则协商之间的区别。在位置交涉中——可以等同于缺乏?密关系的个人关系——在谈判中每一方都采取极端的立场。通过相互威胁和磨擦,一方或另一方被制服了,于是便得出一个结果——如果谈判到此时还未完全破裂的话。以更加民主的方式管理的全球关系趋于原则性的谈判。这里,各方的相互作用以发现相互的基本关怀和利益开始,首先辨识出一定范围内的可行选择,然后进行筛选。所要解决的问题与对对方的敌意是区别开来的,因此既可能坚持谈判的实质内容,又可能对对方持支持和尊重的态度。总之,如在个人领域一样,差异可以成为交往的手段。
性、解放、生活政治
没有人知道能否在全球层面上发展一个民主制度的框架,或从另外的角度看,世界政治能否滑入可能威胁整个行星的一种破坏性。没有人知道性关系能否成为非永久性联系的一片荒漠,既有情感厌恶又有爱,同时又有暴力的疤痕。在每一种情况下都有充分理由持乐观主义态度,但在一种已经放弃了天意的文化中,我们必须依据公认为危机的背景来制定未来的蓝图。全球现代性规划的开放性质在日常社会实验的不确定性结果中有其真正的对应物,这也是本书的主题。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确切地说,民主并不足够。解放政治是现代性内部指涉系统的一种政治;它的目的是控制分配性权力,而不能面对权力的生成方面。它抛开经验的隔离所提出的大多数问题。性在现代文明中极具重要性,因为对于日常生活所必须提供的技术安全来说,性是过去所发生的一切的联结点。它与死亡的关联对我们来说已是怪异的和难以想像的,如同它对生命的参与是显而易见的一样。性已被禁锢在对自我认同的寻求之中,性活动本身只能于瞬间实现这种自我认同。“放下你那颗熟睡的头,我的爱人/我那不忠的胳臂上的人。”如此程度的性欲是失败了的爱,注定是无休止地在解剖学和身体反应的同一性中寻求差异。
在激情的私有化与性在公共领域里的浸透之间存在着张力,在这种张力中,以及在今天使男女分化的冲突中,我们看到了新的政治议事日程。尤其是在其与性别的关联中,性导致了个人政治的产生,如果仅只与解放相联系,这就是被误解了的一句话。我们所说的生活政治学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第7章,政体出版社,剑桥,1991。是关于生活方式的一种政治学,在制度反射性的语境中运作。它关注的不是狭义上的“政治化”,即生活方式的种种决定,而是对这些决定加以重新道德化——更准确地说,是把日常生活中被经验的隔离搁置一边的那些道德和生存问题挖掘出来。这些是把抽象哲学、伦理思想和非常实际的关怀融合在一起的问题。
生活政治学的领域涵盖一些存在着进行局部区别的问题。其中之一就是自我认同的问题。仅就这个问题聚焦于寿命、被视作一个内部指涉系统而言,反射性自我规划只能以控制为指向。它除真实性之外别无道德性,这是那句古老的名言“愿你的自我真实”的现代翻版。然而,今天,传统已经逝去,“我将是谁?”这个问题难解难分地与“我将如何生活?”的问题纠缠在一起。在此,许多问题自行呈现出来,但仅就性而言,性认同的问题则是最明显的。
可以认为,两性之间达到的平等程度越大,男性性征和女性性征的先存形式就越是聚敛于某种两性同体模式之上。情况也许如此,也许不是如此,这要依差异在流行的性政治学中的复兴而定;但无论如何,如果我们不努力确定两性同体的内容,它就会空洞乏义,而这是确定价值的问题。只要性认同是依据性差异建构起来的,如是提出的困境就被隐藏起来了。男性与女性的二元符码实际上不承认任何中介实例,把性别附属于性之上,仿佛二者是同一事物。于是,性别的属性便被描述为以下几点。
①每一个人都必然是男性或女性,不存在“居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