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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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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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都已外出应诊,没法来帮她的忙然后,爱伦又像通常那样作为主妇在餐桌
旁出现了,她那黝黑的眼圆略有倦色,可是声音和神态都没有流露丝毫的紧张感。
她那庄重的温柔下面有一种钢铁般的品性,它使包托杰拉尔德和姑娘们在内的全
家无不感到敬畏,虽然杰拉尔德宁死也不愿承认这一点。
  思嘉有时夜里轻轻走去亲吻高个子母亲的面颊,她仰望着那张上唇显得太短
太柔嫩的嘴,那张太容易为世人所伤害的嘴,她不禁暗想它是否也曾像娇憨的姑
娘那样格格地笑过,或者同知心的女友通宵达旦喁喁私语。可是,不,这是不可
能的。母亲从来就是现在这个模样,是一根力量的支柱,一个智慧的源泉,一位
对任何问题都能够解答的人。
  但是思嘉错了,因为多年以前,萨凡纳州的爱伦·罗毕拉德也曾像那个迷个
的海滨城市里的每一位15岁的姑娘那样格格地笑过,也曾同朋友们通宵达旦喁
喁私语,互谈理想,倾诉衷肠,只有一个秘密除外。就是在那一年,比她大28
岁的杰拉尔德·奥哈拉闯进了她的生活也是那一年,青春和她那黑眼睛表兄
菲利普·罗毕拉德从她的生活中消退了。
  因为,当菲利普连同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和那种放荡不羁的习性永远离开
萨凡纳时,他把爱伦心中的光辉也带走了,只给后来娶她的这位罗圈腿矮个儿爱
尔兰人留下了一个温驯的躯壳。
  不过对杰拉尔德这也就够了,他还因为真正娶上了她这一难以相信的幸运而
吓坏了呢。而且,如果她身上失掉了什么,他也从不觉得可惜。他是个精明人,
懂得像他这样一个既无门第又无财产但好吹嘘的爱尔兰人,居然娶到海滨各洲中
最富有最荣耀人家的女儿,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要知道,杰拉尔德是个白手
起家的人。
  21岁那年杰拉尔德来到美国。他是匆匆而来像以前或以后许多好好坏坏的
爱尔兰人那样,因为他只带着身上穿的衣服和买船票剩下的两个先令,以及悬赏
捉拿他的那个身价,而且他觉得这个身价比他的罪行所应得的还高了一些。世界
上还没有一个奥兰治派分子值得英国政府或魔鬼本身出一百镑的;但是如果政府
对于一个英国的不在地主地租代理人的死会那么认真,那么杰拉尔德·奥哈拉的
突然出走便是适时的了。的确,他曾经称呼过地租代理人为奥兰治派野崽子不
过,按照杰拉尔德对此事的看法,这并不使那个人就有权哼着《博因河之歌》那
开头几句来侮辱他。
  博因河战役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了,但是在奥哈拉家族和他们的邻里看来,
就像昨天发生的事,那时他们的希望和梦想,他们的土地和钱财,都在那团卷着
一位惊惶逃路的斯图尔特王子的魔雾中消失了,只留下奥兰治王室的威廉和他那
带着奥兰治帽徽的军队来屠杀斯图尔特王朝的爱尔兰依附者了。
  由于这个以及别的原因,杰拉尔德的家庭并不想把这场争吵的毁灭结果看得
十分严重,只把它看作是一桩有严重影响的事而已。多年来,奥哈拉家与英国警
察部门的关系很不好,原因是被怀疑参与了反政府活动,而杰拉尔德并不是奥哈
拉家族中头一个暗中离开爱尔兰的人。他几乎想不其他的两个哥哥詹姆斯和安德
鲁,只记得两个闷声不响的年轻人,他们时常在深夜来来去去,干一些神秘的钩
当,或者一走就是好几个星期,使母亲焦急万分。他们是许多年前人们在奥哈拉
家猪圈里发现在一批理藏的来福枪之到美国的。现在他们已在萨凡纳作生意发了
家,虽然只有上帝才知道那地方究竟在哪里他们母亲提起这两个大儿子时
老是这样说,年轻的杰拉尔德就是给送到两位哥哥这里来的。
  离家出走时,母亲在他脸上匆匆吻了一下,并贴着耳朵说了一声天主教的祝
福,父亲则给了临别赠言,要记住自己是谁,不要学别人的样。他的五位高个
子兄弟羡慕而略带关注地微笑着向他道了声再见,因为杰拉尔德在强壮的一家人
中是最小和最矮的一个。
  他父亲和五个哥哥都身六英尺以上,其粗壮的程度也很相称,可是21岁的
小个子杰拉尔德懂得,五英尺四英寸半便是上帝所能赐给他的最大高度了。对杰
拉尔德来说,他从不以自己身材矮小而自怨自艾,也从不认为这会阻碍他去获得
自己所需要的一切。更确切些不如说,正是杰拉尔德的矮小精干使他成为现在这
样,因为他早就明白矮小的人必须在高大者中间顽强地活下去。而杰拉尔德是顽
强的。
  他那些高个儿哥哥是些冷酷寡言的人,在他们身上,历史光荣的传统已经永
远消失,沦落为默默的仇恨,爆裂出痛苦的幽默来了。要是杰拉尔德也生来强壮,
他就会走上向奥哈拉家族中其他人的道路,在反政府的行列中悄悄地、神秘地干
起来。可杰拉尔德像他母亲钟爱地形容的那样,是个高嗓门,笨脑袋,嬷嬷暴
躁,动辄使拳头,并且盛气凌人,叫人见人怕。他在那些高大的奥哈拉家族的人
中间,就像一只神气十足的矮脚鸡在满院子大个儿雄鸡中间那样,故意昂首阔步,
而他们都爱护他,亲切地怂恿地高声喊叫,必要时也只伸出他们的大拳头敲他几
下,让这位小弟弟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到美国来之前,杰拉尔德没有受过多少教育,可是他对此并不怎么有自知之
明。其实,即使别人给他指出,他也不会在意。他母亲教过他读书写字。他很善
于作算术题。他的书本知识就只这些。他唯一懂得的拉丁文是作弥撒时应答牧师
的用语,唯一的历史知识则是爱尔兰的种种冤屈。他在诗歌方面,只知道穆尔的
作品,音乐则限于历代流传下来的爱尔兰歌曲。他尽管对那些比他较有学问的人
怀有敬意,可是从来也不感觉到自己的缺陷。而且,在一个新的国家,在一个连
那些最愚昧的爱尔兰人也在此发了大财的国家,在一个只要求你强壮不怕干活的
国家,他需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呢?
  詹姆斯和安德鲁并不认为自己很少受教育是一桩憾事。
  他们收留杰拉尔德进了他们的萨凡纳的商店。他的字迹清楚,算数算得准确,
与顾客谈起生意来也很精明,因此赢得了两位哥哥的期重;至于文学知识和欣赏
音乐的修养,年轻的杰拉尔德即使具有,也只会引其他们的嗤笑。在本世纪初,
美国对爱尔兰人还很和气,詹姆斯和安德鲁开始时用帆布篷车从萨凡纳往佐治亚
的内地城镇运送货物,后来赚了钱便自己开店,杰拉尔德也就跟着他们发迹了。
  他喜欢南方,并且自己以为很快就成了南方人。的确,关于南方和南方人,
有许多东西是他永远也不会理解的,不过,南方人的有些思想习惯,如玩扑克,
赛马,争论政治和举行决斗,争取州权和咒骂北方佬,维护奴隶制和棉花至上主
义,轻视下流白人和过分讨好妇女,等等,他一旦理解便全心全意地接受,并成
为他自己的了。他甚至学会了咀嚼烟叶。至于喝威士忌的本领,他生来就已经具
备,那是不用学的。
  然而,杰拉尔德还是杰拉尔德。他的生活习惯和思想变了,但他不愿改变自
己的态度,即使他能够改变。他羡慕那种稻米棉花的富裕地主,羡慕他们慢条斯
理,温文尔雅地骑着纯种马,后面是载着他们文质彬彬的太太们马车和奴隶们的
大车,从他们的古旧王国向萨凡纳迤逦而来。可是杰拉尔德永远也学不会文雅。
他们那种懒洋洋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他沉得特别悦耳,但他们自己那轻快的土腔
却总是吊在舌头上摆脱不了。他们处理重大事务时,在一张牌上赌押一笔财产、
一个农场或一个奴隶时,以及像向黑人孩子撒钱币仅的将他们的损失惬意地轻轻
勾销时,那种满不在乎地神气是他十分喜爱的。然而杰拉尔德已经懂得什么叫贫
穷,因此永远学不会惬意而体面地输钱。他们是个快乐的民族,这些海滨佐治亚
人,声音柔和,容易生气,有时前后矛盾得十分可爱,所以杰拉尔德喜欢他们。
不过,这位年轻的爱尔兰人身上充满了活泼好动的生机,他是刚刚从一个风冷雾
温但多雾的沼泽不产生热病的因家出来的,这便把他同这些出生亚热带气候和瘴
气温地中的懒惰绅士们截然分开了。
  从他们那里他学到了他发现有用的东西,其余的便拒绝了。他发现玩扑克牌
是所有的南方习俗中最有用的,只要会打扑克,加上一个喝威士忌的海量,就行
了。玩牌和喝酒是杰拉尔德的天生癖性,给他带来了平生三样最受赞赏的财富中
的两位,即他的管家和他的农常另一样便是他的妻子,他只能把她看作是上帝的
神奇赐予了。
  他的管家叫波克,举止庄严,黑得又光又亮,且有全副出色的裁缝手艺,是
他打了个通宵的扑克牌从一位圣·西蒙斯岛的地主手中赢来的。那个地主在敢于
虚张声势方面与杰拉尔德不相上下,可是喝起新奥尔良朗姆酒来就不行了。尽管
波克原先的主人后来要求以双倍的价钱把他买回去,杰拉尔德却断然地拒绝了,
因为这是他占有的第一个奴隶,而且绝对是海滨最好的管家,称得上是他实现
平生渴望的好开端,怎么能放弃呀?杰拉尔德一心一意要当奴隶主和拥有地主的
上等人呢。
  他已下定决心,不要像詹姆斯和安德鲁那样把所有的白天都花费在讨价还价
上,或者把所有的夜晚都用来对着灯光检查账目。跟两个哥哥不同,他已深深感
到社会上最被人瞧不起的是那些生意人。杰拉尔德要当一个地主。他像一个曾
经在别人所拥有和猎取的土地上干活的爱尔兰佃农那样,满怀希望看到自己的田
地绿油油地从眼前舒展开去。他无情地、一心一意地追求一个目标,就是要拥有
自己的住宅,自己的农场,自己的马匹,自己的奴隶。而在这个新国家里,既然
已不像在他所离开的那个国家要冒双重危险,即全部的收获都租税吞掉和随时有
可能被突然没收,他就很想得到这些东西了。但是,一个时期以来,他已渐渐发
现,怀抱这个雄心和实现这个雄心毕竟是两回事。滨海的佐治亚州是那样牢牢地
掌握在一顽强的贵族阶级手中,在这里,他就休想有一天会赢得他所刻意追求的
地位。
  过了一些时候,命运之手和一手扑克牌两相结合,给了他一个他后来取名为
塔拉的农场,同时让他从海滨适移到北佐治亚的丘陵地区来了。
  那是一个很暖的春天夜晚,在萨凡纳的一家酒店,邻座的一位生客的偶尔谈
话引起灰拉尔德的侧耳细听。那位生客是萨凡纳本地人,在内地居住了十二年之
后刚刚回来。他是从一位圣·在州里举办的抽彩分配土地时的一个获奖者。原来
杰拉尔德来到美洲前一年,印第安人放弃了佐治亚中部广大的一起土地,佐治亚
州当局便以这种方式进行分配。他迁徙到了那里,并建立了一个农场,但是现在
他的房子因失火被烧掉了,他对那个可诅咒的地方,已感到厌烦,因此很乐意
将它脱手。
  杰拉尔德心里一直没有放弃那个念头,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农场,于是经过介
绍,他同那个陌生人谈起来,而当对方告诉他,那个州的北部已经从卡罗来纳的
弗吉尼亚涌进了大批大批的新人时,他的兴趣就更大了。杰拉尔德在萨凡纳已住
了很久,了解了海滨人的观点,即认为这个州的其余部分都是嬷嬷的森林地带,
每个灌木丛中都潜伏着印第安人。他在处理奥哈拉兄弟公司业务时访问过在萨
凡纳河上游一百英里的奥古斯塔,而且旅行到了离萨凡纳的内地,看到了那个城
市西面的古老城镇。他知道,那个地区也像海滨那样拥有不少居民,但是从陌生
人的描绘来看,他的农场是在萨凡纳西比250英里以外的内地,在查塔忽奇河
以南不远的地方。他知道,河那边往北一带仍控制在柴罗基人手里,所以他听到
陌生人嘲笑他提起与印第安人的纠纷,并叙述那个新地区有多少新兴的城镇正在
成长起来、多少农场经营得很好时,便不由得大吃一惊了。
  谈话一小时之后,开始放慢,于是杰拉尔德想出一个诡计,那双碧蓝的眼睛
也不由得流露出真情来他提议玩牌。
  夜渐渐深了,酒斟了一巡又一巡,这时其他几个牌友都歇手了,只剩下杰拉
尔德和陌生人在继续对赌。陌生人把所有的筹码全部押上,外加那个农场的文契。
杰拉尔德也推出他的那堆筹码,并把钱装放在上面。如果钱袋里装的恰好是奥哈
拉兄弟公司的款子,杰拉尔德第二天早晨作弥撒时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而表示忏
悔了。他懂得自己所要的是什么,而当他需要时便断然采取最直截了当的手段来
攫取它。况且,他是那样相信自己的命运和手中的那几张牌,所以从来就不考虑:
要是桌子对面放在是一手更高的牌呢,那他将怎样偿还这笔钱呀?
  你这不是靠买卖赚来的,而我呢,也乐得不用再给那地方纳税了,陌生人
叹了口气说,一面叫拿笔墨来。那所大房子是一年前烧掉的,田地呢,已长满了
灌木林和小松树。然而,这些都是你的了。“千万不要把玩牌和威士忌混为一谈,
除非你早就戒酒了,当天晚上波克服侍杰拉尔德上床睡觉时,杰拉尔德严肃地对
他这样说,这位管家由于崇拜主人正开始在学习一种土腔,便用一种基希和米思
郡的混合腔调作了必要的回答,当然这种腔调只有他们两个人理解,别人听来是
莫名其妙的。
  浑浊的弗林特河在一排排松树和爬满藤萝的水橡树中间悄悄地流着,像一条
弯屈的胳臂走过杰拉尔德的那片新地,从两侧环抱着它。杰拉尔德站在那个原来
有的房子的小小圆丘上,对他来说,这道高高的绿色屏障既是他的所有权的一个
看得见的可喜的证明,又好像是他亲手建造用来作为私有标志的一道篱笆。站在
那座已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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