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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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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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上。媚兰的两只脚几乎伸到她鼻尖上了,百里茜则睡在车座底下,像只猫似的
蜷伏着,婴儿夹在她和韦德中间。
  后来她才记起了一切。她翻身端坐起来,急忙环顾周围。
  还不见有北方佬呢!感谢上帝,他们这个藏身之处昨晚竟不曾被人发现。现
在所有的经历都回到记忆中来了,瑞德的脚步声消失后那段恶梦般的旅程,那漫
漫长夜,他们颠簸着驶过的那条满是车辙和鹅卵石的黑暗道路,道路两旁马车不
时滑下去的那些深沟,她和百里茜把马车推出深沟时那股疯狂的蛮劲儿,等等。
她不寒而栗地记起,自己曾屡次把那匹倔犟的马赶进了田里和林中,因为她听见
士兵们走近了,也不知是敌是友,生怕他们把马车抢走;生怕一声咳嗽、一个喷
嚏,或者韦德的一个嗝儿,会暴露自己,把他们引过来。
  啊,那条黑暗的路啊,人们像幽灵似的悄无声息地走过,只有柔软泥土上的
沉闷的脚步声,隐约的缰辔嘁喳声和皮革制品紧压的嘎嘎声!啊,多可怕的时刻
呀!当他们的病马赖着不走,而骑兵和炮车正在黑暗中隆隆经过,在他们平息静
坐的地方经过,离得那么近,她几乎能伸手摸到他们,能闻到士兵身上的臭味儿!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拉甫雷迪附近,看见远处有几堆营火还在闪闪发光,原
来那是史蒂夫·李将军的最末一支后卫队在等候命令撤回。她兜了个一英里的弯
儿走过一片耕地,直到背后那些营火看不见了为止。可是按着她就在黑暗中迷路
了,怎么也找不着她本来很熟悉的那条马车道,便着急得哭泣起来。后来总算找
到了,可那骑马却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管她和百里茜怎样拉呀拽呀,仍然拒
不站起。
  这样,她只得把马卸下,浑身疲乏地爬进车的后部,伸着两条酸疼的腿躺了
下来。她仿佛记得在朦胧入睡之前听见过媚兰的声音,那么微弱,好像很抱歉似
地在那里恳求:思嘉,请你给我一点点水,好吗?她当时说过:没有水了,
可是话音没落她就睡着了。
  现在已是早晨,世界显得清静而肃穆,周围是一片碧绿,洒着金黄灿烂的阳
光。哪里也见不到了一个士兵。她觉得又饿又渴,浑身酸疼紧张,并且满心狐疑:
她思嘉·奥哈拉,生来只能在亚麻布床单和羽绒床垫上才睡得安稳的,不知怎么
居然像个大田劳工那样在硬木板上睡着了呢。
  她在阳光下眨着眼睛,偶尔瞧见了媚兰,顿时吓得喘息起来。媚兰躺在那里,
脸色惨白,寂无声息,思嘉觉得她准是死了。她看起来像个死人,像个死了的老
妇人,一张受尽折磨的脸,上面披散着几绺蓬乱纠结的黑发。接着,思嘉发现她
那微弱的隐隐起伏的呼吸,知道媚兰昨晚竟活了过来,这才放心了。
  她们显然是在什么人家前院里的树底下度过了一夜,思嘉用手遮着眼睛向周
围看了看。因为她面前是一条砂石铺的车道蜿蜒着,一直伸进一条林荫道中。
  怎么,这是马罗里村呀!她想,高兴得一阵心跳,因为可以找到朋友和帮
手了。
  可是农场上笼罩着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灌木和草地上的草由于马蹄、车轮和
行人肆意地来回践踏碾压,已被蹂躏得乱七八糟,连沙土都给搅起来了。她向房
子望去,但没有看到她所熟悉的那幢古老的装有白色护墙板的住宅,只有一长列
长方形的焦黑的花岗石基石和两个高高伸入树林枯叶中的薰黑了的烟囱。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深深吸了口气。她会不会发现塔拉也是这副模样,只
剩下一片废墟,像死一般岑寂呢?
  我现在不要去想这些,她急急忙忙告诉自己。我现在不能让自己去想,一
旦想起来,又要被吓住了。不过,也由不得她自己,她的那颗心已加速跳动,一
声声像轰雷似的:回家去!赶快!回家去!赶快!她们必须立即动身回家去。
但是她们还得首先找些吃的和喝的,尤其是水。她把百里茜踢醒。百里茜转动着
两只眼睛向四下里看了看。
  天晓得,思嘉小姐,俺还以为除非进天堂就再也不会醒来了!“你已经离
那儿很远了,思嘉说,一面拭着把自己的一头乱发向后掠掠。她的脸是湿的,身
上也满是汗水。她觉得自己又脏又乱,粘粘糊糊,差不多要发臭了。她的衣服因
为穿在身上睡觉,乱成一团。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她这辈子还从没感到这样浑身
疲倦和酸痛过、浑身的肌肉仿佛已不再是她自己的,昨晚的过度劳累还在折磨她,
动弹一下就针刺般的剧痛。
  她低下头看看媚兰,发现她的黑眼睛已经睁开。这双眼睛显然不对头,火亮
火亮的,下面各有一道弯曲的黑影。她张着干裂的嘴唇小声央求说:水。“快
起来,百里茜,思嘉命令说,我们到井边去打点水来。“可是,思嘉小姐,那
里一定有鬼。说不定有人死在那里呢。“你要是不快下车,我就打死你!思嘉
威胁着说,一面跛着脚从马车上爬下来,她实在没心思争辩了。
  这时她想起了那骑马。也许它已经在夜里死掉了!天知道,她给马卸车时,
马就像快死了。她赶忙走到马车那边去,看见马躺在那里。如果马真死了,她要
诅咒上帝,然后自己也死掉算了。《圣经》上就有人做过那样的事:诅咒上帝,
然后死掉。她很能体会那人当时的心情。不过,马还活着还在沉重地呼吸!
它半闭着眼,但明明活着。好吧,只要给点喝,一定也会缓过来。
  百里茜很不情愿从马车上爬下来,一路嘟囔,跟着思嘉胆怯地向那条林荫道
走去。废墟后面是一排粉刷过的奴隶住房,仍静静地蹲在交抱的大树下,但已经
空无人迹。在这些住房和薰黑的石基之间,她们找到了水井,水井的顶篷仍竖立
在那里,挂着的吊桶深深地垂在井中。思嘉和百里茜一起动手,用力把绳子往上
绞,等到那桶清凉的活水从暗深的井底吊到台上时,思嘉禁不住低下头去攀着桶
咕嘟咕嘟畅饮起来,弄得浑身都是透湿了。
  她喝个没完,旁边的百里茜等急了:够了,思嘉小姐,俺也渴着呢,这才
提醒她想起别人也要喝。
  把绳子解开,把吊桶提到马车上去,让他们也喝一点。
  剩下的都给马喝。难道你不想想媚兰小姐该奶孩子了?他会饿坏的。“可是,
思嘉小姐,媚兰没有奶看来以后也不会有呢。“你怎么知道?“像她这样
的人,俺见的多了。“别再给我充什么内行了。昨天生孩子的事,你懂得的就够
少的了。现在赶快走吧,我要想法子弄点吃的去。思嘉找来找去一无所获,后来
才在果园里拾到一些苹果。
  在这以前已有士兵到过那里,树上什么也没有了;她在地上捡到的那些也大
半是烂了的。她把最好的几个装满裙兜,踏着柔润的土地走回来,一路上有些小
石子钻进她的便鞋里。她昨天晚上怎么没想起换上一双硬些的鞋呢?她怎么没有
带上些吃东西呢?她怎么没有把遮阳帽带来呢?她简直像个傻瓜!
  不过,那当然喽,她原以为瑞德会照顾她们的。
  瑞德!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因为连这名字都是臭的。
  她多么恨他!他的为人多么可鄙!可是她竟站在路上让他吻过还几乎很
高兴呢!昨晚她简直疯了。他这人多么卑劣呀!
  她回来后,把苹果分给大家,剩下的扔到车子后边。那骑马现在已经站起来
了,可是它尽管饮了些水也不见有多大的起色。在阳光下看来,它显得比昨晚糟
得多了。它那两个臀骨高高矗起,就像一头老母牛掉似的,两胁也瘦得像搓衣板;
至于脊背,那就只是一大片斑斑点点的伤痕罢了。思嘉套车时也畏畏缩缩不敢碰
它。当她把嚼口塞进马嘴里,才发现原来马根本没牙了。都老掉了啊!为什么,
瑞德既然要偷马,却没有偷一匹好些的呢?
  她爬上赶车的座位,用山胡桃树枝往马背上轻轻抽了一下。马喘息一声向前
挪动了,可是它走得很慢,她把马赶上大路时发现连她自己这样筋疲力竭的人也
会比它跑得快呢。
  啊,要是没有媚兰、韦德、百里茜和那个婴儿拖累她,她会很快跑回家去!
那好多啊!真的,她宁愿一步一步跑回去,一步一步愈来愈接近塔拉,接近母亲
呀!
  他们距离塔拉可能不过十五英里了,但是以这匹老马行走的速度,就还得花
一整天,因为她不得不时常停下来让它休息。一整天啊!她顺着红光闪烁的大路
向前望去,只见路上尽是深陷的车辙,那是炮车和救护车碾过后留下来的。她还
得过许多小时才能知道,究竟塔拉是不是安然无恙,母亲是不是还健在。还得过
许多小时,她才能结束这九月骄阳下的旅程。
  思嘉回过头来看看媚兰,在阳光下她闭着疲惫的眼睛在那里。思嘉扯开帽带,
把自己的帽子扔给百里茜。
  把帽子盖到她脸上。这样,她的眼睛就不会给太阳晒坏了。于是,烈日直
射到她那毫无遮蔽的头上,她心想:不用等到天黑,我就会变得像珠鸡蛋一样满
脸雀斑了。有生以来她还从没有不戴帽子或披纱在太阳下待过,也从没有不戴手
套用她那双胖乎乎的又白又嫩的小手拿过缰绳。可现在她却暴露在烈日下,赶着
这辆由病马拉着的破车,浑身肮脏汗臭,肚子又饿。除了像蜗牛似的慢腾腾地爬
过这片荒野之外,毫无它法。短短几个星期以前,她还是那么安全舒适!那时候
她和每个人都以为亚特兰大万无一失,佐治亚决不会被敌人入侵这好像就是
昨天的事!然而,四个月前西北方面出现的那一小片乌云,居然很快酿成一场风
暴,接着又成为呼啸的飓风,把她的整个世界都卷走了,把她本人也刮出那个庇
护所,如今被抛在这鬼影憧憧的荒原上了。
  塔拉会安然无恙吗?或者塔拉也已经随风飘逝,随着那场席卷佐治亚的的飓
风烟消云散了吗?
  她拿树枝抽打着这匹早已乏极了的马,想逼它走快一点,这时歪歪倒倒的马
车像个醉汉似的颠簸着他们左右摇晃,不得安宁。
  空气像死一般沉闷。在傍晚的太阳光下,每一片记得很清楚的田地和灌木林
都是碧绿的,寂静的,那种不祥的宁静在思嘉心中引起了恐惧。那天他们经过的
每一幢弹痕累累、空无人烟的房子,每一个像哨兵似的站在火后废墟上的干瘦的
烟囱,都使她愈来愈害怕了。从头天夜里以来,他们还没遇见过一个活人或一只
活的动物。不错,有的是死人、死马、和死骡子躺在路旁、浑身肿烂、叮满了苍
蝇,可是活的什么也没有。没有远处牲口的叫声,没有鸟儿歌唱,也没有一丝风
吹动树叶。只有这骑马匹惫地行进时呱哒呱哒的蹄声和媚兰的新生儿嘤嘤的啼哭,
打破了周围的死寂。
  乡村好像躺在某种可怖的魔法之下。或者更坏些,思嘉不寒而栗地暗想,它
像一位母亲的熟悉可爱的面孔,那么美丽,可是终于在经历了死亡的痛苦之后宁
静下来了。她觉得那曾经很熟悉的林地里一定到处是鬼。在琼斯博罗战役中死了
成千上万的人呢。他们就在这阴森森的树林里,在傍晚斜阳透过静止的树叶胆怯
地照着的地方,无论朋友和仇敌,都一样用沾满鲜血和红土的眼睛、用迟钝而可
怕的目光、窥视着破马车里的她呢!
  母亲!母亲!她小声呼唤着。要是她能够克服这一切困难到达爱伦身边,
那就好了!要是出于上帝的恩赐,塔拉还安然无恙,她能够赶着马车驶上那条漫
长的林荫道一直奔到家里,看见母亲那张慈祥亲切的面孔,能够再一次抚摩到那
双柔软、能干、会驱除恐怖的手,能够抓住爱伦的裙裾,并一头扎进它里面,那
就好了!母亲会明白该怎么办的。她不会让媚兰和她的新生儿死掉。她会平静地
说:别响,别响,把所有的幽灵和恐怖的东西都赶走的。可是母亲病了,也许
快死了呢!
  思嘉用鞭子在马的臀部抽了一下。他们整天冒着酷热在这无究无尽的大路上
爬行。他们得快点走啊!眼看就要天黑了,他们会孤零零地待在这死寂的荒原上。
于是她用起泡的双手更紧地抓住缰绳,在马背上狠狠地抽打着,每抽一下她那酸
痛的两臂都痛得像火燎似的。
  她只要能回到塔拉和爱伦的温柔怀抱里就好了。那时她要立即卸下肩头上的
负担,那远不是她那年轻的肩膀所能胜任的沉重负担那个濒死的妇人,那个
迅速衰弱的婴儿,她自己的饥饿的小男孩,以及那个吓坏了的黑人。他们全都在
向她寻求力量,寻求引导,全都从她挺直的脊背上看到勇气,可这勇气是她并不
具备的,这力量也早已使完了!
  那匹筋疲力竭的老马已经对鞭子和缰绳毫无反应了,它只不过拖着四条腿在
蹒跚地行走,有时踢着了小石块就颠踬或摇晃一下,几乎跌倒。不过,到暮色降
临时,他们终于进入了最后一段路程。他们拐过马车路上那个弯子,便驶上了宽
敞的大道,这里离塔拉只有一英里了!
  那道山梅花篱笆的阴影在前面隐隐出来,这说明已来到麦金托什田产的边沿。
再往前一点,思嘉在一条橡树林荫道前收紧了缰绳,这条林荫道通往老安格斯·
麦金托什的住宅。
  那里是一片黑暗。住宅或棚屋里没有一点亮光。她在黑暗中眯细眼睛才隐约
看到了前面的情景,这一切在她经过了可怕的一天之后越发显得熟悉了。她看见
两个高高的烟囱像庞大的墓碑俯视着早已坍毁的二楼,几扇没有灯光的破窗户像
瞎了的一动不动的眼睛嵌在墙壁上。
  喂!她使出全身力气喊道。喂!
  百里茜紧紧抓住她不放,害怕极了,思嘉回过头来,看见她的两个眼珠子在
骨碌碌乱转。
  “别喊了,思嘉小姐!别再喊了!求求你,她低声说着,嗓子在颤抖。谁
知道会给你什么回答呀。“我的上帝!思嘉心里想,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噤。
我的上帝!她这话说得对呢。从那里是什么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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