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就在刚才,你问五号是不是同性恋了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老实说,只想幽默一点。希望你们别把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扯上点什么意思。再有,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再在关于我的栏目里做记号了。我怎么做才能消掉它们呢?”
“可是我们就是干这个的。”杰太太慈祥地说。
“我想继续追究同性恋的问题,如果允许的话。”一号试探地说,他手指又交叉在一起像是在祈祷。
“你是犹太教牧师?”我问他。
“怎么讲?”一号想追出这个问题的意思。
“什么事‘怎么讲’?”
“依你所见,如果我是一名传教士,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没有,只不过是好奇而已。”
“假设我就是犹太教牧师或者基督教牧师,就像你所怀疑的那样,会不会改变咱们的关系呢?你会不会把我当成神父看待而不——”
“行行好还是回到同性恋的话题来吧。哎?”
“随你的便……”一号清一清嗓子,戴上眼镜,开始从笔记本上找材料。“我们对你跟那位同性恋绅士寻欢的方法有着特殊的兴趣,就是那位在宾厄姆顿让你搭车的人——当他发现你破坏了他的好情绪时就让你从罗斯科下了车。”
“哦,他呀。你看,我对搞男性同性恋的人一点意见也没有。我是超级开明人士。只是不想让人对我施暴——”
“治安维持会成员们请注意这人使用的贬义和偏见的称谓。”
“可是并没有偏见动机呀。”我反驳了这另一种诠释,不过我的反驳听起来就像对着尼亚加拉大瀑布尿尿(佩里常这样比喻)。“尊贵的委员会的先生们,求求你们,我不过是用了个俗语。我完全可以说同性恋男子或者恋男性的男子——或者说,你们喜欢的话,同性恋者。”
“不错,”那个恶心人的挖鼻孔六号说,他用嘴唇挤出一个微笑,“可是你没有。”
“接着讨论你们的同性恋情结——”
“同性恋情节?”我喊起来。“没有情结!”
“你处理当时情况的手段无疑很冷静。”
“无疑,”我疲惫地耸了下肩——在“袋鼠法庭”①上你是绝对不可能赢的。
① 袋鼠法庭:指非法审判。
“真冷静,”二号插嘴说,“以至于冷静到极点,走向了反面。”
“就是说,没有狠狠地揍他一顿,”我说,“我怕我自身潜在的同性恋本性暴露出来,所以使用严厉与超冷静来掩盖自己。”
“不错。”
“绝对是!”
“妙啊!”
“他正在一点点地学,不是吗?”主席面有喜色地说。“要知道,”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又转向其他人,“像这样的时刻我才会觉得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好,好。我承认。我是同性恋者。我一直是。我是一个霸道的母亲和一个软弱的父亲的产物。我对异性恋的热情只不过是个烟幕弹,一个聪明的计谋。阶级的烙印。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来,主席先生,您若肯屈尊到另一间屋来,脱下您的裤子,我会迅速地兽好你。”
“啧,啧,”二号说,他急忙记录下这一条。“你又倒退回去了。”
“你为什么仍然觉得必须攻击我们呢?”
“你为什么顽抗?”
“还这么刻薄?”
“给我们一次机会。要知道,我们是你的惟一的希望。如果我们不能成功,你就会丧失理智。”
“是的,是的,”我叹了口气又栽到床上。听他这么说我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你看,我太累了。自打吃下鸡蛋三明治后还没有再吃过一口东西呢。我的脑子都不会思考了。我需要睡觉。明天我还得去见考夫曼先生。我的头脑不敏捷的话,计划就全完了。我也就死了。玩儿完了。昨天夜里就煎熬了一夜。你们这些人来得越来越勤。求求你们让我安静几宿吧。听着,我来提个建议。给我三天,然后我跟你们玩马拉松。行吗?”
沉默。
“看啊,你们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我连觉都不敢睡了。我说的是真的。你们让我害怕了,”我伸出双手恳求他们,尽管我努力控制自己,还是哭了起来。我马上把头扭开,胸腔因抽泣而一绞一绞地痛。我挣扎着使自己重新振作起来,用袖子擦一擦眼睛,然后转过身来。
“现在感觉好一些了?”杰太太关心地问。
“还不太好,”我强挤出一个泪痕斑斑的微笑,“不过谢谢你问我。你太好了。”
停顿。
“你们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叹息说,红红的眼睛央求地从委员会一个成员看到另一个成员。
“我们马上就说到这个事。”主席愤怒地说。
“咱还回到同性恋问题上来吧。”五号又拣起了这个话题,从他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怜悯之情。
“你们在钓鱼玩儿,”我有气无力地反驳说,“而这一切都是以我的时间和睡眠为代价的。”
“你有没有搞过同性恋?”一号坚持问我。
“没有。我是素食主义者。”
“回答问题!”
“没真搞过。”
“那是什么意思?”
“嗯……有一次……”
“啊哈!”四号高兴地叫起来。
“你瞧!你瞧!”六号喊道。“我们是对的。努德尔曼先生,你骗不了我们。”
“假如‘是对的’如此重要的话。”我耸耸肩。疲倦极了。
“绝对重要,”杰太太说,“我们必须得出结论,否则就算失职。你不会以为政府职能部门什么活都不干自拿钱,对吧?”
“接着说,请说。”主席催促我。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嗯,在我13岁时,我在昆士区我家旁边的林子里散步,你知道,森林公园。”
“往下说。”
“这时我碰上那——”
“我——我——我——不是告诉你们——们——了?先生们。”五号插言道。
“让他说完!”主席大声说。
“我撞上了那家伙,他死缠着我不放。后来他问我:‘嘿,小伙子,想让我帮忙吗?’‘帮什么忙?’我问。‘想让我给你口交吗?’他说。”
“口交?”四号拨弄着袜带问道。
“吮吸阴茎。”主席什么都懂似的说。
“噢。”四号说,并且在纸上匆匆地记着。
“那你怎么办?”一号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探问我。
“我吓得要死,拼命跑出了树林。”
“他跑了!”一个人喊道。
“跑了!”另一个人附和说。
“跑出了树林。”他们都站了起来,齐声欢唱和鼓掌。
“拼命地跑!”乱舞群魔中的一位大声喊道。
我极不舒服地等待这一切快点结束。
“啊哈!”主席终于惊叹道,兴奋劲降了一点,并开始飞快地记笔记。“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这个情况?”
“因为我没有想到它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让我们来决定它的意义。”他表现出极大的关心。
“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不能告诉你。是要载进绝密文件里的。”
“可我必须知道。知道自由信息法案是干什么的吗?我有权力知道我的人格是不是被歪曲了。为什么如此至关重要?是不是这说明我是异性恋者,或同性恋者或者其他什么恋者?”
“它的意义自然远远超出世俗的看法。”
“你必须告诉我。”我又大声嚷起来。“求求你!”
“现在咱们开始真正的工作吧。”
“什么工作?”我抽噎了一下说。恐惧攥紧我的喉咙。
“最终的目的。”七号说。
“你们想——?”
“我们想让你彻底认罪!”主席咆哮着说。他的小槌猛地一击。我在极度的绝望之中看了一眼杰太太,没想到她的眼睛也突然变得凶狠冷酷起来。
“不准漏掉一个句子,一种看法。”一号怒气冲冲地说。
“全部的事实,只准讲事实,不准扯别的。”
“关于什么的?”我大声问。
“你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认罪就别想有安宁。”
“我认罪,可是你们得告诉我认什么罪!我实在不知道。”
“可是你知道。”
“关于同性恋者?”
“不对。”
“关于爱无能?”
“不对。”
“关于是个大废物,与社会格格不入?关于是天生的撒谎者?”
“不对。”
“不对。”
“不对!”
“那关于什么?”
“不可救药了。”八号说。他厌恶地摇一摇头。
“典型的。”杰太太说。我曾把她当做好朋友看待。“你可以从社会和精神方面去想。”
“与思想有关,跟身体无关。”
“太尖刻。”
“连工作都保不住!”
“连闹饥荒时卖面包的活都找不到。”
“这跟我找工作有什么关系?”我大声说。
“没关系也有关系!”
“我来问他几个问题!”
“求求你们。”我乞求说,任凭泪水满面流淌。凭着直觉我设法遮掩自己暴露的部分,因为我发觉自己只穿着一条破烂的内裤——忽然想起母亲的教诲:要记住,参加考试之前一定要换一条干净内裤,去买鞋之前一定要换一双没有洞的袜子。
“他疯了!”二号指着我的狼狈样子责难地说。
“就是个疯子!”
“精神失常!”
“神经错乱!”
“我会在所有的文件上签字。为过去的、现在的、甚至想象的一切罪过而忏悔。如果你们肯给我——不!我什么也不忏悔。我有我的权利!你们就是要折磨我。给我一毛钱让我给我的律师打个电话,反正,我拒绝承认这个法庭,因为你们忘了宣读我的权利。”我挥着拳头朝他们嚷道。
“我不是傻子。我懂法律。”
“比搞同性恋的家伙还蠢。”
“我动议不受理此案,理由是——!”
“比啄木马还疯狂!”
“行,行,我认罪。妈的,我要是开了头就收不住了。咱们可就要在这儿呆到下地狱那一天了。”
“我们有的是时问。”主席笑着说。
“可是到底要我认什么罪呀?”
“你会知道的,努德尔曼先生,”他边笑着边渐渐远去。“你会知道的。”
11
治安维持会走了,留下我在青年会这间无窗的陋室里不知所措,一筹莫展。我仍然穿着破烂内裤——这副样子当然不宜在一组尊贵的人面前作证,不过他们总有办法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突然出现。假如我住在一所像样的旅馆——哪怕在我妈妈的公寓里,尽管那里铺着粉红地毯,摆着红红绿绿的塑料花,房间装饰得像妓院——他们今天晚上就有可能放过我去。这算是一个教训吧……我在屋里走了几步,踱进走廊然后朝男厕所走去(好像这里有女厕所似的。)哈哈。真有趣,努德尔曼先生。一分钟前你还痛哭流涕哩,接着就又大开玩笑了。
洗澡间除了滴滴的流水已空无一人——长排的洗脸池和小便池像急切迎客的守卫者一样随时做好排水的准备。早晨3点30分。就连有窥淫狂的人也需要睡上一会儿——或许正忙着对昨天偷看到的别人的生殖器编织离奇的故事呢。
我弯腰站在搪瓷小便池前,尿出的小便形成一个长长的美丽的金黄色弧形,恐怕麦当劳也要自愧弗如了。我拉动拉杆,醉迷迷地看着冲水急速转成一个漩涡。上乘的美国水管工艺,我赞美地摇了摇头。然而我还是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我接着在这里睡,不知道一会儿还会出什么事。我动一动头,实在太累了。为什么我总在黑暗里生活,在夹缝中挣扎?为什么年复一年地生活在错的一边?现在我个人与家庭与经济,三者凄惨地搅合在一起,此时我最需要的是生活中有一点小小的开心事。开心事。不管是哪一种的。然而我担心就算我正好与它撞个满怀,就算它抓住了我的睾丸,就算它挠我的胳肢窝,我也未必能认出它来。这就是开心事。其实每个人都在谈论它,不是吗?到我家来,咱们干点开心事。伙计,昨天夜里开心不?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从我个人生活体会中,至今没弄明白它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知道人人都应该有一点,而且很清楚没有人比鄙人更需要一点开心事了。开心事。它就跟成功一样可望而不可及。另有一件事,在我退回那密不透风的小屋时我的糊涂脑袋瓜以真正神奇的速度挖掘着新奇的深奥的事物。假如我有一支笔、一张纸、一点点耐心和一个足以叫人恶心的信念,就会创造出非常有趣的作品。为什么非花时间写小说不可?借助于收集来的学术论文和哲学文章,这篇东西很可能会使我拿到诺贝尔奖,同时还有开心事,甚至——如果我真有水平,再发挥得好一些——成功也会接踵而至。嗨。我所要做的就是写出一本畅销书,写出一部一蹴而就的小说,是关于一条虹洚鱼威胁着一个社区的故事。
我穿好衣服,打好行李,走下楼去——我永远告别了那个房间,感觉马上好起来。我朝电话亭斜插过去,打通了古伯斯威尔。电话铃声。铃。铃。
“哈啰?”维维卡的声音,低哑和半睡着的声音。
“是我。”我高兴地说,听到她的声音我即刻奇迹般地恢复了活力。
“出什么事啦?”她带点惶惑地问道。
“没事,我挺好的。”
“可是——”
“一切都好。真的。甚至还挺开心。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再问你一件事。”
“嗯?”她打个哈欠说。
“我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我爱你爱得发狂,爱得发疯,全身心地爱你。”
“在——在早晨4点钟?”
“不要让我解释。”
“我很感动。”
“瞎说。”
“真的。我恰恰半睡着。你叫醒我时我正在做一个挺高兴的梦。”
“什么梦?做爱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