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努力耕作改良水渠。把从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田地中间的田埂毁掉,合并成大块。
成立了公共食堂、托儿所,使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能下地参加劳动。半裸的姑娘们参加共同劳动的短裙风姿,使只穿兜裆布一起劳动的男青年精神焕发,这是因为把感官的紧张充分调动起来的自然而然的结果。而且由于大怪声时期〃更换住处〃,所有的妇女们已经没有绝对的婚配关系而属于一个丈夫的伦理观念了。
在这种情况下,年轻一代中的性放纵,把〃复古运动〃以民间传说形式的传承中,只将阿丑女一个人作为摆脱旧观念的代表传说的。该传承本身虽然荒唐无稽,妹妹,可是我以为,以阿丑女为核心的领导们推行的〃复古运动〃,还是反映了庆祝节日期间的性解放。
阿丑女领导的〃复古运动〃在原理方面偏离得最严重的,就是把前不久暂离人世的破坏人的领导性绝对化,甚至把对于曾经和他一起创建村庄=国家=小宇宙,年逾百岁仍然坚持劳动的老人们轻蔑的风气传给青年们。把大怪声时期想穿过森林逃往他处,因为幼儿得病只好返回的那个创建者杀害,并消灭其全家男人的事例只是个开始,使青年们明目张胆地这么残暴干起来的同时,又对峡谷和〃在〃的各家各户实行同时放火烧房,在此期间,使可怜的创建者们相继处于悲惨命运,这两件事是〃复古运动〃的顶点,同时也是这运动趋于瓦解的起点。结果是用自然死而不同于冬眠以及并非横死的方法,把超过百岁的创建者们全部消灭干净。
事情的开始是全都超过百岁然而依然发育终于巨人化了的创建者们,渐渐地,仿佛看得见似地开始矮小化。这是大怪声后半期出现的情况。虽然不停地矮小化,但是所有的创建者还必须参加峡谷和〃在〃的〃复古运动〃,他们还必须和青年们一起劳动,老人毕竟是老人,而且巨大的体力已不复存在的当时,因为过劳而消瘦。这些可怜巴巴的老人们,就在〃复古运动〃的野外劳动中,一个一个地倒下去了。创建者们的体质已经明显地恶化,但是生怕因为爱护老人实际上却受领导们责骂的家属们,因为不能不和老人分居,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周到地照看老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愁容满面低着头的肉体日渐消瘦,那轮廓也模糊不清,像雾中的幻影一般。看到老人如此悲惨遭遇的家属,不忍卒睹地低下头,但当他们抬头时,连那幻影般的身姿也消失了……创建者们这样被消灭干净,专搞〃复古运动〃青年们的想法是,说超过百岁而巨人化下去的创建者们就成了和自己生活于同一时代的人纯粹是梦话,所以对于死去的老人生前如何如何也根本没有记忆。至于死者原来的家属们,也只认为这悲痛是幻觉引起的。
但是和巨人肉体的矮小化,终于像空中之雾一般消失的创建者们形成对比的是阿丑女。即使她在〃复古运动〃期间,她的巨人化始终未停,因而非常健壮,而且显得年轻。怎么会有这种可能?解开这个谜的是〃复古运动〃垮台之后,弹劾失掉权力的阿丑女的人们是这么说的:阿丑女将近百岁的时候仍在不停地巨人化,原因在于她和二十几个青年有性关系。她派交易人越过藩境的山脉,从一向运盐的那条通道前往长崎,买进南蛮的秘药。而且在峡谷和〃在〃的人们都在光着上身只穿兜裆布或围裙过着那种日子的时候,阿丑女却躲在她的大宅单间房里,穿上从长崎买来的进口服装,还要戴上各种首饰,被领导提拔重用的那些青年们围着她叹赏。妹妹,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穿得更好更漂亮的话,效果适得其反,人们就说:好啊,像阿丑女一样!
揭发这阿丑女时有一段故事,我之所以感到意味深长,是因为创建以来,除了一条运盐的道路之外,我们这地方是和外部世界隔绝的,有许多神话和历史的我们当地,在〃复古运动〃期间由于有了穿山而过的通道,打开了和旧藩镇势力范围之外进行交易的道路。因此,从幕府末年到明治初年,这盆地出产的木蜡终于能够输往欧美,积蓄了财富,所以就盖起了规模庞大的木蜡仓库,使人感到这是创建了发展的基础。这样的交易通道,足以使我们牢牢地保住我们当地的独立。如果说它是阿丑女最早打开这条道路的,那么,难道她不正是着眼于村庄=国家=小宇宙的未来,眼光远大的经纶家吗?
表明〃复古运动〃达到最高潮的瞬间,随后就急遽衰落而开始进入反动时期的定时一齐放火,是阿丑女及其领导们滥用权力的犯罪,传承中决没有把它正当化。但是,妹妹,我作为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写作者,不禁产生了愿意拥护阿丑女的想法。随着〃复古运动〃的形势发展,通过集体劳动而否定个人的保守,作为恢复古代生活而不停地推动其前进。在这种形势之下,为了否定彻头彻尾的个人主义偏向,以祝祭的形式表现它,要把峡谷和〃在〃的所有房屋烧光。为了那巨大的火焰不要引起森林外部的远望者觉得奇怪而怀疑什么,必须在白天晴朗的天空之下放火,准备和实行全是在阿丑女的直接指挥之下有条不紊地实施的。在烈炎滚滚之间东跑西颠干活的人全都光着上身,下身穿着兜裆布或短围裙,这作业既勇敢也危险,而且紧张,谁都全力以赴,而且仿佛被节日气氛所鼓舞的集体劳动景观,我以为那才是完全像地狱图一般,重现了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古代风貌。
我认为这场大火,比阿丑女夜间在田地里同青年们杂交作为对大地的祝祭更重要,她使大雨把释放恶臭的沼泽地变成肥沃的土地,从百年来的疲敝中苏醒过来一样。我以为阿丑女一定使用了咒术。此次同时放火的是与非是个分歧点,不久阿丑女被剥夺了一切权力,受到弹劾,最后被塞进一个〃洞穴〃里,这时她只得像鳗鱼一样把她巨人化的身体向后仰着往里蹭,幽禁期间日渐消瘦、矮小,最后像个童女一般大,挡着〃洞穴〃的栅栏尽管毫无用处,然而她也不逃跑,在这里她度过了几十年岁月。想一想阿丑女漫长的晚年,她自己这样在〃洞穴〃里活了下来这一事实,我以为她可能感悟到,从咒术的作用来说,对于〃复古运动〃之后的村庄=国家=小宇宙还是必要的。像破坏人那样真正的巨人,把这个惟有恶名才广为人知的阿丑女在自己暂离人世之前选为最后的伴侣,它的意义何在,妹妹,我是通过这些想象才理解的。
□ 作者:大江健三郎
同时代的游戏
第二信 像狗那么大的家伙
(六)
在〃复古运动〃集体劳动的每天每日,创建者们巨人化的肉体渐渐萎缩,不仅如此,身体薄了而且透明,从身体的这一面差不多能看到那一面,轮廓模糊,终于在空中消失了。这些人消失之后,剩下来活着的人们,从我们的土地创建之后算起,又活了一百多年,终于到了最近才感到,构成峡谷和〃在〃的生活中心的老人们不过是自己可看到的幻影而已。像这样被彻底忘却的这些可怜的老人们,妹妹,正如我在前面略微提过的一样,在他们漫长生涯的最晚年,谁都有没完没了的梦,而且不论是哪一个创建者的梦,都是从受到冷遇的最晚年直到被消灭,悲惨接连不断,比悲惨还要悲惨的梦。创建者们的梦内容各种各样,但性质是一样的,而且是反来复去地作同一个梦。特别是寡言少语的他们这些人为什么把梦的内容说出来?因为,开头是老人们为了把那梦封存在清清楚楚的梦的框子里,也就是说,为了防止梦介入现实生活,他们相互之间坦诚相告:我作了这样的梦。之所以说创建者们的梦性质相同而内容各种各样,是因为他们都把自己整个一生当作梦的缘故。他们梦中出现的每种生涯,并不是和他们实际经验过的完全一致。他们在破坏人率领之下,从沿着河道溯行而上开始,炸掉大石块和黑硬土块,在靠大雨冲洗掉恶臭根源的盆地上,建设村庄国家小宇宙。他们的梦不是围绕着这些,以及此后经过了百年之久的现实生涯,而是与此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涯。梦中生涯的他们,满足于藩镇下级武士的生活,既不会因为立志改革因而遭到流放,也不可能越出藩镇府城的生活圈,既遭遇不到任何考验,也不想进行某种新的尝试。只图个安安稳稳然而却是毫无意义,衷心所求,就是作一个按这种生活态度生活下去的人,梦中所见也就是自己的这种生涯。在〃复古运动〃的集体劳动中,这些年逾百岁的老人们,即使很短的午休时间,也要找个背荫处睡上一觉,睡着之后就把劳动中断断续续思念过的另一种生涯化为梦境。开始劳动的时间一到,毫不客气地被领导摇醒,这些老人们就像没睡足的孩子发脾气一般,对一起干活的老人交流梦中所见。有的甚至说:和破坏人一起溯流而上来到这里,并不是我们的希望!
这时候,老人们中有一位沉默无语,他似乎对于自己内心正在进行的某一不确定的东西抓住不放一般沉思。因为长年不断地激烈活动,超过百岁的脑子突然老化而出现雪崩一般的现象,老人们对于自己现实生活中经验的一切只有模糊的记忆,与此相反,梦中所见的另一种过去的经验越发符合现实,细节清晰地再现出来。于是所有的老人在他的梦中再现的·假·的生涯,才是实际真实的自己经验过的,至于记忆中趋于淡漠的现实中经验的生涯,却开始怀疑是不是没有根据的妄想。其中,破坏人的存在才是幻觉之中和现实相距最远的幻觉。这种怀疑持续不断地进展,当现实生涯和梦中生涯的平衡发生逆转时,老人们不仅精神和情绪,连整个身体也移向梦的生涯。总而言之,从我们当地来说,我以为他们是消失在空中的。而且,正如我前面提到那样,和老人们一起劳动过的青年们,对于无声无息消失了的人们,就像以往他看到的只是淡淡的影子或者别的什么而忘了个一干二净。
妹妹,虽然我早就决心当一个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写作者,但是迟迟未能动手的原因之一就是,每当想到被只是在梦中才有的另一个过去蛀蚀,看不见现实中经验过的生涯,自己正处于被消灭之中的老人们,我就为他们的不幸而担心,为他们的凄凉而觉得可怕,于是觉得自己也似乎身处这种状态之中。
□ 作者:大江健三郎
同时代的游戏
第二信 像狗那么大的家伙
(七)
大怪声即将发生的时候,围绕着死的方式并没有传承的事迹,只有隐遁了的破坏人。像那种自然死的方法,或者和冬眠的开始本来就是矛盾的,但是关于破坏人的死还有另一个传承,它和前面的传承相反,说他和所有的创建期的同志死别之后,自己把自己关进独自建造的一个非常坚牢的仓里,生活了很久之后,就被视他的存在为沉重负担的我们当地人杀了,把他的肉体切成碎块。
破坏人一定是为了使以自己为中心创建起来的村庄=国家=小宇宙免于崩溃,让自己的寿命延长,永远作一位独裁式的管理者,自己精心实施返老还童手术,更新自己业已老化的器官和细胞,企图成为一个〃长生不老〃之人。破坏人长生不死,也是我们当地所有的人的希望,这所有的人不求自己不死,却赞成唯独把破坏人推上〃不死之人〃的特权位置。
每到夜里,我就被死亡的恐怖纠缠着,这时的我已经十七八岁了。
现在把破坏人可怕的死的方式问题接着说下去。在这个传承之中的破坏人,他的漫长的晚年时代成了一个只能让人恐惧的暴君式人物,谁也不爱他,所以他只能孤独地打发他的日子。远远超过百岁的破坏人每天黎明走出他的家门,登上俯瞰峡谷的山顶,他是为了锻炼身体才登山的。峡谷还是黑夜,人们仍在睡觉,他们就听到天上打雷一般的脚步声,他快跑几步跳过山顶上的大白杨,在快掉进峡谷之前一把抓住白杨梢头再翻个跟头跳到巨大山崖顶,响声震天,地动山摇。巨人在山顶上如此活动锻炼,住在山下峡谷里的人却不免心惊胆颤。人们担心,他如果偏巧没有抓住杨树梢头,或者把大白杨也连根拔起,巨人化的破坏人像大石块一样滚下山来怎么办?但是没有向破坏人要求停止这种危害他人的锻炼,因为破坏人早就不和峡谷和〃在〃的人们交谈了。破坏人天亮时在白杨树上跳来跳去的运动搞完之后,就俯瞰整个盆地,看看有无外敌入侵,以及峡谷和〃在〃的治安状况是否良好,然后仿佛对人间已经失掉兴趣,便越过〃死人之路〃进入原始森林,在那里转悠,太阳落之前他是不会回到峡谷来的。峡谷和〃在〃的女人便为他轮流做饭,送到〃死人之路〃,妹妹,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记得那个称之为破坏人饭桌的那个旁有泉水涌出的平平展展的大石台吧,送饭的妇女就是把饭送到那里的。那饭很多,因为破坏人已经巨人化,而且还不停地运动,所以饭量很大。给他准备吃的和做饭送饭的妇女很辛苦,峡谷和〃在〃的妇女们无不苦恼和哀叹。但是破坏人对于人们的这种反应满不在乎。因为他已忘了人的语言,只会可能称之为森林语言、山谷语言,能够和整个盆地交流感情的语言。妹妹,希望你从这一点回忆作为语言理论家的破坏人。如果想让破坏人用峡谷和〃在〃的人们使用的语言使盆地的上缘到下边整个地形学的构造都能理解他的话,与其让他重新恢复人的语言,莫如尽力让人们熟悉掌握表现盆地地形的语言,倒是一条近道。这样,首先是别人比破坏人更当作一项自己的工作接受下来。实际上破坏人对于大家毫不关心满不在乎,所以也必须承认,人们也就背离了破坏人。从这个时期又过了很长的时间之后,尽管父亲=神官是外地人,但他却是花费一生心血搜集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的传承的人,所以有一个时期他半夜登上〃死人之路〃,想了解破坏人语言方面的问题。正因为这个关系,所以我认为父亲=神官才能和进入〃洞穴〃冬眠的干蘑菇一样的破坏人交流感情,所以他才实现了他的计划:早在你还是个幼女时代他就打算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