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不能做。如果我们偷偷地伸一下腿又被发现的话,就会被踢得满地乱滚。”
那些由于意识形态和政治上的原因而被捕的人都会被要求写一份自传。“特高”对每份自传所包含的内容都做了具体的规定:家庭背景,(嫌疑犯)成长的环境,朋友和熟人的名字,参加过的政治及社会活动,工作简历,一份关于政治观及其如何形成的文章。对于被捕者来说,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怪圈,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希望的:如果他不按照“特高”想看到的方式来写,他就必须重新再写;而他如果写了“特高”想看到的东西,他就会以政治犯罪的名义被起诉。
下面是“特高”的一次相当典型的逮捕行动。一个寒冷的冬夜,三名身披黑色外衣的“特高”人员,毫无预兆地闯进被怀疑为自由主义者的电影导演岩崎昶的家,他们把岩崎昶从睡梦中拖起,不由分说地就把他带到了位于东京西北部的池袋警署。同时,他的书籍、杂志、笔记本、日记和手稿也被捆成一包一起运到了警署。(在战争的后期,当燃料短缺变得十分严重时,这些物品被焚烧用来给警察取暖。)早晨,岩崎昶被带到一个“特高”官员面前,被告知他将要“受受冻”———就是关在一个没有供暖的小牢房里。在根本没有任何审讯的情况下,岩崎昶在监狱里总共待了14个月,最终他被释放了,但被警告不准发表任何政治言论,也不准参加任何政治活动。
到了战争后期; “特高”思想控制局的首脑古井喜实向帝国议会提出,他想要对“危害国内团结”的活动进行一场加大强度的镇压,以此为手段来坚定全国的决心。他的陈述非常动听;东京附近地区的“特高”逮捕了《改造》和《中央公论》这两本颇负声望的杂志的编辑人员,并指控他们宣扬共产主义观点。一个姓竹岛的“特高”警官公然地对《中央公论》的编辑黑田秀俊(音)进行威胁,他说:“我们很清楚你并不是共产党,但你如果坚决不承认呢,我们可知道怎么对付你。我们只要把你说成是一个共产党就行了,我们是可以杀掉共产党的。”但黑田秀俊不为所动,重申说他和他的同事们并不知道任何共产党及其同情者。黑田秀俊被释放了,但他的杂志被查封了,直到战争结束。
大捷面具下的惨败
随着日本军队在陆地战场及海战中取得的胜利越来越少,在国内镇压中的胜利就显得越来越重要。1942年6 月,当日本帝国联合舰队在中途岛海战中失败后,日本的巨大冒险就开始走下坡路。为了防止人民知悉这次失败的消息,东条英机首相下令将这次战役中沉舰的幸存者们隔离起来,日本的高官们面不改色地宣布帝国海军最终“获得了太平洋的最高权力”。在东京,受骗的人们纷纷涌上街头挥舞旗帜,手提灯笼进行盛大的游行庆祝。
只要日本军队的闪电式战争能够保持长胜不败的辉煌纪录,东条英机和他的同僚们就能够欣然地接受公众的欢呼拥护,同时人们也能允许天皇被继续默无声息地置于背后。然而,中途岛战役之后,东条英机他们变得越来越依赖于皇家的声望,他们敦促皇室成员参观军事基地、工厂和学校,以此作为鼓舞士气的手段。从1943年初开始,历史上只有在发生重大事件时才颁布的诏书,现在几乎每个月都要颁发一道,它们被用来勉励后方做出更大的努力,并用来向日本人民保证肯定会得到最终的胜利。
降低诏书神圣权威性的做法是很愚蠢的,而败坏它的做法则更要糟糕得多。然而在1943年的年中,东条英机正是这么做的。通过向天皇部分隐瞒了那些令人沮丧的事实,东条英机说服天皇宣布日军在所罗门群岛取得了一场“巨大的胜利”。在这个时候,日本军队实际上正在惨败之后从这一地区撤离。
面对日本军队撤出他们征服的地区,面对美国对日本本土的潜艇封锁不断的收紧,面对日本人民和工业开始感受到严重的短缺所带来的剧痛,东条英机首相终于发现了还有一件令他满意的事情,这就是1943年12月在东京召开的“大东亚共荣圈会议”,来自中国汪伪、伪满洲国(日本人给他们的满洲属地所起的名字)、泰国、缅甸和菲律宾的代表们参加了这次会议。
东条英机是一个“泛亚洲主义”的忠实信徒,这一点,他与许多心怀讥讽的同僚们不同,他可能还相信全亚洲的人民在日本的统治下会得到共同的繁荣。有一次他从两国经济合作的角度出发来解释日本对中国的侵略,这次解释很能体现他思想中的特点。他说:“基本目标是由中国提供它那储量丰富的各种原料,而由日本提供技术、资金和技术人员。互利互惠是主要的思想,这是有道德基础的。”
现在,作为“大东亚会议”的主席,东条英机坐在一个马蹄形桌子的首端,召开这次寄托着他全部希望的会议。东条英机的希望就是日本能够带着一些成果退出战争,他说道:“大东亚的国家之间无论哪个方面都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被紧紧地捆在了一起,这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
日本手下的傀儡政权一个接一个地声明了他们的泛亚洲主义热望。日本在中国的伪政府的头目汪精卫说道:“所有的东亚国家都应该热爱他们的祖国,热爱他们的邻邦,并且热爱东亚。”
菲律宾新近被日本赋予了名义上的独立,总统劳雷尔用因激动而不断颤抖的声音说道:“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或延迟十亿东方人民去获得他们自由无碍的权利和塑造自己命运的机会了。全能的上帝不会抛弃日本,也不会抛弃大东亚的民族。上帝将降临人间,和我们站在一起,将会激发我们人民的勇气和豪情,将赋予我们解放自己的力量。”
最后一个发言者是拥有剑桥大学教育背景的缅甸第一总理巴莫博士。和菲律宾一样,缅甸也刚刚获得了象征性的独立。巴莫宣称道:“多年来身在缅甸的我一直做着我的亚洲梦。我的亚洲血统一直向其他的亚洲人发出召唤,在我的梦想里,无论是睡是醒,我都听见亚洲向她的孩子发出的呼唤。现在我们不是要用我们心去思考,而是要用我们的血去思考。”
会议全体一致地通过了一项决议,号召大东亚国家之间的合作和友善,这一结果对于东条英机来说,是极为令人满意的。他认识到,只要东亚的民族和日本站在一起,抵抗西方盟国,日本就一定能打退敌人进攻浪潮。在他的想像中,可能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群众性的同盟:对于泛亚洲主义的追求在西方的压榨面前有着巨大的力量。然而,无论泛亚洲主义曾经可能给日本带来多么大的机会,由于日本士兵对于落入他们手中的人民所进行的种种暴行,这些机会都已经不存在了。
东条英机为组建一个有效的东亚联盟而努力,但他的努力受到了来自为他自己政府内部力量的更大破坏。在一个标题为“大东亚共荣圈的基本概念”的文件中,帝国统治协助协会宣称:“尽管我们采用‘亚洲合作’的提法,但这绝没有忽视日本是由神创造的这一事实,也并非假定了一种自动的种族平等。”在谈到日本对那些曾经属于西方列强的地区进行占领这一问题时,东条英机的内阁书记官长星野直树坚称:“我们不受任何限制。我们可以占领它们,可以为所欲为。”
这种态度源自日本长期以来凌驾于邻邦之上的那种优越感。最终,在东亚日本士兵和统治人员涉足的每一块土地上,它都造成了致命的后果。
外交在征服者的疯狂中受阻
在朝鲜,自从1910年被日本吞并之后,朝鲜人的生活中时刻都充满着日本人的歧视,日本人的平均收入要比朝鲜人的多三倍,参加日本军队的朝鲜人不断地被提醒他们低人一等的身份,诸如:“走路悠着点儿,不要认为你是日本人。”
朝鲜人被迫像应声虫似的不断照念一个誓言,开头两句是:“我们是伟大的日本天皇的臣民,我们效忠于天皇陛下。”他们要求所有的朝鲜人都加入神道教,朝鲜妇女被征去为日 本军队充当“慰安妇”。
在满洲,重工业、交通业和通讯业完全被日本资本所控制,中国人被迫充当劳力,帮助日本掠夺这一地区的自然资源。根据一位见证人所说,工人们被迫“带着脚镣劳动,劳动使人精疲力竭,工作的时间很长,手段非常残酷。许多人都逃跑了,一些逃到了俄国,那些不幸被抓住的人受到了残酷的折磨,有火烧,有水烫,然后就被捆到某个地方(杀死)。”
在中国北部和中部,日本兵们犯下令人发指的暴行。1937年的南京大屠杀,只是其中一个最臭名昭著的例子。1942年,一个从中国回来的日本下士向朋友吹嘘着:“外出搜寻给养的时候,我们抓住了一个孕妇,我们把刺刀扎进她的大肚子,然后把她像一块肉似的挑了起来。”一个日本士兵谈到看到别人“用石头砸一个中国人,直到把他的头盖骨砸开,他倒在了血泊之中。然后他们又用脚踢他,并扔上更多的石头。军官们对于这场杀戮只是袖手旁观”。在许多战斗区域,日本的政策是把他们前进路线上的每件东西都烧个精光,一个士兵回忆说:“作战地区中的每一个村落,无论大小,都烧成了白地。村中则被杀得鸡犬不留。”
在马来亚,有大约7 万名中国移民在1942年初新加坡沦陷后被捕。他们中的几千人,被控进行了破坏性活动。这些人被成群地绑在一起,装到船上,船开进大海,他们就被抛进了海中。新加坡著名的莱佛士饭店禁止本城的居民进入,而那些最好剧院也只向日本人开放,一些学校也被日本人占据,用来充当陆军兵营,另外一些则被改成了妓院。
在缅甸、荷属东印度、法属印度支那以及美属菲律宾,最开始日本被当做西方殖民主义的解放者而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但是欢迎很快就变成了失望,然后又变成了仇恨,并且出现了广泛的游击抵抗运动。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在菲律宾的农村地区发生了大规模屠杀事件,而且并非罕见。整个行政区域被日本人全部毁掉的事发生了许多次,居民全被刺刀刺死,建筑被烧个精光。在首都马尼拉,那些拒绝向日本士兵三鞠躬的人被带到城市广场上一起杀死,他们的尸体还被吊起来示众,而那些犯有更严重罪行的人,比如殴打日本士兵,则被铐在镀锌的钢板上,放在热带的烈日下活活烤死。
对于日本处心积虑策划的“大东亚共荣圈”来说,像这样无法无天、毫无顾忌的暴行,当然是致命的,同时也毁掉了日本本身。由于其基础是建立在强制而非合作之上,日本的体系从根本上就无法发挥效力,因此日本人丧失了一个无比巨大的人力资源库,不管从军事还是民用来说都是。他们也无法充分利用那些日本急需的丰富自然资源。
然而尽管大东亚共荣圈的失败对日本的发展有很大的破坏性,但如果和日本陆军和海军之间竞争所造成的恶劣影响相比,它就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这场激烈的竞争贯穿了战争的始终,它不仅给作战行动带来了一场又一场的相互钳制,而且也给日本为经济所做的全国性的努力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1941年,在东条英机刚刚坐上首相这个位置的时候,天皇曾经向他申明了一个长期困扰日本的问题。当然,这种申明是用一如既往的闪烁其词的方式来表达的。裕仁说道:“请你一定记住,在目前陆军和海军之间的合作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我还打算召见海军大臣,告诉他同样的话。”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忠告是如此有价值,但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忠告是如此一贯被人忽视。综观整个历史,陆军和海军之间的竞争几乎每个国家都有,而且往往十分激烈,但日本海陆军之间的相互仇恨程度实在是无与伦比的。它是长期积累起来的矛盾,一直可以追溯到宗族之间血腥的领地之争。当19世纪后期的明治维新中,现代的日本陆军和海军建立起来的时候,一些宗族将他们的子弟送进一个军种,而他们累世的对头们则一定参加了另一个。就这样,他们之间的敌意持续了下去,甚至发展成了公开的仇敌关系。
两军之间的争斗在个人层次上也体现了出来。海军舰队总司令山本五十六参加过两次最重要的战役,先是突袭珍珠港,后来又经历了中途岛的失利。他曾经有一次当着一位喋喋不休的将军之面推开椅子拂袖而去,以此表示对陆军的蔑视。丰田副武司令,是战时的联合舰队总司令,他经常把陆军称为“马粪”,而且再三宣称他宁可把女儿嫁给一个乞丐,也不会嫁给一个陆军里的家伙。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陆海军之间不合所带来的毁灭性打击遍及各处,包括经济动员、战略性供应的征集和部署、军备设计和生产以及成品的分配。
从制度上讲,陆军和海军的后勤供应都是由通产省掌管和分配的。通产省和一个内阁计划委员会共同负责制定经济政策。但是,海军和陆军都拒绝向行政部门提供任何关于他们战略物资的接收和存货的数据(它们之间更是绝对相互保密)。这样一来,任何实际的计划都难以实施。
飞机制造业的激烈竞争
在战争初期,日本曾经进行过一次弥合两军关系的尝试。他们建立所谓的控制机构,并赋予其相当巨大的权力。这些机构是以政府的面目出现的,每一个机构的领导都由一位来自战备相关产业的行政官员担任。陆军和海军的反应则是对控制机构毫不理睬,继续随心所欲地使用他们的储备物资,直接向生产厂家发送订单(有一些厂家就是属于军队的),混乱仍在继续。
两军之间的争吵在至关重要的飞机工业中最为激烈,在这里双方都建立了自己的控制机构。一位民用经济计划制定者藤原银次郎在对飞机工业进行调查之后,抱怨说:“海军在科技上比陆军领先,所以陆军竭尽全力地争取赶上,然后海军又竭力保持领先的地位,这样就形成了一场争取优势地位的紧张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