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生是这镇上的“红头发”;谁惹翻了他便甭想在这站住脚。婷婷并没有想到铁生这次是专门找岔子来的,更没想到又那么轻易过了关。
以后;铁生便只找婷婷理发;还把他手下二毛、石虎、明珠一伙“白条子”都介绍到这里来。
渐渐地,铁生、二毛他们都跟婷婷熟了,成天惹事生非了便去发屋转悠。开始,铁生向婷婷吹嘘他的本事,讲如何赤手空拳制服四个彪开大汉;讲他如何刁难捉弄村镇干部;讲他怎样的跺一脚全镇都要动一动。婷婷不动声色地听着,也不时淡淡地笑,不做任何评价。不夸奖也不贬责。铁生却觉得自己越讲越心虚,有那种一拳打空的感觉。慢慢地,铁生们就觉得婷婷和一般的女孩“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是婷婷待他们好吗?说不上。他对每个上门来的人都是一样和气的态度;是婷婷手段高明吗?看不出。她给人的印象倒是很诚实很朴素;是婷婷有魅力吗?也不是。说实在婷婷长得不算美;是那种随处都可撞见的普通女孩。可是铁生们却不由地敬重她;虽说她岁数不大;他们都拿她当大姐看;挑水拉煤的杂活大家都抢着干;跟在外面的作为比起来简直有天壤之别。
婷婷发屋就日见红火了。
一日;趁大伙都在的时候;婷婷对着铁生说:“铁生;有几句话我想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讲出来。”
铁生说:“有什么该不该的;讲就是啦。”
“我说出来如果不中听;全当没说过算了。”婷婷说。
铁生说:“甭客气,敢有不听的!”
婷婷便说:“我父亲是一家装璜公司的总经理;他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任何一个有劳动能力的人不去自食其力是件可耻的事。这次我出来开发屋;母亲死活不同意;怕我到外边受苦;吃不消;怕这怕那;父亲却很很赞同;他说孩子长大了应该自立;老依靠别人生活;不就成了寄生虫了吗?按说你们都二十大几的人了;也该是干事业的时候了;成天这么在镇上晃荡;也不怕别人指着脊背骂娘。”
铁生是硬汉子,长这么大从不把打骂当一回事,可是婷婷这几句平常的话却使他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以后,镇上不见不铁生的影子。
不久传来消息说;铁生包揽了镇上的机砖厂;把手下的那十几个“晃荡鬼”都拉拢入了伙。
镇上的人们都象得了什么喜事一样;连区老院的老人们也说:“老天终于睁开了眼;把这帮祸害归了巢;这下镇上可安宁啦。”
快到旧历新年的时候;婷婷退掉租房准备停业回家。那天一大早;婷婷整理好东西推开门。二毛、明珠十几个后生一溜溜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新年的礼物。
婷婷一时愣住了:“你们。。。。。。”
这时候,她发现铁生没有来。
贼
丑娃穿了羊皮袄要出门的时候,媳妇在被窝里说,死鬼,偷风不偷雨,偷雨不偷雪,这风雪天的你不要命啦!丑娃说明天一早森森饭馆不是要货?到时候你给人家笑呀咋的。再说我哪次出马失脚了你瞎操心,把猫蛋被子盖好了稳稳的睡。
漫天漫地的雪衬托着夜色,刺骨的寒风呜呜地刮着,盐颗子雪迎面打着丑娃的脸,不分眉眼,还往脖子里钻。丑娃的大头皮靴踩着雪地嘎吱嘎吱响,心里却热乎乎的。做贼人不怕冻。
丑娃进王庄的时候,村东头福生家的“德国黑”第一个吠,呜--汪汪!引得好几家狗连声响应,丑娃在心里直骂福生的娘,说土匪!谁不知道你当个税务所的干部让人家水泥厂几千元给送条“德国黑”,亏人亏的,等我有机会不收拾了它才怪,狗日的土匪!丑娃摸到满发家的柴门后,定定神望望四下听听屋里无动静,就伸手摸着门关开门。满发这破柴门丑娃熟透啦,前几天还出165元买他的老山羊,满发喘着说200元不跌角要就要不要就走人。丑娃不跟他争辩说走就走,心里却说走着瞧。那只老山羊如今就在南墙根的羊棚下斜卧着,见来人霍地一下站起来咩咩地叫。丑娃一吃惊心就提到嗓子眼,本能地看看窗户并无动静才敢去解羊栓。解开了,拉,羊不走,还咩咩地叫。丑娃急了就一边用手捏紧羊嘴巴,一边猫了腰使劲往外拉,心里骂自己志亏了八辈子先人干这号提心吊胆了事,以后说啥也让猫蛋好好念书干些有头有脸的光鲜事。
丑娃牵羊拐过小巷时,身后那只眼睛感觉满发家的灯亮了,心里想等满发穿衣服起来看看羊丢了早就迟了八辈子。并暗暗告诫自己要镇定,不能慌,一慌就容易出错,有几次不是就因为慌中出错险些失了脚,再说这大雪天的,羊蹄子脚印儿怎能瞒过人眼。快到福生家门口时〃德国黑〃又吠。丑娃说吠吧吠吧让你吠个够。一直把羊牵着拐到福生的大铁门口,然后猛地张开双臂抱起山羊跨几个大步向村外跑。做贼人劲大,丑娃一口气就把100多斤重的山羊抱出村外,然后放下来喘口气,还回过头来看看夜色里白茫茫的王庄,心里说福生你倒霉吧,看当个税务所的小干部成天把你个脸挺的,几个臭钱还不是亏人亏来的,土匪!大天白日的抢人。
丑娃把老山羊拉回村子时心里还不瓷实,又特意拐了条巷把羊拉到村里最有名气的惯偷“独眼龙”家门口,再故技重演,一把抱起山羊跨出几个大步往回走。
雪停了,风更紧密地刮。丑娃回到家把羊拉进院里的“地下室”安置好,开了手电看看电子表已是凌晨4点多钟,便拿了扫帚把门前印了羊蹄子脚印迹的雪地扫干净,才关了院门回屋叫醒媳妇给他帮手宰羊。
天蒙蒙亮时有人敲门。做贼人心虚,丑娃心里早乱成一团麻,对媳妇说坏了,可能事发了咋办呀!媳妇说大惊小怪的,说不准是森森来取肉呢,开门吧。
丑娃开开门就傻眼。满发打着灯笼,福生和〃独眼龙〃照着手电站在外头,几又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象要吃人似的。丑娃腿一软要跌倒,嘴里却明知故问说这是咋的啦伙计们?快回屋里坐呀。满发喘着说,坐你娘的*,我的羊!福生说丑娃我跟你无怨无仇你日弄我做啥?!“独眼龙”抡起拳头说打这厮,怪不得人家在外边说我偷人。
丑娃媳妇出来看看阵势知道露馅儿了,就埋怨丑娃,我说偷风不偷雨偷雨不偷雪你偏不听。丑娃一下子跌坐在雪地里杀猪似的哭嚎起来。
小莉
晚上,水平在前巷长命家下围棋,永康一脸火急地把他叫出动说,你成日的在外头玩,把小莉一个人撂在家也不顾了!
水平问,我家出啥事了?
永康说,出啥事?!城里那个小白脸又钻你家了。就是先前追过小莉的那个小白脸。
水平说我当是啥事,去让他去么,我家又不是中南海,不许随便进。说完一扭身把永康一个人留在门外头。
刚坐定没落子,四喜又把他叫出去。
四喜说,野汉子都钻你家了,还的心事下棋玩。我让几个人把门口堵了,等你回去收拾呢。
水平一跺脚恼怒道,没见过你们这帮人,瞎胡闹!走走走,让他们都给我撤走了。
水平跟四喜过来,果然见自己门口五六个烟火头一明一暗地闪烁。见水平来了,几个火头一齐围上来,压低声音七嘴八舌地嚷,这还了得,欺我们花镇无人吗?!水平你只要发句话,我几个进去让那小子断条腿!
四喜说,我早就盯上这小子好几天了,昨开傍晚还骑个摩托在村口转悠呢。
永康说,我早知道他没安好心,那时候你在国旗班没复员,这小子就成天纠缠小莉。还说坏话,说小莉身上有股天生的香味,叫这个国色天香。
朱贵说,还有更下流的,什么性感女郎、勾魂娘子
瞎编排!那是小白脸说的吗?有人表示反对。
这时里屋门响了,就听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说,小莉你真狠心,人家费了多大心思来看你,话也不让说完就让走。
又听屋里头小莉的声音,你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你瞧着我这个人不历害,可有一班人守着护着呢,这会子说不准早在门口等你出来挨揍哩。
普通话说,只要能见你一面,他们就是打死我也心甘了。只要你
屋里又说,烦死了。我又没招惹过谁,你们倒是让我清静着点好不好。我只想跟水平安安生生过日子。
普通话推门出来,见几个黑影守在门口,一时就愣在那里,苦笑。
四喜首先咬牙切齿地喊,打这厮!几个人也响应着,打、打、打!
水平断喝道,四喜你别凶,我家小莉就是真养了野汉子也轮不到你几个吃醋。你们谁要动手,就拉到自己家里打去。
几个人不作声了。
水平接着说,我今儿个也把话挑明了说,永康,你几个的心思瞒得了谁,要有能耐也进去试试,我家门可开着呢,我又不拦着你们。又对着普通话说,明珠,我们早就认识,你也用不着偷偷摸摸的,要来就大大方方的来,好象我是多小心眼的人。你要能让小莉动了心,我也无话可说
黑暗里,静得听得见各自的心跳声,大家谁也看不见谁脸红。
香菱
三十年前的初夏,我被编入下乡工作队进驻东营公社后沟大队。说是工作队,其实只有两个人,我,还有东营公社宣传队老李。我是县里来的,算是工作队长,老马虽说年龄比我大得多,但毕竟是下一级单位,只能屈就在我“手下”做副队长兼队员。
当时我们被村干部派在村南头的香菱婆家吃饭。香菱婆是个老寡妇,十九岁上死了男人,家里只有个孙女叫香菱,所以人们都叫她香菱婆。这香菱婆六十出头的样子,缠了一对标准的“三寸金莲”,脑后绾着个小巧的头髻,用黑头络紧实地包着,看上去干净麻利。她的饭也做得好,关键是馍蒸得好,在东营一带都有些名气。可是,不久我就发现村里人对她的口风并不好,说香菱婆是个“扫帚星”,命硬得很,十九岁上克死了男人,中年以后又克死儿子儿媳(听说是煤气中毒死的)这唯一的孙女怕也要给她克死的。我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对这种村野的迷信说法自然嗤之以鼻,只是发觉香菱婆说话时常常咬牙切齿的样子,很有些杀气。
那一年香菱十八岁,长得象朵初开的花(我还能怎么形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呢?)。虽说也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略嫌单薄,但那皮肤真是白嫩、细腻,加上她清秀的眉宇间时常渗透出一丝淡淡的忧虑,教人不由生出怜爱之情。
我那时正好三十岁,对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象是牛吃完草料后的反刍,才有些回过味来,脑子里老把新婚时的妻子同香菱比,比来比去就把妻子和香菱混为一体,以后见到香菱就有些脸红,甚至不敢与她正视。在这一点上老李比我强得多,大概是年龄越大脸皮越厚实,我发现他常用充满馋意的眼睛盯着香菱看,那种眼神只有成年的男人才有,也只有成年以后的男人才对这种眼神领会得深刻。香菱不只长得好看,嗓音也好听,细细的、甜甜的,有一种教人心里痒痒的感觉在里头。只是她并不大说话,除了必要的言语,从不多说一句。每次我们开饭,她并不跟着吃,搬桌子、端饭、倒茶,完了便独自坐在炕沿上盯着窗户发楞。我觉得这孩子心思挺重的。
一天午后,我跟老李在队部热得睡不成,正打了桶凉井水光着膀子在屋里擦洗,村保卫股王七子气喘嘘嘘地撞门进来报告说:“刘、刘队长,出事了。王登殿的儿子王东堂,跟香菱,在二队场院鬼混,被人捉住了。香菱婆叫了一伙本家子人,在场院闹事,说要断了香菱一条腿,众人都拦不住。。。。。。”说完勺一瓢凉水一口气来了个底朝天。
我跟老李来到场院时,香菱婆正哭喊着咆哮着揪住香菱的头发滚成一团,一边,香菱的七八个本家汉子把那个叫王东堂的后生围在墙根乱踢乱打。我一看这场面血就往上涌,大喝了一声:“住手!”,见一伙人象是中了法术似的全都停住手脚,楞在那里。片刻,香菱婆又第一个打破寂静,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扑过去揪打香菱。我马上回脸喝令王七子:“把这婆子给我扭送到队部里去!”
在香菱婆渐远的哭喊声中,围观的孩子纷纷尾随而去,香菱的几个本家汉子也一个个哧溜哧溜退缩到两旁围观的人群中去了。
场中心,独留下香菱一个人披头散发地跪在那里。烈日暴晒,这孩子穿了件短袖青底碎花衬衫,白嫩的肌肤上沁出一层细汗。见我过来,香菱也不抬头,说:“叔,今天的事全是我的错,不干别人的事,你们怎么处置我都行。”我说:“解放妇女、婚姻自主是毛主席说的,你没有错。。。。。。可,你也得讲究点方式方法。。。。。。”。香菱只是反复地说:“全是我的错,并不关他的事。我爱他,是我叫他出来的。”
这时,老李在那边大呼小叫地喊我过去。老李嬉皮笑脸地把我拉到一边说:“王东堂这小子原来是个丑八怪,黑不溜秋的,眼睛又小,瞎!香菱怎么会看上他,一定是他强迫的。这小子还不老实,先说只是把香菱叫出来说话,后来我逼紧了,又说只是摸了摸,瞎!我怕是。。。。。。” 我打断老李说:“别乱猜了,你把那孩子叫过来,让我把话问清楚,如果两个孩子是自愿的,我们还得帮助做家里的工作,倘若真有了强迫行为,那可就问题严重了。”
老李把那孩子带来,我一看,果然又黑又丑,与香菱在一起一个白一个黑,一个美一个丑,形成强烈反差。那孩子说他自小跟香菱在一起玩,很早就爱上香菱,只是家里穷,自己也长得丑,香菱婆死活不同意作这门亲。我说:“只要你们双方自愿,家长的工作总会做通的。我可以帮助你们。”那孩子只是说:“你还不了解香菱婆。。。。。。”
回到队部,我本想开导一通香菱婆,不料她的道理比我还要多。说起她十九岁上守寡,如何如何身正影端、受尽苦难,说现在的孩子多么多么没出息、不要脸,反把我说得脸红通通的。我想反正成天在她家吃饭,以后慢慢开导她不迟。岂料第二天单位召我紧急回城。我在城里一呆半个月,等再来到后沟村,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