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姓程的近年来失意,把心情都寄托到赌桌上去,因此,或多或少地很晓得
一些黑道上的人物,只消大阿哥好好地劝他一劝,应该会得些好处须回手,何况
张佩芬人都不在本城,他能怎么样?“
“他仍胡言乱语呢?”
“他敢?若真如此放肆,程立山如今要交代的人可不是好惹的,姓程的并不
笨,他只会欺凌孤弱,不会以卵击石。”
“青云,你怎么能找到这种人来帮我们一把?”
我不是不骇异的。身家清白的我们,从不跟旁门左道的人有来往,无端求了
他们帮这种忙,会不会更添麻烦,得不偿失?不能不教我有点心慌意乱。
“放心!我们是从正途,以友情,请他帮这个忙的。陆湘灵初出道不久,他
是她的客户,曾有一个短时期,香港不容他藏身,而要暂避到台湾去,那段日子,
湘灵照顾了他的母亲和家小,直至他重出江湖。”
于是欠了陆湘灵一个人情。
我茫然地应着。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世上竟也有不是金钱所能解决得了的困难,而要由三教九流之徒帮了亿万富
豪的手。程立山来意不善,无了期的纠缠下去当然不是办法,他既已走上歧路,
更只能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有别的更妥善的办法了。
“我也欠了陆小姐一个厚人情了。”
“以后有机会再谢她。”
“我能见她一面吗?”
我是真心诚意,见陆湘灵的愿望,自昨晚已油然而生,更非自今晨而始。只
是杜青云并不知道。
“我试问问她,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可别勉强,你不要见怪才好!”
“她有不愿意跟我交个朋友的理由吗?”
“有的。”杜青云差不多冲口而出。
我们竟不约而同地快快把西多士塞进嘴里去,忙不迭地掩饰心上的尴尬。一
边嚼着早餐,一边偷看这小小茶室一眼,依楼面的情况估计,必是家庭式的经菅,
却竟然在简陋之中散发一种光鲜整齐的气氛,教人坐下来,不单不觉局促,且心
上暖洋洋,自由自在的,甚是难得。杜青云怎么老是把我带到另一种奇异的境界
来了?
一回利通去,周围的环境立即使我回复身分。
我要康妮给我把电话接到嘉扶莲·怀德的办公室去。
嘉扶莲从前是加拿大驻港专员公署的移民外交官,我们在业务应酬中相识之
后,十分谈得来,她这女人很有生童头脑,去年干脆辞掉了稳如泰山的一份政府
工,自行创业,开设了一家移民顾问公司,生意好得她废寝忘餐,还是应付不来!
“嘉扶莲,有事请教!能够到加拿大去才办移民手续吗?”我在电话里问,
为张佩芬铺路。
“不成,申请移民表必须在加境以外递进去。六四之后,在香港申请,要轮
候空两年,才获处理,如果心急成事的,不妨在新加坡,日本甚而美国入纸,八
个月左右便获处理!”
“把一件移民申请交到你手上做,肯帮这个忙吗?”
“什么话了?求之不得昵,客户是你什么人?”
“跟随父亲多年的秘书,认真来说,她还未足五十五岁退休年纪,然,我无
限度支持她的移民申请,你看着办呢!
只是人在这一、两天就要先飞加拿大,让她在纽约递申请表成吗?利通在纽
约有办事处,易于照应。拜托,容日面谢了。“
“要说多谢的人是我呢!”
嘉扶莲固然客气兼有礼,实况也真如此。最心急移民的人大概是能力财力仅
仅攀得上资格的人家。完全没有条件的,压根儿就不去想移民这回事。
因此,移民申请的案子不是每一桩都容易办理。如今。
我江福慧无限度支持张佩芬的话,等于将手续简化,变成门面功未,嘉扶莲
赚的就不是伤透脑筋的钱了,如何不谢我?
午膳回来,康妮就给我报告:
“已替程太订好了后天赴温哥华的机票。程太亦会在今天上嘉扶莲·怀德小
姐的写字楼去办理一切手续。”康妮一直以清楚而愉快的语调交代公事。脸上的
表情是淡定之中,隐隐见着兴奋。
这是不难理解的。程张佩芬的请辞,造就了她踏上青云的大路。原本是偶然
的替工,谁知竟有机会落地生根,且是块肥沃宽敞的土地,如何不乐透了心?
康妮是否能胜任为利通银行主席室的秘书,那真要看她的表现了。机缘骤然
而至,是幸运若仍是志大才疏,只会在仕途上加速其反。她当然要好自为之。康
妮跟着还说:
“蒋帼眉小姐在你刚离去后到访,蒋小姐说是路过,希望你刚巧闲着,可以
约你和杜先生一同午膳!”
“杜先生呢,他今天可是跟我一样有午膳之约?”
“没有,幸好杜先生有空,不然,就更令蒋小姐失望了。”
看样子,康妮未必能坐稳张佩芬的宝座。在她看见美丽的玫瑰园之前,必须
勉力走完一条满布荆棘的崎岖山路。
举凡跟在老板身边的人,勤奋之外,要加添甚多的聪敏。看懂了眉头眼额,
还只是二流功夫。要摸清楚成功人士很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心意,非要多年
道行不可。对于初出道的人,倒有一条秘方,非谨记不可,就是在没有迫在眉睫
的急需之时,切勿妄加感情注释。凡事一板一眼,实斧实凿的交差,最为稳阵。
否则,一轮马屁拍错在马脚上,后果堪虞。康妮仍欠火候。
我禁耐住心头的不悦,想了想,给康妮说:“请替我接电话给蒋小姐。”
不一会,康妮报道:“蒋小姐的电话响了好一会,仍没有人接听。”
利通银行大厦用的是玻璃幕墙,从主席室望出去,可眺望整个维多利亚海港。
今日,分明地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如果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到什么赤柱抑
或石澳滩头,吃过午膳,溜达一会,不是不吸引的。
我闷声不响地关掉了对讲机,专心工作去。
办公桌上放了一叠文件,我独独挑了杜青云呈交的报告看。档案上盖了“机
密”二字。
报告里头附了一张字条,写道:
一山还有一山高,刚接电话,程家一事,已获解决。
我嘘了一口气,再把报告批阅下去。
杜青云以精简易明的笔法,把利通银行申请到股票牌照,开始引用新的电脑
软件,兼为银行客户作股票及外汇买卖服务的情况,详细地交代清楚。
杜青云办事的效率,竟真如此神速。
我不能否认,我实在感动。
最低限度,没有杜青云刻意求工的进取,我怕利通兼营股票生意的意念,再
迟一年半载都仍未能付诸实现。我纵登高一呼,仍须有在下的百诺,才能成事。
何况,他还兼顾了我的私事。
父亲生前曾告诫我说:
“福慧,一旦手执大权的人,最忌惮思想偏激,感情执着。譬如说,当一个
手下屡屡能取悦自己之后,就生偏袒,以后他做对了什么,都属居功至伟,做错
了什么呢,又都是情有可原。相反,遇有侍候得不合自己脾胃的下属,成见日深,
坏印象一旦入了脑,永远刷不掉。这些情况,正正是佞臣之所以产生之故,物必
腐而后虫生,你千万要警惕。”
父亲寻且以俏皮而轻薄的语调加一句:
“这种毫不客观的阅人态度,他日只宜加诸你心爱的人身上,情人眼内永远
出西施,这才叫没法子的事!”
想着,想着,我满腔荡红,两只耳朵有种已被烧热了的感觉。
气人不气人?
康妮又从对讲机传话过来。
“蒋小姐刚用完膳,回到银行来,问你是否有空谈一会?
又何总经理在三号线,想跟你说几句!“
“请蒋小姐进来吧!”
我随手接了三号内线电话,是何耀基的声音:
“刚收到纽约那边的银行电讯,邀请我们参加银行业今年的周年晚宴,以及
同期在纽约举行的有关亚太区银行业务近年发展新动向的研讨会,你是否会前往
呢?”
我示意刚走进来的帼眉坐下,同时回答何耀基的问题:
“你认为我应该出席吗?”
“那真要看你能否分配出空闲时间了。”
“如果我没空去,你会代我成行吗?”
“利通跟纽约那边的银行关系素来密切,我们总得派高层代表参加,才显礼
貌。”
“让我想想,再通知你。”
帼眉一直笑眯眯地拿眼望着我,意态悠然淡定,看着我处理公事的人能有这
副表情,可说难得。
一般情况下,我在办公室内的模样不但不可爱,且有时见着了,很有点惊心
动魄。
我实在有不少为公事不称心而盛怒的日子,在位的女人一般比男人更肄无忌
惮,很容易把不满以一个火山爆发,溶岩回流的方式发泄出来。
想起来,不禁好笑,我其实在主席职位上的经验,只比康妮当我的秘书略胜
一筹。新丁的表现,自有幼嫩之处,要不怒而威,是一等一的修养功夫,故此,
办公时间内在办公室中,一向都不欢迎得闲人物,无谓把一副张牙舞爪的紧张凶
狠相,在人前张扬。连蒋帼眉也不大有特殊礼待。
今天是少有的例外。
“什么事找我?”我直截了当地问,口气完全没有鼓励意识与兴奋。
“原要约你和青云一起吃午饭,有事商量。”
“什么事?”
“大学校友会在复活节假期到泰国清迈去观光,我想约同你们一起去逛逛。”
我没有即时回答,脑子突然混乱一片,有点弄不清楚帼眉的用意。
“我们同学会里头也有很多政界与工商界的成功人士,平日大家都忙,很希
望能趁几天假期,轻松地聚玩几天,一律不谈工作,只讲风月,岂不是好?”
帼眉连忙向我补充资料,大概怕我不肯跟身分地位距离太远的人混在一起,
她的殷勤使我更大惑不解。
“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热衷于这些团体活动?”
平凡的一句问话,竟教蒋帼眉刹那间脸上泛红。除非别有用心,否则犯得着
如此难以为情?
“福慧,你别多心!我只不过想把生活过得活泼一点。你也应该如此。”
为什么是必要把我拖连在一起计算?我并不觉得目前的生活过分呆滞。还不
够我忙?
是蒋帼眉打算把她个人的沉静生活改变罢了。
我没有戳破对方的这重心童。只答:“我不是你们的校友!”
“不相干,欢迎携眷参加!”
“你把我当成眷属了?”
“我和青云都够资格把你带在身边成行!”
帼眉的幽默并不到家,我只勉强地笑了笑,表示礼貌,并诚意地追问:“杜
青云说过要参加这个旅行吗?”
“他答应了。所以我才赶快来问问你。要是能成行,那就太好了。”
“怎么不能成行呢?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帼眉瞄我一眼,看得出她是把一份难为情硬压下去:“福慧,你会跟我们一
道去吗?没有了你,兴趣要打折扣了,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信,然,事务太繁忙,我将另有远行。”
“到那儿去呢?”
“纽约。”
“独个儿去?”
“不,看银行内有哪一两位高级职员有空,一起到那边去开研讨会!”
“福慧,你会邀杜青云陪你成行吗?”
任何人此刻若在蒋帼眉跟前,都不难看得出她是何许紧张!
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何况,争得到,也未必好!
杜青云既已老早选择在复活节假期内跟老同学到泰国去轻松几天,何必要他
仍为公事奔波劳碌?利通之内,难道还缺陪我成行的人。我播摇头,说:“我让
何耀基或其他职员陪我去!”
“福慧,我看杜青云并不知道你的这个计划,否则,他是会先顾念公事的。
我的意思是……”
蒋帼眉的确是有点急躁,因而使她更觉自己辞不达意。
然,我并不愚蠢,三两句说话,自明她之所指。
蒋帼眉几艰辛才得到这个称心如意的机会,不宜扫她的兴。她担心我以公事
为大前提,坏了她的好事。是杞人忧天了。根本懒得再在此事上跟她蘑菇纠缠。
‘
“帼眉,我自有分寸。还有什么事没有?没有的话,别介意我下逐客令了,
我还有甚多事情待办。”
蒋幅眉正式道:
“福慧,工作之外,人生还有别的可船更重要的事物,值得你关注。”
“那是什么?”我直截了当地问,她不可能爽快率直地答。
良久,帼眉才说:
“福慧,如果你真是觉得一个人独自孤伶伶地生活,仍可撑下去的话,那就
无话可说了,不过,我记得那么清楚,你曾对我坦言,人生需要伴侣,那么就好
应该当机立断,莫负青春。”
原来心里头的志趣真不便胡乱宣扬,昨日的朋友,可以是今天的敌人,无端
奉送把柄,划不来。
事已至此,我只好虚晃一招,问:“你呢?”
帼眉望住我。
我望住她。
“不律己而律人,天下间没有的事。”帼眉淡然而肯定地说:“如果要我选
择,我也宁可人生旅途有良伴,却不必顶头星光灿烂。每个人都应该想清楚自己
的需要,努力争取,幸福不能经常唾手可得。”
“谢谢你,帼眉,我会谨记你的这遍话,想清楚,然后有所取舍。”
帼眉起身告辞。
她的那番说话,我不但会谨记,且会细味。
很明显的,她已采取行动,向着“目标”进发。
我呢,目前千重思虑,还是有关利通银行前景的问题。
独独关于自身的,也许有一个,在脑海中出现,一瞬即逝。
从小到大,事事都依时依候就水到渠成,我太不习惯与人争,不晓得争,也
不屑争了。
在跟利通的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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