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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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堆雪[梁凤仪]-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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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不肯,这种无赖,需索永无休止。

    这三十年的姑息养奸,今日,必须来个了断!

    可是,我跟程立山,活在两个世界里头的人,既不能硬拚,也不便软磨,如
何了断法?

    我完完全全地坐立不安,想不出法子来。

    能找个什么人商量着办?

    何耀墓?不成,他若是老谋深算,更不宜让他知道太多。关连一大,有可能
又是另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人际关系战役。在利通,我和他的权势,必须保持一
个距离。尤其现今我羽翼未成,初登大堂,更不好处处让他窥视死门,把握太多
我的弱点与话题!

    瑞心姨姨?就更不必说了。

    蒋帼眉吗?算了,她在我的故事内,永远只胜任一个聊胜于无的脚色。

    我完全可以估计到把事情告诉她的后果,帼眉若不至于惊惶失措至面无人色,
就会建议我报警去。

    天!报什么警?

    今时今日,作奸犯科者众,可是,谁又在荷枪实弹地明劫明枪了?

    要计算蒋帼眉之流的匪徒,或许能报警落案。跟我江福慧较量的人,就不见
得能轻易绳之于法了。

    是荣耀抑或悲哀,难以定论与言宣。

    总之,帼眉在此事上,必非合适的帮手。

    我蓦然省起杜青云。

    他是个合适的跟我共赴时艰的人选吧!不单为了对他的确有一重似是挥之不
去的好感,而是,机缘巧合,杜青云已目睹今日的情状,聪敏如他,多少有点事
情的眉目在心上,反正天机已经泄透,就不妨将错就错,寻他商量去。

    单是要我无缘无故地重新把这故事讲述出来,我都会觉得不舒服。

    跟杜青云,最低限度可免去这层愁苦。

    坐言起行,事不宜迟,我把他约到深水湾的高尔夫球会所去。

    毋须我把故事很详细地重复一遍,杜青云竟是个干净利落的人。

    一开腔,我当然不曾提及有关父亲遗书的秘密,才把重要的情节与关键交代
过来,他就频频点头,说:“我要知道的,已经足够。目前,最重要是谋求解决
方法!”

    话头醒尾,且一语中的,非常地令我快慰。

    “简单地下结论。”杜青云说:“我们要令到程立山从此之后,消声匿迹,
不再打江家甚至张佩芬的主童!”

    “对!”一整天以来,我未曾像如今般安乐与兴奋。

    从前,父亲在世,每有麻烦,就必跑到他跟前细诉。父亲是个有办法的人,
他永远能给我解决困难。

    那份备受保护和照顾的轻快,似已离我经年,变得陌生。如今跑回来,似曾
相识,益显亲切。

    “还有。”杜青云补充:“不能再便宜他一个子儿,多年以来,程立山已得
着超越他名份以及品行应得的东西了。”

    百分之一百同意,问题似已解决了一半。杜青云的了解和肯定,那么有力地
给予我安全感。

    “青云,有办法吗?”我问。

    杜青云寻思了一会,说:“我试试!你且坐着,我这就去摇个电话。”

    杜青云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就回到我身边来,神情轻松,说:

    “有希望。我们要耐心地等答覆,快则这个晚上,慢则明天!事情交代清楚
后,你就安排程太直飞加拿大,过一些日子才回乡探望她母亲好了。”

    我点头,不知何解,竟连问一句,究竟如何可以迎刃而解,也觉多余,

    不是说用人莫疑,疑人莫用吗?

    于是,我只是微笑着说:“都交到你手上去,我就放心了!”

    这是最好的回答,全权授托,好比天罗地网,将有责任心与英雄感的人罩着,
再不能逃脱。

    我也真在这一刻,才稍稍定下心来,问:“还要回利通去吗?”

    杜青云笑:“叫我怎么答?老板问伙计这个问题,也太尴尬了。”

    我当即会意,随而大笑,摆着手,忙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一切
悉随尊便!”

    “还好,我实在不想再赶回利通去了,打算好好地跟朋友吃顿舒服晚饭!”
杜青云说这话时,肯定而认真地直瞪着我:“常言有道,辛苦握来自在食,明日
愁来明日当,”

    不知怎的,我不好意思迎接他的眼光,借故叫住了走过身旁的侍役:“请多
给我一杯咖啡。”

    “还要咖啡吗?”杜青云问:“饮得太多,会坏胃口,我们吃完晚饭再喝好
了。”

    我没有说什么。

    站在旁边的侍役有点不知所措,道:“江小姐,是要多一杯咖啡,还是……”

    “不要了,请让我签单吧!”

    我们从利通走出来的时候,是坐杜青云开的车子。离开高尔夫球会,我并没
有问他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突然而来的安全感,使我整个人轻松而怠惰。生
活上一旦有人处处代我拿主意,原来如许欢乐与畅快。

    “让我们就地取材,到一家小餐厅去好不好?”杜青云问。

    “好。”我答,很精神很清爽地答。

    “要不要打电话回家去交代一声?”他又问,那么地细心。

    “家里没有人会等我吃晚饭!”我答了,随又不期然地加多一句:“你呢?”

    “我要交代的人可多了,起码两个女人!”

    我微微一怔,看他一眼,只见杜青云抿着嘴笑,一脸顽皮。

    “第一个要交代的是我母亲!”

    说着杜青云按动汽车电话,接通了,对方传来一阵慈爱的声音:“青云吗?”

    “妈妈,我不回家吃饭了,给二弟买好了录影带,等下带回来给他好了。还
有,代我告诉邦邦,今日已经给他寄出了申请大学的信!”

    “你跟朋友在外头吃饭呢?还是跟银行的同事开夜工?”

    杜青云望我一眼,说:“二者皆是。”

    “啊!”对方茫然地应着,随即急问:“青云,青云你是跟个女同事一起晚
饭吗?”

    “妈,你怎么知道?”杜青云故作惊骇,随而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回
来再谈,你别紧张!”

    紧张的人其实是我。脸上稍稍飞红,杜青云开朗而幽默的举止言谈,微带着
半分挑逗,直指我心。

    我当然不便说什么。

    “第二个要交代的女人是我秘书。”

    杜青云又按动电话,随即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杜先生办公室!”

    “芸妮吗?”杜青云问:“有没有重要口讯留给我,我今晚不回银行来了。”

    “有。杜先生,刚才蒋帼眉小姐来了两次电话找你,她请你有空回个电话,
她已经下班回家!”

    杜青云微微一愕,问:“蒋小姐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她说想约你吃顿晚饭。”

    “嗯!”杜青云不置可否地应着:“还有什么事吗?”

    “营业部与电脑部的联席会议,由明早十时延后至下午三时。”

    “说过什么原因吗?”

    “他们那边还未预备好交到电脑部来的客户资料。”

    一般情况下,那个有关营业部工作效率的问题应更值得我关心。

    然,这次例外。

    我听到芸妮说蒋帼眉主动打电话约杜青云吃晚饭,竟有点意外的震惊,且不
悦。

    随即,我否决自己再朝这感觉往下想。

    杜青云并投有打第三个电话。

    他只是默默地开着车,由深水湾,驶向赤柱。

    我们把汽车停在海边的一条小横街上,一下车来,仰头就望见一幢欧陆式洋
房的餐馆,有着专门代客泊车的侍役走过来招吼

    我们走进去后,另外迎上来一位洋人领班,笑着问:

    “先生,你们订了台子吗?”

    杜青云答:“对不起,我们忘记了要预订台子。”

    “要说对不起的是我们,今晚台子已经订满了!”

    我们一时间,不知所措。

    杜青云尴尴尬尬地捉住了领班的手臂,说:“请帮我这个忙!我跟女朋友闹
别扭,刚和好如初,约定在这儿摆和头酒,我大概是太开心了,竟忘了嘱咐秘书
订台子。如果不能在这儿吃晚饭,可真大煞风景了,我和女朋友的第一次约会,
就约在这儿的。请帮帮忙!”

    杜青云故意地把声线压低,然,我仍然听得清楚。

    洋领班拿眼看我,随即说:“先生,不能怪你紧张,让我想想办法去!”

    他很快地转了个圈回来,就领着我们到一张摆放在露台角落的桌子上去。为
我拉椅子时,洋领班温文而礼貌地说:“希望这儿能带给你们无比浪漫而甜蜜的
回忆!”

    我还能怎么样?红了脸,微笑称谢。

    “你常到这儿来?”我问。

    “如果每个星期都带不同的女孩子来,刚才那一招就使不出来了。”

    我望向窗外刚看到一个个小浪,涌至岸上来,溅起一条细长的浪花,气势不
如我家花园悬崖上经常卷起的千堆雪,却别饶风味,深得我心。

    “你曾来过这儿?”我回望杜青云,问。

    “是的。很久以前。我跟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很诗情画意。”

    “还有离情别恨,更添滋味。”

    “没有和好如初吗?”

    “没有。她已别有天地。”杜青云说:“当年,我要到美国去求学,是她在
这儿为我饯行的。那阵子,我连一个余钱也没有,还是她结的账。”

    这些天来,听爱情故事大概听上瘾来了。

    我那么地留神倾听。

    “她姓陆,叫湘灵。”

    “很美丽的名字。”

    “我们从小相识,她跟她的父母住在我父亲看守的那幢大厦的一个单位内。”

    我不期然地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杜青云点点头:“可惜有缘无分,造化弄人。”

    “怎么分开的?”我其实不应问这问题,大概当惯福尔摩斯了,又或者,今
次的答案对我很重要。

    “她家穷!我们都穷!”

    杜青云望住我,突然之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望住我。

    无法形容那眼光的怪异。

    我只感到战栗。

    然,这是多没有理由支持与解释的一种感觉。

    也许,贫穷令一个人受尽了刻骨铭心的苦,他对面前的富贵中人有种油然而
生的奇特反应。

    杜青云缓缓地垂下了眼皮,一个字一个宇,清清楚楚地说:“一九七三年香
港股市大崩溃,湘灵的父亲押在股票与生意上的资金,全军尽没,兼遭逼仓,走
投无路,从大厦的二十三楼寓所中跳下来。隆然一声巨响,我冲出门口一看,见
他整个人卧在血泊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湘灵跑下楼来,呆望着尸体,再抬起
头看到我。就在那一刻,脑子里电光一闪,我们知道,要缘尽今生了。”

    天下间感人的爱情故事,难道必要欠缺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事隔多年,仍能
令听者震栗不已,可想当年……

    “那时,我仍在念香港大学。穷学生帮不了什么忙。她家的困难,她独力解
决。世界上没有逼良为娼这回事,都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心肯意愿的。”

    我的心像被人连连捶了几下,清晰地觉着痛楚。我仍算是个听故事的不相干
的人吧,那些局中人的沉痛呢?

    连想都不敢想。

    “对不起,今晚我们不致于要对洒当歌,然,也不应让过去的事再烦心。来,
我们想想要吃点什么好?”

    我没有做声,由着杜青云去跟领班研究。

    他给我点了个烧鹅肝,再来一客挶鱼。没有要酒,因为我和他心上的哀愁,
大概都不是一樽酒就可以消弭得掉。

    杜青云没有再把他的故事说下去。

    我当然也不便苦苦迫问。只不期然的,在吃甜品时,说:“你有多久没到这
儿来了?”

    “今晚是第二次。”杜青云稍停:“最近,有一个星期天,携了湘灵的女儿,
来逛赤柱街市。我们都没有重临旧地的意趣,现今,彼此是老朋友了,情怀已变,
不再适合到这种情调的地方来了。”

    呷着的咖啡,额外的甜,大橇是糖加多了。我骨碌骨碌地把它饮完。

    “还要一杯吗?”杜青云问。

    我微笑着摇摇头“该走了。”

    “好,我送你。”

    睡到床上去时,仍细味着杜青云的那番说话。

    覆来翻去地想,直至朦胧入睡。

    床头的电话响起来,我翻了个身,按熄分机的铃,重新再睡去。

    忽又有叩门声,听见菲佣轻喊:“小姐,你的电话,杜先生找你!”

    我坐起来,看看表,七时半,平日早已醒过来,今天竟睡得烂熟。

    我抓起电话来,对方况:“到外头去吃早餐如何?我已得着了好消息。”

    “好。”我一叠连声地答,睡意全消。

    “我把车开来接你。”

    十五分钟后,坐上了杜青云的车。他竟又没有问我意见,就把车子开向石澳。
从深水湾到石懊,清晨的这一段路,如许地清幽雅致。特别是浓雾轻散,微风吹
拂,迷檬若梦,几重的韵味,洒落心头。

    杜青云把我带到石澳沙滩旁的一间小茶室去。两人坐到硬梆梆的木凳上,我
要了奶茶与咖啡混合的一杯鸳鸯,以及油占多士。

    这儿比起高尔夫球会来,别饶趣味。

    连眼前人说的话,所持的理论,都另树一帜,教人觉得精神奕奕,分外地醒
目。因为杜青云问我:“你喜欢把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混合起来品尝吗?”

    “为什么不呢?”

    “我不喜欢。咸是咸,淡是淡,爱是爱,恨是恨,我喜欢清清楚楚,绝不混
淆。”

    我笑,欣赏这种男儿本色,英雄气概!

    “事情解决得了吗?”我问。

    “大致上应不成问题。今天中间人就找程立山说项去!”

    “谁愿去险这次浑水?”

    “黑白两道上均吃得开的一个人。他答应替我们出头。

    这姓程的近年来失意,把心情都寄托到赌桌上去,因此,或多或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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