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须讨教,徐州会战已结束了,这个我想你知道了吧?那么北平解放只是个迟早问题,我们要打,当然会很快,只是不忍看到这座五朝古都毁于战火,我们希望傅作义将军能当机立断幡然悔悟,所以,还没有动手,如果傅作义不识时务,你看这北平能守住吗?”
“不,不能,其实据兄弟所知,本部广大士兵也不想打了,在这四面楚歌之中,弟兄们都想放下武器。只是。。。。。。”唐雨新说到此处,突然语塞起来。
王博生看到这位军需官人还诚实,而且几句话往还,他已断定此人是属于不想再为老蒋卖命的一类,也许他可能觉得自己只是个军需官,没有指挥权,决定不了什么事情,所以说话间吞吞吐吐。
他又想到一般部队中,军需官虽不是什么要职,但是手中掌握财权,所以,若不是部队长官的亲信是不会安排此职的。
“你们师长叫什么?”
“林凤祥。”
“是广东人吗?”
“是,和敝人同乡。”
“你们还有什么关系吗?”
“嗯-是亲戚。”
王博生又笑了,这就对了。
“那么,你找我们会面,师长知道吗?”
“啊不,不知道。”唐雨新有些惊慌。
“就是知道也无妨,你说对吧?”
唐雨新大概这才回过味来,这倒也是,我不会向上面检举,共产党当然更不会。他腼腆地笑了笑。
“看来你是不想替老蒋卖命了,想谋出路,你的这种想法跟你们师长谈过吗?”
“嗯?这个-”
唐雨新听到这个问题,又语塞起来,而且脸也红了。
王博生猜想他在掩饰什么,可又很笨拙,他的想法肯定与他的亲戚-那位师长谈过,那么,他来见我们,不是师长授意他前来试探一下,就是师长默许的。
“你看这样好吧,我直接找你们师长谈谈。”王博生突然提出了
这么个大胆的问题。
“哪?这个--怕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我只身一人,又没有武器。”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师长是总裁的学生。”唐雨新嗫嚅地说。
“黄埔出身?哈哈,你可知道,我们周副主席、叶总参谋长也曾是黄埔的教官。而且曾泽生将军、郑洞国将军也是黄埔出身。”王博生提到的曾、郑二将就是前不久在长春起义的国民党将领。
唐雨新还是犹豫。
“可是,王先生的身份-就怕-”
“我的身份是共产党代表,怕什么?谈得好,我们做朋友,你、你们师长、还有全师将士可以有一条光明大道可走,谈不好,各走各的。”
“可是,我们师长脾气-”
王博生觉得唐雨新太费劲了。
“脾气不好,脾气大?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是个军人,难道会杀我不成?”
“好,我马上打个电话过去。”
大概是受了王博生那种凛然正气与坦荡风度的感染,他终于变得干脆起来。
“师长请你到寓所一谈。”
不一会儿,唐雨新打完了电话,回来向王博生说道。
王博生乘唐雨新准备好的车子来到沙滩大街林师长家,车子停住之后,唐雨新客气地请王博生下车,然后走到林宅门口,对守卫在那里的一个挎着卡宾枪的马弁说了几句什么,这才招呼王博生进门。王博生走到门口时,那个马弁神经质地啪的一个立正敬
礼,弄得王博生有点莫名其妙。
二人走进林家客厅中,厅内只有一个勤务兵在忙碌着扫地掸尘,唐雨新让王博生坐了,对勤务兵说:
“师长呢?快去禀告一声,说客人来了。”
勤务兵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进来,端了一个托盘,盘中有两个扣碗,慢条斯理地将茶碗放在几案上,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还不见师长出来,唐雨新浑身不自在起来,他一个劲地抓耳挠腮,东张西望。
王博生把二郎腿翘起来,斯斯文文地端起茶碗来小口抿着。他心里在盘算:这位师长谱儿不小,出场锣鼓响过,他还在后台装扮什么呢?不是已经通过电话了吗?还摆什么酸文假醋?哼,给点小小的下马威?是习性如此呢,还是别有用心?
客厅里只有唐雨新和王博生二人,静得很,连个钟摆的声响也没有,唐雨新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他一遍一遍地拿眼睛睃王博生,王博生只专心品茗,只在眼睛的余光中映出唐雨新惶然而模糊的身影。
过了十分钟左右,从内室走出一个中等身材的军官,戎装整齐,王博生一看,知道这位就是林师长了,唐雨新忙不迭地站起来,迎上一步说:
“凤哥,来了,客人来了。”
王博生把端在手里的茶碗极缓慢地往茶几上放下去,时间在他手里变得很慢,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林师长已经出台,当然要礼节性地站立起来,待等到那茶碗款款落在茶几上。
“这位就是我们林师长。”唐雨新介绍说。
王博生这才轻轻一顿将茶碗放稳,他欠了欠身子,还没站起来。
“这就是东尧说过的那位。。。。。。”
林师长一扬手,表示“别啰嗦”,然后生硬地说:
“知道,坐吧。”
除此之外,他看来不准备行时髦的握手礼,自己蹽开大步,走到中间的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去。
“吃饭了吗?”林师长问了这么一句。
“吃过了,我们刚才在王府井随便用了点南方菜。”唐雨新说。
“你说有位那边的人要找我?有什么事?”林师长说。
王博生又悠闲地捧起了茶碗,人家在问唐雨新,他当然犯不上搭腔,他倒要看看这位师长大人今天要演哪出戏。
唐雨新显得很不默契,见师长阴阳怪气地提了这么个问题,当时不知如何做答,愣怔了一会,说:
“师座,我好不容易通过东尧把人家请了来,机会难得。。。。。。”王博生心中窃笑,这个唐雨新原来是个呆子!他不明白师长在演戏!
果然林师长有点觉得难堪。
“好啦好啦,啰啰嗦嗦的干什么?这位先生到府有何贵干,请直说吧。”
林师长打断了唐雨新的话,直接对王博生来了。
王博生这才正眼去看他。只见这位师长,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面色微黑,深眼窝,鼻直口方,有一张生动的面孔,眼光中透出一股虚浮的傲气。
“我是搞地工的,凭师长的聪明,难道还不知道我来的目的吗?”王博生反问一句。
“哼,你想策反?你知道目前北平城内有多少军队,多少粮草,修筑了多少钢筋混凝土的工事?北平可不是锦州,沈阳!这种固若金汤的防御,你们见过吗?”
王博生看见唐雨新在一旁冒汗了。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掌握的情况,傅作义的总部迁到北平时,就是四八年初吧,他可指挥的军队有十六军、十三军、六十二军、六
十七军、九十二军、九十四军、三十五军、一○四军、一○五军、独七师、骑四师、骑十二旅、骑十三旅,及李文、石觉的两个兵团八十七军、一一○军、青五军、一○一军。号称四十万众,雄跨华北,不可一世,可是一年后的今天,情况大概不可太乐观了,傅作义起家的老本三十五军,于四八年一月在涞水遭我歼灭性打击,军长自杀,三十二师师长阵亡,后来户蔚县一战傅作义又丢了一个补训师,石家庄一役又全歼了其一军、一师、一旅,张家口一战,又吃掉了一○五军、骑十一旅,及万余名保安部队,密云一战歼其十三军一个师,新保安攻坚战,傅作义的看家队伍三十五军又遭全歼,新任军长郭景云自杀,同时一○四军被歼于怀来。。。。。。”
林师长实在忍耐不下去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使这样,北平城内的军力也可以守它一年半载。”他说。
“是吗?你的军需官在此,你可以当面问问他,别的不说,粮饷够支撑一个月的不够?你们指望老蒋从南京空降吗?林师长,我看咱们今天就别兜圈子了,我们的政策,我想你是知晓的,北平城内的高级军官每天都收听我们新华社的广播,我想不必向你多做解释了。放下武器的,一律给以生路,起义立功者,论功行赏,现在也不必讲什么价钱,选一条光明之路倒是当务之急吧。”王博生猜想林师长摆架子也好,绕弯子也好,吹牛皮也好,无外乎是想讨价还价,其实内心已动摇,有意投向人民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否则,让我来他家干什么?所以干脆把话全挑明了。
果然,林师长刚才那种狂傲劲不翼而飞。
“不知道王先生能做多大的主。”他说。
这个林师长到底算个痛快人,一看王博生把话都敞开了,觉得确实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就问了个实质问题。
“我代表上级组织,什么问题都可以负责任的。”“那好,干脆说吧,我们不想打了,就是司令要打,弟兄们也不
敢从命了。”
王博生心里笑了。这就对了,早这样多好!
“好,林师长已经把话讲得很明白了,我可以说明一点,如果傅作义坚持要打,你部拒不从命那可能不太现实,如果林师长真正明了大局,在这种情况下希望你率部起义,关于时机和接应的办法,我可以经请示后另行通告你,我们保证你起义之后,会受到保护和优待。能不能做到这一点,看你的决心了。”
林师长想了想说:
“我的防区在德胜门一带,与贵军防线紧邻,如果真的打起来,我下令撤防,放贵军进城,贵军也要实践诺言。”“好,一言为定。”
这时候唐雨新才轻松地笑了。
林师长与王博生谈好了之后,王蒲臣才来找林师长谈爆破的事,林师长为了敷衍他,一切都痛痛快快地答应了。王蒲臣当时也是利令智昏,他只看到了这件事办得顺利,就没有再认真考虑一下,林师长如果真的要配合他搞爆破,怎么会一点行动细节也不讨论,就一囫囵地应承下来了呢?这不是明显的轻率吗?这轻率难道还不可疑吗?
可惜,王蒲臣失去了这个机会,等他把青年军的谍报人员叫来,详细问明情况以后,一切都晚了,他只好用大骂林凤祥来出一口恶气了。
第三十一章 逢傻必奸 周武有诈
在求生图存发展的竞争中,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条件,周武在别人的眼中是个傻瓜,可这也正是他可以用于处世的法宝。
王蒲臣陷入了极度的烦恼与狂躁之中,谋刺何思源不成功,费了好大力气搞的爆破计划又失败了,他觉得自己无颜向南京去复命。叶翔之交代的任务,现在只剩下解决政治犯问题,他又想起徐宗尧在他面前的表演,他仔细品评了徐宗尧继任北平站职务以来的行径,那家伙知道了毛人凤耍他,一连几天闭门不出,他在想什么?最近他又与冯贤年那龟孙子勾勾搭搭,不是想投向共产党是想干什么?对于潜伏计划,他不闻不问,倒是紧紧盯住了北平站的人权、财权,北平眼看保不住了,要人权、财权有屁用?还不是为了向共产党方面交代吗?
王蒲臣越想越觉得徐宗尧可疑,那么,处决政治犯就别指望他了,于是,王蒲臣立即起草了一个命令,让张维翰亲自交到看守所周武所长手里。
却说王柏自交通员老曹不幸病逝以后,暂时还没有与上级接上联系,现在他只能凭自己的判断来开展工作了。
他已经对王蒲臣布置的潜伏计划产生了怀疑,而且自从开了那个潜伏组正副组长会议之后,这几日又没有下文,王蒲臣到底打
的什么主意?得摸摸他的底细。于是,他来找牟丙仁。
“老牟,最近的消息你得到了吗?”
他故意提了个模棱两可的问题,这消息二字,可以指战场的情况,北平的战局,也可以理解为组织内部的安排。
“怎么不知道?傅作义这老贼已经和共产党谈和了,妈的,把咱们全卖了。”牟丙仁说。
“这事已经快公开了,那么,咱们的行动什么时间开始?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谁说不是,王站长说不忙,反正和谈还没正式公布。”“那不行,有些事必须落实了,你再去问问王站长,下边也有的同志在催经费的事。”
牟丙仁听王柏提到经费问题,深深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站部连一月份的薪饷都没有发,有的人已经找徐站长闹了几回,徐宗尧说,反正他接手时,账目都没交待清楚,现在总务科说已经没有钱了,要等保密局拨款。牟丙仁猜想精明的王蒲臣可能把钱早转移了,起码他的潜伏小组人员,还应当发给点钱,不然人心不稳,什么事都不好办。
于是牟丙仁和王柏一起来找王蒲臣。
“潜伏计划,我不是让你们在一月十九日拿出个具体执行办法吗?”王蒲臣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是呀,我们已经考虑好了,现在下边人一点经费也拿不到,而且站部连一月份饷钱都发不下来,人心不好收拾呀。”王柏回答道。
“钱的事,具体由张维翰管,你们直接找他。”“还有电台和其它器材都没有到手。”
“这你们不用操心了,一月二十二日到我这来领。你们先把人员分散下去,二十四五号再集中一次,然后就正式开始行动。”王蒲臣把一切说的都像是早已安排妥贴了似的。
牟丙仁是认真的,他马上就拉着王柏去找张维翰要钱。
“钱要到月底才能领到,你们先叫弟兄们克服一下吧。”张维翰这样打发他们。
牟丙仁一听,有点火了,在王蒲臣面前,他还不敢放肆,可是张维翰只是一个机要秘书,他就不大顾面子了。
“克服一下?说得多轻巧!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让弟兄们去卖命,连饷也不开,经费又不给,让他们怎么办?分散下去之后,弟兄们要吃饭、穿衣、住房,要隐蔽身份,怕还得托关系求人,哪点不用钱?干脆说干不干吧,不干就散摊子。”牟丙仁气忿地说。
“就是让弟兄们遣散也得给个盘缠钱吧?”王柏又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
“这样吧,你们二位的开销,暂时支给你们每人二百元,当然不是金圆券,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