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宗尧要找的人,此时任国防部中将,名叫池峰城。
提起池峰城,许多人一定不会陌生。他是河北省人,旧西北军将领,冯玉祥的老部下,抗日战争时,任三十军一师师长。一九三八年春夏之间,率部参加了著名的徐州大会战,池峰城部驻守山东台儿庄。就在这次战役中,他一举歼灭号称日本陆军之花的矶谷师团的两个旅团,这就是载入史册的台儿庄大捷,池峰城因而名噪一时。
这里要稍稍介绍一下池峰城的历史和为人。
池峰城原名池镇峨,加入西北军后,不久即因战功受到拔擢,后参加军官训导营,接受培训。有一次冯玉祥将军视察军官训导营,学生们列队欢迎,冯玉祥走到池峰城身边时,见这个年轻人仪表非凡,就停下脚站在他对面。
“你叫什么名字?”冯将军问。
池峰城立即打了个立正,说道:
“报告将军,我叫池镇峨。”
冯玉祥听了,面带喜色地说:
“好啊,好名字,这是将军的名字呀,我送给你一个字好吗?”“谢谢将军恩赐。”池峰城说。
冯玉祥脱口说出了两个字:
“峰城,你看就叫峰城好吗?峰是山峰的峰,城是城池的城。正好和你的镇峨相对应,而且现代战争,攻城拨寨,战也好,守也罢,战争双方大都以争地夺城为主,我希望你日后成为咱西北军的峰和城,任何强敌不可侵犯。”
不知道是冯玉祥将军慧眼识英才,还是时势造英雄,日后池峰城果然迅速成长,成为西北军中和董振堂将军并立的两个最年轻的师长,是西北军后起一代将领的佼佼者。
然而,人的存在又受到历史和时代的制约,池峰城虽然年轻有为,颇有军事才能,可是他在旧军阀的营垒中,也不过是个为上层军阀卖命的主卒而已,如果没有抗日战争的爆发,他的名字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历史的光荣簿。
蒋、冯、阎大战后,冯玉祥并没有像阎锡山那样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家底和“一亩三分地”。这个曾被人戏称为“倒戈将军”的曾经不可一世的军阀,在老蒋的更高级的“兵法”进击下,手下所谓“五虎上将”纷纷倒了他的戈,而投入了老蒋的怀抱中。
冯玉祥的历史功过不是本书要写的范畴,只是池峰城虽是他的老下级,孙连仲倒向了老蒋以后,命运似乎一直在捉弄他。
五次围剿时期,他随孙连仲到江西围剿中央苏维埃政权,当时,他的好友董振堂已看破了老蒋的反革命面目,毅然弃暗投明,成为一名光荣的红军将领。其实董振堂起义之前,曾经和他通过消息,有意拉他一起弃暗投明,只是池峰城较重视个人感情,不忍离开待他不薄的孙连仲,在犹豫之间错过了一次机会。
抗日战争起来后,他参加了震惊中外的台儿庄大战,并因成功地扼守了战略要地台儿庄,而名噪一时,被国内媒介称为“神将军”,据老人讲,那时,他到重庆戏园子看戏,只要有人认出他,喊一声:池峰城来了,全场观众都会起立鼓掌。
可是,台儿庄战役之后,这名颇有才华的抗日将领就再没有了施展才能报效国家的机会,也许因为他的名声太大了,引起了蒋介石的注意。说来也怪,抗战初期中国军人在抗击日本侵略军的战斗中,真正打了几个漂亮仗,如卢沟桥战役、平型关大战、喜峰口大战、长城抗战、台儿庄大战等,在战争中为民族的救亡立了功出了力的中国军人中,竟然没有一个是老蒋亲手栽培出来的“黄埔系”,只有在平型关大战出名的林彪算是“黄埔系”,可他早就是共产党了。
不知道老蒋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像池峰城这样,本应派到抗日最前线为国立功的人,在台儿庄大战之后,却给委任了一个空有其名的“长江中下游游击总司令”。总司令,多么显赫的头衔!可是,这明明是个虚职,手中有几个兵?每月给多少粮饷?全是虚数。
叫他怎么施展自己的才干和报国之志?
心灰意冷的池峰城,那时泡在武汉,后来武汉失守,又泡在成都,出入戏园酒楼,意志极为消沉。
然而他虽然在抗战初期战功卓著,但在国民党众派系中,乃属杂牌军之列,所受待遇已是不公,加之他看出老蒋有借日本军刀,剿灭异己之心,所以,渐渐心灰意冷,失去了往日的锐气。抗战后期他担任长江游击总司令之职,官阶是中将。可是有职无兵,难以一酬报国之志,因他原是西北军冯玉祥的部下,后来冯玉祥的人马被老蒋瓦解,冯手下的五虎将,什么冯治安、韩复集、石友三、孙连仲等一律倒戈投奔了蒋介石,池峰城隶属孙连仲部下,也一道跟随着孙连仲投了蒋。到日本投降时,孙连仲任河北省主席,负责河北接收事务,池峰城被孙连仲派到省会保定任保定警备司令,当时河北
省警察厅长是杨清植,系军统人士,保定市警察局长就是徐宗尧。
这里有两件事情需要交待,一是池峰城在保定任警备司令时的所为,一是池峰城和共产党的关系。
池峰城到保定上任后,表面上手中掌握着河北的军权,接收之初,池峰城虽是孙连仲的心腹,以孙连仲的代表和十一战区代表的资格来到保定,可是实际上他手下竟无一兵一将。其原因是孙连仲为了抢先接收,派他只身先去日伪清河军校接收军校一部分受训军官,接着又命令高树勋三个军去保定听池峰城指挥,而高树勋此时已把三个军的人马带到共产党阵营去了,三十军军长黄樵松见孙连仲手下的大将降共,也带着三十军到太原投奔阎锡山去了。
池峰城只身来到保定后,先接收清河军校,又把河北治安军接收改编为二十八军、二十四军两个军。
池峰城费了好大力气算是弄了点自己的军队。
可是此时池峰城除了忠于老长官孙连仲之心未变外,对内战已毫无兴趣。
这时,池峰城已深受共产党的影响,加上冯玉祥将军在美国发布轰动中外的《告全国同胞书》,谴责蒋介石独裁,反对内战,支持青年学生的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斗争,作为冯玉祥将军的旧部,池峰城也和冯将军产生了共鸣。
说到池峰城与共产党的关系,必须得提到一个人,这就是冯玉祥的旧部,被称为“红色牧师”的余心清将军。
一九四七年九月在国民党统治下的北平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共谍”案,主犯之一即第十一战区设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余心清中将。
余心清是一位从民主革命时期就和中共合作共事的爱国民主战士,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做过许多有益于革命和人民的工作。一九四七年冯玉祥在美发表《告全国同胞书》后,余心清即给流亡美国的冯将军去信,信中说:
。。。。。。故国情势,已临最后关头,不治之症,待其死灰,腐枝不去,新干不生,黑夜深时天破晓。自先生之言论隔
洋远来,使青年朋友兴起,使舆论激动,使腐败当道震栗,使老百姓寄以最大希望,此所谓“一言九鼎”、“一鸣惊人”,而国际人士,引起重视。
余心清当时的政治态度由他给冯玉祥的信中可见彰明。
一九四七年中,由于余心清的职位是第十一战区政治设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而孙连仲是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余心清与孙连仲原来同属冯玉祥部下,现又同在十一战区,自然有许多接触,这时,他和孙连仲谈话中,渐渐引导孙连仲认清大局,振作精神投向人民一边。后来孙连仲开始动摇,表示愿意和共产党方面洽谈,余心清当即通过北平党组织地下电台向周恩来发报说:“孙决心合作,请速派负责人来商。”可不幸的是党的秘密电台被敌人侦破,余心清与中共领导的电文记录稿一并被查获,结果导致余心清和留在孙连仲司令部内的一批共产党员被捕。
而这个时候,在池峰城身边工作的共产党员李颖却得到池峰城的庇护而幸免于难。
李颖是抗战早期参加革命的党员,开始在冀中第八军区工作,大扫荡以后被日伪冲散,以后与孙国梁等又和党组织接上了关系。
抗战胜利后,即被华北局城工部派遣来孙连仲身边做谍报工作,后又转到保定池峰城身边,担任池峰城的秘书和对外发言人。
早在一九四七年以前,李颖和另一个共产党员丁行之的身份就暴露了,并且他们曾极力策动池峰城带领二十八军、二十四军起义。可是池峰城跟孙连仲的感情很深,加上孙连仲为人忠厚,池峰城始终不忍心把孙的队伍带过去,他说,那样一来,孙连仲就成了“光杆司令”,第十一战区虽说还辖有李文、石觉两个兵团,但李文、
石觉是蒋的嫡系,孙连仲指挥不动。
在著名的清风店战役中,当蒋军正处在危急时,蒋介石曾直接发报给池峰城,让他率部出保定向北驰援罗历戍部,可是池峰城给蒋回电说,手中兵马只负本土治安之责,没有野战克敌的义务。直到石家庄解放后,蒋有意追查池峰城拥兵自重的罪责,池干脆上表,辞去了保定警备司令的职务,来北平赋闲。
关于池峰城将军拒绝打内战一事,这还有一个查证材料,就是杨成武将军的回忆录中,关于清风店战役的一段,整个战役中,杨将军并未提到池峰城的名字,也未提到从保定方面有敌军来驰援,保定距清风店只几十公里路程,难道当敌人主力有被歼的危险时,援军不应当出援吗?这肯定不合乎逻辑。
第十四章 成功成仁徐宗尧左顾右盼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然是一句空话,而人在势与利的逼迫下却不难改变自己的人生方向。
徐宗尧面临着他人生的重要抉择。
当时池峰城住在北平北长街81号院内。
北长街81号是个有两进院落的北京标准四合院,大门进去有一个影壁,影壁上雕着砖花,左首拐进去才是院子,有南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是书房,东西厢房是下人的住处,正北是一道留花门,进去顺南墙分列着两道游廊,叫抄手游廊,抄手游廊徊抱的廊厦直通厢房和正房,正房是会客厅和池峰城的卧室,厢房是客房。正中挺大的院落,种植着海棠,一到春夏时节,树影婆娑,花香四溢,很是宜人。中间正房的廊柱上有一檀木雕成的楹联:
日移帘影临书案
风沾瓶花入砚池
这显然是房子旧主人所为,与池峰城这个武人显得不得匹配。
这个院子解放后被没收,后来据说是给军队占用了。而在北平
围城期间,傅作义战和未卜之际,这里也曾是个热闹的场所,余心清和池峰城同是西北军旧部,二人过从甚密,余心清常来此聊天打麻将,后来他竟介绍华北局城工部的人也来此出入,许多消息便在此聚散传递。
总之,北长街81号院落曾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成为了一个微妙的场所。
徐宗尧被池峰城让进客厅,就见里面有一位鹤发长者,见有生客进来,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笑脸相迎。
“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刘先生,是傅总的老师。”池峰城说。
徐宗尧听如此说,忙上前施礼,刘老先生也微微点头还礼。
“这位是我的老朋友,新任保密局北平站站长徐宗尧先生。”池峰城又介绍道。
徐宗尧又对着刘老先生点头致意,可是,他见刘老先生突然把笑脸拉了下来,接着嗓子眼里发出两声:
“嗯嗯。”
然后坐下来仰头翻目而望。
徐宗尧心里一阵不自在,他敏感地意会到这老头子听到他是军统的人,故意做出冷淡的姿态,既然是傅作义的老师,在北平城就如同天子的老师一样,仗着这种地位,他高兴怎么样就敢怎么样,有什么值得避讳的?徐宗尧当然知道如今国民党在人的心目中的形象,更不要说军统特务,说不定一会儿老头会甩出什么难听的话呢,于是忙向池峰城一拱手说:
“原来将军有贵客在此,恕徐某唐突了,我本是闲着无事,过来坐坐,既然池将军有客,我暂且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池峰城似乎没有注意到刘先生表情的细微变化。
“唉,既然来了,何必匆忙就走呢?刘老先生不是外人,一起坐会儿嘛。”
池峰城一边说着就拉住徐宗尧,强把他按在沙发上。
“你们如有公务,老身还是回避为好,我原本也该告辞了,池将军,敬告不敏,老身失礼了。”
老先生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任凭池峰城婉言留滞,老头倔哼哼地走出了门外,池峰城只好恭恭敬敬送出门外。
作为军人的池峰城在人际关系上感觉似乎有点过于粗糙了,刘老先生是傅作义的老师,傅作义是他的朋友,而他又是一个名将,刘老先生其实未必跟他有什么故旧,来此造访不过是慕名而来,或者经过傅作义介绍也有可能,总之,关系不很深是肯定的,而池峰城为人爽直,既然人家肯来舍下造访,他就以老朋友之礼相待了,自己以诚待人,也相信别人肯定还以诚意,所以,一见面就毫无避讳。
而徐宗尧和他又是多年的老朋友,既然刘老师是朋友,徐宗尧也是朋友,大家碰到一起,还讲什么客套虚礼?相互一介绍,见面认识,握手言欢就是了。这是池峰城的认识。
本来刘老先生来北平就是为了劝降傅作义的,可是此时的傅作义对是战是和并没下定决心,傅作义不属于刚愎自用的那种人,他为人极谨慎,很能听取别人见解,但他也决不是一个耳朵根子太软的人,无论什么人说了什么意见,他都要认真透彻地经过自己思考,才决定取舍的,他是个曹操。刘老师来劝降,他不会拒之门外的,给老师面子是一,听听别人的看法,丰富一点自己的认识是二,可是,无论什么人,要他对事情立即表态,他也不会的。
刘先生在傅作义处住了几天,有些摸不透他的这个高足的真实底细,又听人说到池峰城跟老蒋如何早有异心等等,就慕了池将军大名,所以来此,一是借机结识天下豪杰,二是探探池峰城的口风。
不想在此碰上了徐宗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