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士成这边喊叫了一声,见警察不搭碴儿,大概他忘了今天自己的身份,当下就急了。
咣、咣、咣。
他使劲砸了砸铁门。
“你不老老实实睡觉,在那儿挣什么命?”
两个警察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警察一骂倒使来士成清醒了几分,觉悟到今天他是给当成犯人送到这儿来的。
“兄弟,帮个忙,给我找个睡觉的地方,这地方太潮了,叫我怎么睡?”来士成央告道。
“那么依你,你想上哪儿睡去?”一个警察眯缝着眼睛说。
“怎么也得拾掇个床铺什么的。”
“那敢情好,上八大胡同,搂着娘们上床,你干吗不去?”警察尖刻地说。
来士成一听这警察戏弄他,心里一阵烦恼,可是又不好发作。
“兄弟,实话对你们说,我也是军统的人,刚才和我们那位兄弟闹了误会,你们不信。。。。。。”
“嗨 ,真新鲜,原来这位不是共产党,那你干吗上这儿来?”没等他说完,一个警察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你别胡扯了,你的证件呢?要是有证件,立刻就放了你。”另一个警察说。
他的证件早让王柏收走了,来士成心里万般烦躁,今天这不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吗!平日这帮臭巡警,见了军统
的人就像耗子见了猫,这会儿他妈的倒让他们骑到脖子上来了,也许是酒劲又撞上来,他竟发起狂来。
“我操你姥姥,趁早放老子出去,不然老子明天活剥了你们。”他出言不逊地破口大骂。
这一骂不要紧,可激怒了两个警察。旧社会的警察都是狗仗人势,作威作福惯了的,虽然他们平时也少不了受气挨骂,可是那得分是谁,今天见这个关在牢里的犯人竟敢对他们破口大骂,两个警察开了门,冲进房里,从腰间解下皮带就是一顿臭揍。
可怜来士成在军统是个中校阶级的科长,人五人六的也算是个人物,这会儿往日的威风竟不翼而飞,皮带抽下去,他躺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嗷嗷直叫。
两个警察见他嚎叫,打得更起劲了,他们根本不同情弱者,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弱者,“强者挥刀向更强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这条定律绝对是没错的。打着打着,来士成的大衣扣子在打滚时崩下来了,露出了里边的小湖皱棉袄,这小棉袄上别着一枚蓝色的军统徽章。
“哎哎,先住住手。”一个警察显然发现了他棉袄上的物件。
“嗨,臭小子,你这东西是哪儿偷来的?”那个警察指着徽章问。
来士成用手一摸,忽地一下子想起来,原来他还带着一件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刚才竟忘却了,于是他嗖的一下坐起来。
“哈哈,别瞎了你们狗眼!看看吧,这是当年戴老板亲手给我别上的,告诉你们,今天的事有你们后悔的日子,现在听我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电话号码,你们打电话就说有个来士成在这儿,让他们马上派人来接。”
两个警察疑疑惑惑地你看了我,我看了你,大概真的被这几句话镇唬住了。
“还不快去!”
来士成刚才虽说让两个警察拿大皮带抽了一阵,可是由于他
穿得厚,倒也没伤着皮肉,此时已能从地上站起来,见两个警察气焰已消,他则气壮如牛地大喊起来。
警察疑惑着去拨了电话,接电话的正是保密局北平站的值班副站长。
过了半个小时,北平站派了车子来,把他接回去,临走时,他因挨了警察的打,气没地方出,狠狠地在警察的脸上抽了几个亲切的嘴巴,警察自认倒霉,捂着腮帮子鞠躬道歉不迭。
回到站部,来士成的气渐渐消了,而且他想到今天这顿打也算没有白挨,总算得大于失,心里不免窃喜,想着刚才那场戏,他反而嘿嘿地笑了。
原来王蒲臣得了毛人凤的密令,让他从北平站长的职位上撤下来,以督察员的身份留在北平。他的暂留北平,也是毛人凤事先安排好的。在北平危如累卵的时刻,临阵易将,毛人凤确也十分踌躇,撤王蒲臣换徐宗尧,从工作本身考虑,自然十分恰当,可是,一方面,在这种特殊时刻,在这样一个特定的地点,让徐宗尧上任军统最大的个分支机构的头目,对徐宗尧来讲未必是好事,徐宗尧会不会产生疑心?这一点毛人凤并没有把握。另一方面,王蒲臣固然是军统的老班底,他是极忠诚可靠的,可是一下子把他调回南京也不好安排,闲置起来,一是人才浪费,二对王蒲臣这样一个干将也不公平,让他留下来一方面监视徐宗尧的动向,另一方面还可以在背地里另搞一些动作。根据毛人凤的判断,北平城无论是战是和,反正早晚是守不住的,让共产党顺顺当当接收这座古都,他太不甘心了,于是打算让王蒲臣把北平站的特务骨干化整为零地潜伏下来,一旦北平易主,这批人就是古都新主人的祸根,让共产党甭想在这座古都中睡上一天安稳觉,待国军反攻时,他们还可以做内应。所以,毛人凤特地为此做了走马换将的人事安排。
王蒲臣在推行这项工作时,当然要依靠他手下的几个心腹干将,俗话说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无论做什么事情,没
有几个得力助手,你就休想成功。王蒲臣在北平站任上几年,也是下了辛苦来培养自己的心腹的,可是潜伏工作,任务艰巨,光靠几个心腹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再多从手下人中选拔一批可靠而能干的人员。又因为在解放大军围城的形势下,人心叵测,就是军统内部也是军心动摇,所以对于准备潜伏下来的人员,须做认真考虑,为此王蒲臣专门和几个心腹商量,要逐个对潜伏人员来一个不露形迹的“忠诚考察”。
来士成和王柏在同和居饭庄喝酒时,心里想的是对王柏来一次“忠诚考察”,他和王柏早在抗日时期就相识,后来又在军统共事多年,对王柏的个人感情不错,而且他根本没有觉察出王柏是个地下党员,按说,他不应对王柏产生任何怀疑,可是军统人员从戴笠时代起,从来讲究办事谨慎,尤其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之下,恐怕连亲爹亲娘也不敢轻信,于是他在同和居演了一场戏,结果他虽然被王柏送到警察局,受了一些委屈,可是,一想到通过这次考察,可以认定王柏跟他一样,决心死心踏地为党国尽忠,心里还是暖的,如果他发现王柏真的准备叛变党国,那才会痛苦万分呢!
来士成被“保释”回到站部睡了一会儿,天刚放亮,他马上来到王蒲臣东交民巷的秘密据点,把这几天的活动情况以及昨天晚上他对王柏的考察结果向王蒲臣做了汇报。
提到王蒲臣的秘密据点,这里不免插上一段。
在国民党统治下的北平,保密局北平站长王蒲臣的身份是公开的,办公地点也是公开的,那为什么还有什么秘密据点?是王蒲臣上南京晋见毛人凤,知道了自己在北平的特殊任务后,才临时安排的吗?不,时间如此短促,他怎么能迅速地安排下什么秘密据点呢?这都是王蒲臣早就做好的“二密”。
王蒲臣是个极为狡猾精细的人,虽然他做北平站长是公开身份,公开活动,可是他觉得军统的工作毕竟不同于党政军机关,它要高度机密,机密到组织内部仍要有使一般人无法接触的机密。活
动计划、人员、经费等等,都需要有一些军统机关以外的安排,以便应付突然发生的事变。
王蒲臣熟谙历史,知道国民党内部派系林立,纷争不断,虽然抗战前几经分合,终于维持了表面的统一,可是骨子里却是“各怀心腹事”,各派之间虽不明争,却仍不断暗斗,在王蒲臣看来,西安事变,那也是小张和老蒋翻脸的结果。别看今日北平是蒋家天下,不说共产党打进来,就是没有共产党,说不定哪一天,哪一位手握兵权的将军来个“倒戈”,照样可以使北平城变天,没有更为机密的据点,到时候,怕连个藏身之处也难找到。谁不知道军统是老蒋的看家狗,别看军统那班人平日对你恭恭敬敬应酬从容,说不定翻了脸就割了你的脑袋,况且军统为老蒋也实在是效尽了犬马之力,杀了不少人,谁知被杀的人都和哪条线上的什么人有瓜葛?
防人之心不可无呀,王蒲臣甚至随时在提防任何人,他早就为自己密设了秘密据点。
王蒲臣这一手不能说不高明,这下,用上了。
王蒲臣设立秘密据点的另一个原因是经费问题。没有钱是办不了事的,此理自古而然,而保密局的经费是有账目的,虽然“特别活动费”一项有相当大的灵活性,王蒲臣完全可以利用这一项目作假,或私吞或挪用似无大碍,可是这一笔经费,只是诸多经费中的一项,其数目总体也是有限的。你总不能把它全部转入另册,就是全部私藏了,数目仍然有限呀,为了特殊的活动,当然也是为了王蒲臣自己的享用,他还必须设立一个“地下小金库”。况且王蒲臣也继承了国民党军队的传统,利用“禁烟”的名义贩毒,与黑社会勾结,做些非法生意等等,这些计划外收入,又岂能入到站部的公开账目上?
所以,设立秘密据点的另一个目的是私藏一部分经费,而事关“财”字,越发需要缜密。国民党贪污腐败不假,但是丑婆娘也不是不会涂脂粉,钱财之事公开,就免不了要自食其果。北平站第一位
站长马汉三就是因为在接收日本战犯与汉奸财产时,贪得太大了,招来民怨人嫉,弄得老蒋也没办法,把戴笠找来臭骂了一顿。
“娘西皮,我提倡新生活运动多年,而且以身作则,不吸烟草,不喝酒,生活上一切从俭,目的是给国人,首先是给你们这些党国的栋梁做一个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嘛。可是你们这批王八,当着我一面,背着我一面,嘴上说一套,行动不对号,嗯?是不是这样?娘西皮,我信任的那些学生中,贪污的贪污,养小的养小,抗战胜利了,这不错,可是你们早忘了国父遗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抗战一胜利,有的人就借接收名义,大发国难财,同志呀,要知道老百姓抗战八年受了多少苦?几百万抗日将士血洒疆场,才有了今天的胜利,你们不想着为民担忧,反而大揩其油,中饱私囊,叫老百姓骂咱们是’刮民党‘。这像什么话?娘西皮,那个马汉三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在北平乱搞,状子一直告到我这里,娘西皮,你这个局座我看也快干不成了,军统是我的耳目,也是我的脸皮,如果国人一定要刮我的脸皮,我就翻脸不认人了,管你功劳多大!职位多高!统统撤职查办,该杀就杀! ”
戴笠给老蒋这么一骂,心里好气,心说,军统干部在抗战期间,累没少受,罪也没少受,而且为了抗战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现在胜利了别人都大捞特捞,所谓“接收大员”,有几个手脚干净的?民怨?
民怨!这民怨也不是我们军统一家招来的,干什么不敢拿别人开刀,反而拿自家人立法?可是气归气,他哪里敢跟老蒋争辩,只好诺诺连声地说:
“是是,委座批评的是,这也是我平时疏于教导,才使下属敢如此胡做非为的,属下知罪了,回头马上派人去北平,不查个水落石出,这事不算完,肯定会对委座有个交待的。”“娘西皮,查不出结果,惟你是问,我正想学学曹孟德借一颗人头用用呢,看看谁的脑袋好用吧,你听好了,下去吧。”结果,戴笠立即派了他的心腹干将,当时任军统少将总务处长
的沈醉前往北平调查马汉三案,沈醉办事一向是认真的,只用了个多月就把马汉三在北平借接收日伪财产为名大肆侵吞国有资产,建黑账,立黑库等犯罪事实,查了个八九不离十。沈醉回到南京,连夜将所有调查的情况向戴笠汇报了,并赶写出一份一百多页的马汉三案情报告,一应证据历历在案。戴笠听了汇报,看了报告,心痛了好几天,因为马汉三毕竟是他多年栽培起来的一个忠实走狗,杀了可惜。可是,他知道老蒋对此事十分重视,他难以替马汉三掩盖,只得如实向老蒋汇报了。
老蒋听了汇报后,沉着脸看了戴笠五分钟,然后口里吐出一个字:
“杀。”
最后,把马汉三押到南京处决了。这前车之鉴,王蒲臣岂能不知?而且马汉三的财产至今被封在北平站的仓库中,谁人也不敢染指。
王蒲臣的秘密据点有两处,一是弓弦胡同戴笠纪念堂的后院,原来戴笠纪念堂有两进院子,前院作为纪念堂,后院闲置着,后来王蒲臣叫人把前后院截开,后院另开一小门,作为他的一个秘密据点。另一处在东交民巷斯罗医院内,斯罗医院原是法国人开的一家医院,日本占领时期转交中国医生蔺其凯管理,王蒲臣接任北平站站长前后,得知他的机要秘书张维翰的小姨子罗发丽在该院当护士,就将罗发丽发展为秘密谍报员,并在斯罗医院楼内设立了一个秘密据点。
这两处地方一般的军统人员是不知道的,只有王蒲臣和他的亲信张维翰等人掌握。
东交民巷的秘密据点经罗发丽的手,渐渐变成了一个“秘密艳窟”。罗发丽原先在医院名义上是护士,而实际上是法国老板的情人,此人二十多岁,生就一身妖媚,性能力极强,她除了和法国老板姘居还经常与姐夫张维翰有染,除此之外凡是被她看上眼的男人,
她总会设法搞到手,尝尝新鲜。医院里的人都知道她在这方面有奇异功能,稍稍不太检点的男医生差不多都落入过她的怀抱中,而且私下经常轮流体验,一时医院内淫邪之风大长。
有一次一个外交人员夫人来住院,男的来院探视时,被罗发丽看上了,就在病人进餐的工夫,她就与那位男外交官在医务人员值班室做爱。此事后来张扬出去,连一些病人也对她大有垂涎之意,其间风流韵事简直不一而足。
后来罗发丽经张维翰介绍入了军统,因张是王蒲臣的机要秘书,和王蒲臣关系极近,罗发丽自然结识了王蒲臣。王蒲臣在和这女人有了过密来往以后,觉得这女人是个可利用的材料,就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