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姨笑道:“什么这边那边,你这孩子说话就是不留神,下次在你妈妈面前说漏了嘴,她又要教训你。”
幸好离“那边”也不远,开车不过半小时,纪南方的父亲不在家,纪妈妈也不在,因为纪南方的姐姐纪双双怀孕七个多月了,结果出现早产征兆,纪妈妈临时赶往加拿大去了。
纪南方有点悻悻:“都不在家,白回来了。”
“说这些干吗啊?快给妈妈打个电话吧,看姐姐怎么样了。”
他冲她笑:“行啊,你这儿媳妇当的,贤惠。”
还是这样油嘴滑舌,她忍不住把他推了一把。纪南方去打电话给纪双爽的丈夫,他正在医院急得团团转:“阿妈还没到,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不然恐怕杨浦危险。”
纪南方只能尽量安慰他,隔着几万里,什么忙也帮不上。等把电话挂了,纪南方只觉得好笑:“平时看姐夫挺稳重的,今天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老婆要生孩子,他还不着急,那还是男人吗?”
纪南方难得看到守守这么高兴,于是也很高兴:“咱们先吃饭,你早饭都没吃,还不饿啊?”
是真的饿了,胃口大开,吃掉很多,最后阿姨端了甜品上来都吃不下了,她坐在沙发里扶着胃说:“唉,真的撑到了。”
纪南方坐在她旁边,随手拿了遥控器开电视,听到这话瞥了她一眼,才说:“一睡就睡半天,又能吃,跟猪一样。”
“你才跟猪一样,”她跟他抢遥控器,“看我们频道!今天火箭对小牛。”
“一群傻大个抢一个球往框里扔有啥好看的?”
“我喜欢看!”
“哼,什么喜欢看,你就是迷恋流川枫。”
没想到连这他都知道。她上小学那会儿正是《灌篮高手》如火如荼的时候,她把动画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每次
流川枫一出场她就恨不得学漫画人物,冒着心心眼,拿着彩带挥舞:“流川枫!我爱你!流川枫!我爱你!”所以
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地喜欢篮球,连进电视台实习,也毫不犹豫选了体育栏目。
还是很有手足之情,哪怕这三年来的婚姻生活再不堪,但作为一位手足,他还是非常合格的。
所谓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很少回家,更少在这间偏厅里看电视,结果她找了一圈没找到频道,于是很沮丧地把遥控器扔开,说:“纪南方,要不我们去后面游泳吧。”
纪家有一个非常好的恒温游泳池,十几年前恒温泳池还是比较少的,所以小时候一群孩子常常在这里游泳。很热闹
也很好玩,对于守守来说,这里有着很多快乐的童年记忆。但他却说:“要游你一个游,我不去。”
她小时候被水淹过,所以从来不敢一个游泳,非要有人陪才敢下水。于是摇着他的手臂:“一起去嘛,难得爸妈不
在家,他们在家我都不好意思用游泳池。”
他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看:“我不去,我要去洗澡。”
确实,他下了飞机还没换衣服,她说:“要不我在这儿等你,你洗完澡我们再去。”
“叶慎守!”他突然发了脾气,“你既不让我碰你,又处处招惹我,你到低什么意思?”
她呆了一呆,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他与她之间的问题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且他又不缺女人。
她一想起来就觉得背心里直渗冷汗,从蜜月开始她才知道,她可以强迫自己忍受很多事,却唯独没有办法忍受这个
,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几乎都无法接受,虽然之前有过一次,但那次她醉得几乎不省人事,什么也不记得,只记
得疼。而两个人真正的新婚之夜简直是糟透了,纪南方一碰她她就紧张得全身发抖,起初她还想妒忌,但最后却恶
心得不得不冲到洗手间去呕吐,他只好放过她。
好在第二天两人就动身去度蜜月,目的地是最梦幻的蜜月胜地大溪地--玻利尼西亚群岛,仿佛一把翡翠珠子镶嵌在南太平洋上,大海银沙,椰风树影有如仙境。
白天过的非常逍遥,纪南方教她潜水,钓鱼,玩帆船。两个人举足并肩坐在茅草屋的玻璃地板上大吃热带水果,玻璃地板下就是可以透明见底的海,无数的小鱼游来游去。他们甚至骑着自行车去喝椰汁,真有点蜜月的样子,在这个美如天堂般的岛屿上。
到了晚上却简直是地狱,他很努力地想让她喜欢,她也很努力的尝试接受,但结果永远是两个人都狼狈不堪。
蜜月很失败,新婚依然失败,她从起初的隐忍到最后几乎是本能的抗拒这件事情,他耐心地试了差不多一年,从最开始的努力到后来的沮丧,发脾气,冷战。。。。。两个人的耐性都消磨饴尽,到最后他终于不再回家,偶尔回来,她也总想法子跟他吵架,把他气走。
也许是灰了心,他果然很少再烦她,渐渐很放肆地在外面玩,比婚前更明目张胆。她偶尔撞见过几次,圈子太小,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俱乐部或者餐厅。第一次撞见有点尴尬,后来渐渐习惯了,两个人非常有默契地应付双方父母。叶慎宽终于发觉后,先是勃然大怒,将纪南方狠狠收拾了一顿,然后又语重心长教训守守,但他们两个一转头照样演戏给全家人看,最后连叶慎宽都懒的再管,其他人更不会多事了。
纪南方还是挺给她面子,从来没教她为难,唯独让她收拾了一次的残局,其实是意外,八点档桥段,有个叫朱凤紫的女人竟然找她喝咖啡。
她比对方镇定许多,耐心地听完,然后面带微笑地告诉那容貌秀丽的女子:“朱小姐,你说的这些我相信都是真的,我也认为你并没有骗我,你确实怀孕了。不过,世上解决这种麻烦的方式有很多,我相信你能够做到,你来找我谈,我除了钱也没有别的给你,手术费跟营养费的话,二十万够不够?或者三十万?不好意思,纪南方以前挺注意的,从来没让我有机会碰到这种事,所以我不太知道行情。”
朱凤紫反倒泪流满面:“我爱他,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端起咖啡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如果你真的爱他,我就劝你不要那么做,因为你这样做,只会令他愤怒。”
其实那小姐长得真漂亮,笑起来楚楚动人,举止也很优雅,身份出生并不差,而且有办法能来见她,也算有本事了。只见那朱小姐含泪说:“我并不是要别的,我只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哪怕没有名分。”
几乎是锤心之痛,守守连呼吸都微微急促,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自己也知道即将失控,放下咖啡,说:“朱小姐,如果你真不想要别的,你就会独自悄悄把孩子生下来,绝不会约我见面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已结婚,却依然心存侥幸,你应该清楚地知道跟他在一起的后果。你口口声声爱她,但真的爱一个人,是不会计较利益得失,不会计较他会回报你多少爱,更不会用一个生命去胁迫他。恕我坦言,朱小姐,你其实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样爱他,你不过是自 的人,所以你才会觉得比满意,所以才来找我。你口口声声是为了爱情,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至于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我真是可怜她!可怜他不过一个胚胎,却被你当成谈判的砝码。你愿意把这孩子生下来就生下来,如果你有胆量,有勇气面对纪南方的怒火,如果你有胆量、有勇气挑衅纪家与叶家,你就尽管把这孩子生下来!”
她拂袖而去。
出了咖啡厅就给纪南方打电话:“你怎么回事?那种不知进退的女人你还去招惹,你就不能找个识趣的?”
他一时还有点反映不过来:“什么女人?”
“姓朱的那个。”
他很意外:“她去找你?你别生气,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你别理她。”
“你不用过来了,我已经叫司机来接我了。纪南方,你第一次我原谅你,如果下次再让我面对这种麻烦,别怪我不客气!”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回了家,倒没有一点惭愧的样子,只是很坦率地告诉她:“我被她算计了,对不起,守守,我保证没下次。这件事我会好好解决,你放心。”
她只觉得恶心,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唯有厌恶:“别留下祸患。”
他不过笑了笑。
当然没有后患,她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关朱小姐的任何事情,纪南方正发怒时很可怕,见实过他的手段,当然是对别人。他说到做到。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类似的意外来打扰她。他照例万花丛中,片叶不粘身,两个人就这样不温不火在旁人面前演着戏,仿佛可以过一辈子。
两个人算是吵了架,其实他们如今连吵架的机会都很少,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面。纪南方又不太爱搭理她,吵都吵不起来。
像这样的冷战,也算难得。
他气得从家里直接走掉,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幸好阿姨告诉她纪妈妈的司机在家,于是她让司机把自己送回公寓去。
公寓是婚后她自己买的。本来她很喜欢宿舍,但结婚后不方便经常回宿舍,楼上楼下都是同事,出入很惹眼。所以她跑去找雷宇 峥:“二哥,我同学想买房子,能不能替我找一套好点的?”
雷二公子叫过助理来吩咐两句,结果那八面玲珑的助理立马给她在市中心最紧俏的楼盘挑了一套酒店式公寓。地段、朝向、楼层 、大小、房型、设计无一不令她满意,估计价格也不菲,好在她刚结婚,哥哥们个个送了大笔礼金,钱不是问题,于是问:“总价 多少?”
雷二公子哭笑不得:“妹妹,你就饶了我吧,只要你看得中就行,我要是管你要钱,回头还有脸见人吗?”
“那可不行。”她说,“是我同学买,又不是我,你要给面子,就打个折得了。”
结果好说歹说,她以三折的价格买下那套公寓,狡兔三窟,总算也置下一窟。
到公寓后才发现调成振动的手机有五个未接电话,全是纪南方的,倒把她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拨过去。结果响了很 长时间没人接,等终于有人接了,却是个女的,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毫不客气的问:“你是谁?”
守守觉得有点好笑:“如果方便的话,请帮我叫下纪南方。”
结果对方咄咄逼人:“你到底是谁?”
没想到纪南方最近品味越来越差,守守决定吓唬吓唬她,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是纪南方的保健医生,麻烦告诉他,检验报告 已经出来了,请他立刻回电话给我。”
“什么检验报告?”
“我不方便透露。”她非常严肃地说,“请他尽快给我回电。”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一个人倒在床上狂笑,笑了不大会儿,纪南方的电话果然打过来了,竟然没发脾气,仿佛连声音还透着几分 笑意:“你很闲?”
“纪南方,是你先惹我。”
她还没忘记他们两个是在吵架,而且是他先给她打了五个电话。
“我没给你打电话。”他口气冷淡下去,“是手机碰到了重播键。”
“那算了。”她正打算把电话挂掉,他却告诉她:“等一下,忘了告诉你,姐姐刚才剖腹产,生了一个女儿。”
“啊!,太好了,姐姐怎么样?孩子一定很可爱。”她最喜欢小孩子,圆滚滚肉乎乎多好玩。从来家里就数她最小,好容易几个 表哥陆续结婚有了孩子,却统统在国外,她都没机会玩小孩,就像叶慎容,从小把她当成玩具。
他说:“母女平安,不过妈妈可能要留在那边一段时间。”
他们短期内不用按时间回家应付了,想到这个更高兴了。
“几时有空我们过去看看姐姐和孩子吧。”
他却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只敷衍她一句:“到时候再说。”就把电话挂了。
算了算了,他们还在吵架。
年底了,综合类总结性节目更多,助理跑题材去了,于是她自己下楼去拿几分资料。拿了带子出来又等电梯,却久久等不到,无 所事事,低着头只管看地砖上的花纹。
电梯“叮”一声响了。
双门缓缓打开。
易长宁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电梯门缓缓打开,视线越来越宽阔,而她慢慢抬起头来,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徐徐地,从容不迫 地,如同被命运双手捧上,他最秘密的记忆珍藏,就那样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她穿件白色的短袖毛衣,底下是黑色的开司米长裤, 黑色镂花平底鞋,显得身姿楚楚,剪了短发,仿佛还是学生样子。其实气质不同,穿衣的风格也有变化,以前她从不穿这类衣服, 现在却很有女人的娇丽妩媚了。仿佛一朵菡萏,从前只是箭簇般的含苞,如今已经绽放开来。
有暗香浮动,他神色恍惚,只不过三年,那朵莲花却悠然绽开,原来躲不过忘不了,一直在那里。
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走廊里光线明亮,她周身仿佛都笼着一团光晕,他看不清她的脸庞,而她的整个人都显得并不真实。
“小叶,你上去还是下去?”
电梯里的同事问她。她终于说:“我上去。”
同事按着开门键只管催:“那快进来。”
她走进电梯里去,同事替她介绍:“这位是易长宁先生,我们这期节目的访谈对象。”
她冲他点一点头,非常礼貌地说:“你好。”
她从来没有想过再见面的情形,仿佛这个人早已经从这世上消失掉。连江西跟她提起来,她都觉得没有什么,因为痛到了极处, 唯有选择遗忘。正如当人体遭到巨大的痛苦时,就会失去意识昏厥过去,因为负荷不了那样的刺激,所以选择了让神经元暂时罢工 ,那是大脑的本能保护机制。
她面朝电梯门站着,易长宁站在她身后,只能看到她一截雪白的脖子,有绒绒的碎发浮在上头,仿佛只要轻轻呼口气,那些碎发 就会渗入五脏六腑,再难拔除。
不过片刻他就有窒息的感觉,幸好电梯停下来,她走出去,礼貌地转过身来说:“再见。”
不知是对同事说,还是对他说。
守守几乎没有表情的走进办公室,电脑旁放着一盒小小盆栽,是江西送给她的滴水观音。冬天里绿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