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费尔!”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跳起来喊道,“舍费尔,回来!”
“算了吧。”校长低声请求说,“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您这样做不对。不能随便给他安上这样的罪名嘛。”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女教师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似乎有人对您明确讲过,您这种腐朽的自由主义作风会导致什么后果。您就别逼我再给您敲警钟了!这个舍费尔就是个祸首。您以为我把那次生日晚会忘了吗?我一点没忘。要是舍费尔不想在我们的苏维埃学校念书,可以去工作嘛。这件事我会给他安排的!”
校长好象牙疼似的撇了撇嘴,但是没有开口。
“波利亚科娃!”女教师喊道。
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答应。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又喊了一声,然后走出办公室。办公室外面不见伊斯克拉的踪影。
“波利亚科娃!你在哪儿,波利亚科娃?”
伊斯克拉在楼梯口出现了。她默默地走过来,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女教师。
“您对阿尔乔姆说了些什么,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您对他说了些什么?”
“这与你无关。进办公室去。”
“他的脸色比泥土还黑,”伊斯克拉带着责备的口吻说道,“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却骂了一句。骂得很难听……”
“他还骂人!”教师扬扬得意地边说边走进办公室,“这就是您推行超阶级民主的后果!”
她指的是校长的谈话、体育馆里的歌咏活动、女生厕所里的镜子等等这一切应该坚决予以清除的一味迁就的自由主义领导作风。校长正是这样理解她的话的,不过他仍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们昨天到哪儿去了?”
“到维卡·柳别列茨卡娅家去了。”
“是你还是舍费尔怂恿同学们去的?”
“是我提议的,不过同学们都是自愿去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提这个建议?”
“因为在一个人遇到不幸的时候,不能把他撇开不管。”
“她居然把这叫做不幸!”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两手一拍,“您听见了吗,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
事后伊斯克拉才给校长那眼神下了结论,但只是在事后,在回到家里的时候。而当时她只不过朦陇有所感,却没能明确形诸语言。这是一种疲倦而又顺从的眼神,连校长本人也象一张被揉皱了的纸片。
“这么说,你组织了一次星期六义务劳动?。多么高尚的举动!你是不是怀疑呀?你是不是认为柳别列茨基不是骗子,而是无辜的受害者?为什么不说话?”
“我全都明白。”伊斯克拉低声说。
她心里却在想,就在不久前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还把柳别列茨基称作本市的骄傲呢。她思索着,已经不再问自己:“怎么会这样呢?”她只不过是在为发现生活中的荒谬现象和收集事实而思索。
“考虑到你过去的表现不错,我们不准备给你下结论。们是你要注意了,波利亚科娃!明天你必须召开一次共青团紧急会议。”
“讨论什么问题?”伊斯克拉问道,她感到浑身发冷。
她一直在捕捉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的目光,可他总是把眼睛避开。
“必须解决维卡·柳别列茨卡娅的团籍问题。总之,我认为,贪污分子的女儿不能留在列宁共青团内。”
“为什么要这样做?”伊斯克拉的声音勉强可以听见。她突然感到浑身难受,而且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但是她硬撑着没有倒下。“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维卡本人是没有罪的,虽说她父亲……”
“是啊,当然。”校长稍微欠了下身子说,“当然是这样。”
“我不主持这次会议。“伊斯克拉吓得呆呆地说。
腹部的最下方象坠着什么,不往隐隐作痛,她两手冰凉,禁不住想蟋起身子,用膝盖紧紧顶住胸部,一动也不动。她的前额冒出一层冷汗。为了不跑出去、不致跌倒,她紧紧地咬住嘴唇。
“你说什么?”
“我不主持这次会……”
“你说什—什—什么?”
伊斯克拉恍恍惚惚觉得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膨胀起来,越来越大。她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一切都在她的眼前浮动,接着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感到疼痛,五内俱裂般的疼痛。
“她情况不好!”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大喊一声,跳了起来。
幸亏校长及时扶住了伊斯克拉,她才没有栽倒在地。她抓住校长,用仅有的力气强作笑容说:“不要紧,请原谅。不要紧。”
“快去叫护士!”校长大声呵斥道,“您怎么还象只抱窝的母鸡一样坐着不动?”
伊斯克拉在医务所的硬卧榻上苏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睛往下一看,吃了一惊:衣服松着,领口也解开了。她一骨碌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理好。
“就我一个人在这里,没外人,别害怕。”一个上了年纪的胖护士和蔼地说,“怎么,好姑娘,醒过来啦?那就好。把这喝了吧。”
“我这是怎么啦?”伊斯克拉顺从地把药水喝了下去。
“没什么可怕的,这是女孩子常有的毛病。咳,你脸红什么?这很自然,长大啦,看来,你刚才还着了点急。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应该懂得啦。”
“是的,是的,谢谢你。我是怎么……是我自己走到您这儿来的吗?”
“是校长,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送你来的。简直象送女儿一样,就差没有吻你啦。”
“真可怕。”伊斯克拉嘟哝着说。
“怎么样,你好了吧?那我就去喊校长进来,他还在走廊里等着呢。”
她朝门外望了一眼,校长马上走了进来。伊斯克拉想站起来,可是校长却在蒙着光滑漆布面的卧榻上挨着她坐下了。
“怎么样,好人?”
“您怎么知道我是好人?”伊斯克拉笑着问。
“咳,看透一个人可不容易呀。你能自己走回家吗?是不是要叫辆车?”
“她能走回去!”护士挥了下手说。
“我能走回去。”伊斯克拉说。
“是啊,送你的人一定不少。会议过一星期再开,所以眼下你不要着急。我亲自跟区委通过电话了。”
“那维卡呢?”
“至于柳别列茨卡娅,我一时还不能许什么愿。”校长脸色一沉,站起身来,习惯地整理了一下扎着皮带的军服。“我尽我的可能去说,去做,但是我不能做任何许诺。你自己也明白。”
“我明白,”伊斯克拉叹了口气,“可我又什么都不明白。”
济娜、维卡、莲娜、帕什卡、若尔卡和瓦利卡·亚历山德罗夫都在走廊里等着伊斯克拉。
“阿尔乔姆在哪儿?”
“走了,”若尔卡说,“他回到教室拿起书包,没下课就走了。”
“不要替舍费尔担心了,”校长紧锁眉头说,“他会到别的学校继续学习,不会一蹶不振的。如果只是一般的打架,而……”
“可是那次打架是正义的,校长,”瓦利卡·亚历山德罗夫说,“那天我生病了,所以能公正地叙述事情的经过。”
“阿尔乔姆是因为我才打这一架的,”济娜突然承认说,“因为我和尤拉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因为你?”校长不知为什么惊喜交集,“确实是为了你吗?”
“怎么啦,为了我就不能打架吗?”
“能打。”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说,“不但能打,而且应该打。不过为了你的阿尔乔姆能从轻处理,你得给我写份报告,科瓦连科”
“什么?”济加胆怯了。
“就是写份报告,讲讲事情的经过,说明缘由。波利亚科娃会帮你写的。明天交来,可别晚了。”
“干什么用?”
“有必要嘛,有必要!”校长的话音跌宕起伏,简直就象唱歌似的,“要是有这么一份报告,那可就石头落地啦,明白吗?”
大家把伊斯克拉送到家门口。起初,对大家的这个打算她连听都不想听,可是这一次大伙都没听她的,而这反倒使她感到很愉快。在她家外面,大家站了一会儿,说说笑笑,热闹了一阵,才渐渐散去。只有维卡没有急着走。
“一块儿走吧,维卡!”济娜喊着,“咱们同路,帕什卡也跟咱们一起走。”
“你们先走一步,我去追你们。”等大家都走开了,她说,“谢谢你,伊斯克拉。爸爸没白夸你是最好的人。”
维卡对爸爸的回忆使伊斯克拉感到不快,她觉得现在自己可了解维卡的爸爸是何许人了。为了不流露出自己的想法,她叹了口气说:“你很难留在共青团里了,维卡。”
“我知道。”维卡平静地说,这些天来她好象长大了整整二十岁,“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把一切都跟我明说了。她和我单独谈了很久,因为当时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被人叫走了,他回来的时候样子有点……有点不大对劲。”’
“你很难留在共青团里了。”伊斯克拉又说了一遍,对她来说这是目前头等重要的事,“不过你别灰心,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答应还要做些努力。”
“是的,是的,”维卡苦笑了一下,“再说,不是要再过一个星期才开会吗。”
她们又彼此紧紧地握了握手,又想去吻对方,但是仍旧没有去吻。她们分手了。
第七章
伊斯克拉逼着济娜写好报告,严格地校阅了一遍,删去了一些她认为不必要的、带感情色彩的词句,然后交给了校长。
“很好,”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说,“也许能顶用。”
过了两天,校长把伊斯克拉叫了去:“把这个小调皮给留下了。你转告他,叫他明天就到学校来吧。”
伊斯克拉欣喜若狂,她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没上最后一堂课便跑掉了。她下了电车,飞也似地奔到阿尔乔姆家。她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阿尔乔姆的妈妈。
“阿尔乔姆在哪儿?”伊斯克拉气喘吁吁地问。
“怎么回事?什么阿尔乔姆在哪儿?”母亲的眼睛闪出惊恐的神情,“难道他没去上学?”
“不,是我没去上学。”伊斯克拉猜出阿尔乔姆对家里隐瞒了自己这件烦恼的事,便赶紧解释说,“是我没去上学,我还以为……”
说到这儿,她惭愧地闭口不言了,脸也红起来,因为阿尔乔姆的妈妈不以为然地摇着头。
“你没有撒谎的本事,小姑娘。”她叹了口气,“当然,不会撒谎是好事,不过你将来的丈夫可就会不高兴的。好吧,到厨房去,跟我说说,我儿子究竟闯了什么祸。”
于是伊斯克拉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全都说了。所谓全说了,是指打架的事,不是有关维卡的事。她讲了打架,讲了和班主任的那场争吵。但是,有关阿尔乔姆骂街的事,她只字未提。尽管避而不谈也是撒谎的一种形式,但是伊斯克拉对这种形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运用自如了。
“唉,打架可不好。”阿尔乔姆的妈妈说着,不无快慰地笑了,“他是个勇敢的孩子,你同意我的看法吗?有我丈夫这样的父亲,必然有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我丈夫曾经当过布琼尼手下的机枪手,我还抱着马特维跟他们走南闯北哩。经你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是说阿尔乔姆,这个马赫诺分子①(注:①苏联国内战争时期乌克兰反革命匪帮。)准藏在罗莎和彼得家里,每天从他们那边回来,还做他的作业。教育男孩子可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不过要是就罗莎来看,那教育女孩子就更费劲了。我这就告诉你,这些连个大汤勺都没有的怪人住在什么地方。”
阿尔乔姆的妈妈详细地说明了去那栋集体宿舍的走法,于是伊斯克拉便匆匆地走了,临走前还吃了两个油炸包。她在长长的走廊里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房间,正想敲门,忽然听到屋子里传出一个女人的歌声,她是唱给自己听的,唱得很动听。伊斯克拉欣赏了一会儿才动手敲门。屋里只有罗莎一个人。她正在熨衣服,一边唱,一边还在学习《建筑材料学》。
“他马上就回来,”她说,她指的是阿尔乔姆,“我打发他到商店买东西去了。你是伊斯克拉吧?那就对了,阿尔乔姆说过,要是有人找他,只能是伊斯克拉。”
“您就是罗莎吧?我听阿尔乔姆讲过,说您离开家了。”
“我做对了,”罗莎笑着说,“如果一个人在恋爱,却没有丧失理智,那就说明他并不爱,而且一定会失去爱。这就是我的发现。”
“让我来帮您熨吧!”
“最好对我称呼‘你’。你会问,为什么最好这么称呼,因为我是在为我的小伙子熨衬衣。”她忽然把衬衣揉作一团,贴到脸上,叹了口气,“你知道,这多么令人高兴吗?”
“您说……你说爱就意味着丧失理智,”伊斯克拉一本正经地说,她决定把这个糊涂认识分析清楚,还要开导开导罗莎,“可是人有理智绝不是为了把它丢掉,失去理智未免太可惜了。女人照样是人……”
“得了吧!”罗莎快活而得意地打断她的话,“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最大的幸福就是感觉到你在被爱。不是知道,而是感觉到。所以这和理智有什么关系呢?还是抛掉你头脑里的糊涂观念,给自己做个漂亮的发型吧!”
“这样说就等于否认妇女是建设事业中的一支强大力量……
“喔唷,这支力量可是大得很哪!”罗莎又一次打断伊斯克拉的话。她生性活泼,非常喜欢打断别人的话。“是支巨大的力量!不过可不是为了做你所认为的那种事情。妇女之所以是一支强大的力量并不是因为她们比男人搬石头更灵巧,而是因为她们可以指派任何一个男人去搬石头。就让男人们自'563'已搬去吧,我们妇女只管指派他们就行了。”
“怎么能说‘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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