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回在成都干了这么一件丑事,应该说是一次总释放。但愿你以后就痊愈了。”
“你知道我在撒谎吗?”
“当然知道。谁都知道你在撒谎,何丹和白梅都清楚这一点。”
“也没有完全撒谎,还是有真的。”
“你要知道,这里面,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大家都知道。”
“怎么都这么聪明?”
潘放古怪地笑笑。
“那何丹为什么还不放过他?既然知道我撒谎。”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但还是要这么做吗?也许,她也和你一样是想不开吧。”
这倒是的。听说何丹跟夏城南拉扯了十几年。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十几年,有多么艰难,这完全可以想象。最后还是嫁了他,那恐怕是因为不甘心不认输。嫁了,也就挽了一个结了。心里那些东西一直是放着的,不去动它就平安无事,动了它就不得安宁。恐怕也是想不开吧,趁北京狐狸精这番煽风点火,也就势爆发了。赵啦啦相信,何丹一定吃过夏城南很多苦头。恐怕,她吃的苦头比她还多。
潘放叮嘱了赵啦啦几句,然后走了。赵啦啦觉得他走得灰溜溜的,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是她自己把他对她那一丁点爱慕给冲刷没了。赵啦啦想,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对面前这个怨毒的妇人把所有的念头都打消掉。
第四部分第十九章
昨天我去书店买了你喜欢的图森的书。上次你到我那里时,我注意到,你从我的书架上抽出他的书很是翻了一阵子。
你说,最喜欢他的《照相机》。
说实话,我不喜欢他。
他看待这个世界像是永远隔了一层玻璃,清晰的,但是没有触觉的。而且,玻璃是钢化玻璃,这个屏障是砸不掉的。他看出去的世界也很像一种梦境,人与事都很轻,没有什么分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压在他的心上。
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你很像他。
——没有发出去的邮件之六
赵啦啦放弃了酒。白天倒没什么,到了晚上,坐在台灯下,她觉得手边没有酒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困难。坐上十几分钟后,这种困难就渐渐地退远了。她多少有一点幸存的感觉。
白天赵啦啦到公司编带子。成都的曲艺家那一部分拍得相当不错,用光、角度,都相当好看;几个老人呈现出一种玉的光泽,有年头的玉,被岁月打磨得滋润厚实的玉。这是何丹的功劳。她做事真是认真。曲艺老人的话要译成普通话,打成字幕,何丹把这件事也做得很漂亮;她把译好的对话存在一个水红色的软盘里,跟带子一起寄给了潘放。赵啦啦看了软盘里的稿子,没有任何语法错误,也没有错字别字。
起码,译对话的这件事,她是在赵啦啦走后做的。对着带子,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看,把对话记下来,再录入整理。在做这件琐碎工作的同时,她的心里装着一个女人和她爱的男人对她的伤害。
赵啦啦看着这些文稿,眼睛有点湿。何丹真是无辜,惟一的错就在于她是夏城南的爱人。
赵啦啦痛恨自己。
但她似乎没有办法挽回这件事。她很轻易地做了恶,但没有改正的勇气。作恶似乎是很容易的,在一念之间;改正是很不容易的,需要多年修炼后的气度。
在公司的走廊上遇到了白梅。她们俩都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赵啦啦先说话,约她聊聊。白梅有点为难地点点头。走廊上突然多出了一盏灯。赵啦啦已经注意到了。白梅诧异地四周看。赵啦啦指指那盏很傻的灯,说,是这个东西。白梅哦了一声。赵啦啦问中午行吗?还是麦当劳?白梅说不想吃麦当劳,实在是腻了,如果下午没事,可以去喝喝茶。
和白梅一起喝茶还是头一次。茶楼的感觉跟麦当劳的感觉是两回事,没有了那种熟悉的奶昔的气味,只有一种淡淡的茶的气息。这种气息对于赵啦啦来说太冷静,太具有审视的味道,搞得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心虚。她实在找不到一句开场白,一小口一小口不停地啜着茶水,不敢和白梅对视。
白梅笑笑:“你别紧张啊。”
赵啦啦也狼狈地笑笑。
一个服务员过来添水。小男孩,长得很帅,有点像年轻时的刘德华。远处,一大排水竹的后面,一个女孩木痴痴地弹着钢琴。赵啦啦不知道她在弹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女孩只是机械地弹着,想着自己不快乐的心事。
白梅说:“啦啦,眼皮怎么是肿的?”
“睡不好,每天起床都是肿的。”
“早上肿不奇怪,但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应该不会这么肿的。如果一直这样,你要去看看医生。”
“我最近净是些不应该的事情。早上不应该有梦魇吧?有一天我早上起来后,拉开窗帘,然后进厨房,正从冰箱里拿牛奶出来,背后被人抓住了;我的两只手都被抓着了。我使劲扭过头看,背后是一个用布口袋蒙了脸的人。肯定是一个男人,劲儿很大。我奋力挣扎,心里想:糟糕,肯定是昨天晚上没关门。好在天亮了歹徒才窜进来,我心里不是太害怕,白天一般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是特别害怕。我和歹徒扭啊扭的,然后我摔在地上——这下我才真的醒了,居然是一个梦。我裹着被子掉到了地板上。外面白花花的太阳光照着,而我记得很清楚,我昨晚是拉上了窗帘的。我每天晚上坐在电脑前的头一件事就是拉上窗帘。我看着太阳光有点蒙了,然后我跑到厨房里一看,冰箱的门敞着,一盒奶搁在地上。我这才彻底吓傻了,腿一软就跪在地上了。平生我没有这么害怕过,心都不跳了。”
“哟,是很吓人的。是梦游吧?”
“我从来没有梦游过的。至少我从前没有这个毛病。”
“可能是开头懵懵懂懂地醒了,然后拉开窗帘,去厨房吃饭;但又太困,又稀里糊涂回床上去了,然后做了这个梦。”
“我也给自己这么解释。要不怎么办?不过,一个人做了亏心事,也应该被惩罚一下。”
白梅没接她的话。她低头喝茶,像赵啦啦开头那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
赵啦啦沉不住气了,问:
“白梅,你告诉我,何丹怎么样了?”
“她和夏城南分居了。可能会离婚吧。”
“有这么严重吗?我的意思是,是,我的意思是说,不会是因为我吧,大家都知道的,我,撒谎。”
“但夏城南承认和你前段时间在北京有过那事的。”
“可是,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要离婚啊,大家都不是小姑娘了。”
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夏城南不会否认的。赵啦啦心跳得很厉害的,作案之后不敢接受现实的那种感觉。
白梅又同情又责怪地看看她,说:
“他们之间早就有问题了,所以,你可能是个导火索吧。何丹也知道你不是去抢夏城南的,她也不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只是很累了,没力气了。”
“他们之间因为这种事闹过很多回吗?”
“是啊。夏城南跟何丹结婚前,对她发誓要做一个忠实的丈夫。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出这种事。”
“我不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次?”
白梅笑了,笑中带着一点嘲笑。
赵啦啦很窘,窘多于吃惊。真是惹人笑话。我赵啦啦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让一个花心太岁为我第一次出轨?
赵啦啦为自己心酸。何丹真是奢侈,她要求的是“忠实”,爱情之上的“忠实”。赵啦啦要的是何丹现在要放弃的东西,她一直想要一点点爱情,哪怕一丁点也行。赵啦啦想,我真是个穷鬼。
“可我为什么会成为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
“可能,这一次跟以往不太一样吧。”
第四部分第二十章(1)
白梅没有责怪赵啦啦一句。但她的眼神里有嫌赵啦啦惹事的味道。白梅一向是不喜欢惹事的,什么事最多伸出手试试水温,烫了凉了,都要赶紧把手缩回来。跟潘放之间也是这样吧,什么都没有开始就结束了。离婚这么多年来,她像一个守节的寡妇。她是真怕麻烦。
赵啦啦想,白梅之所以不责怪,那是因为她也是她的朋友,虽说没有何丹那么重要,但也是她重视的人。她可能把一切都归罪于夏城南了吧。像白梅这种人,是顶讨厌花心美男子的。她甚至反感一个男人长得好看。有一次赵啦啦到她的组里去,正好在做一个当红小生的访谈。赵啦啦对这小生印象很好,饶有兴趣地看。白梅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你听听他说话,还像那么回事,至少是读了点书的。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干吗吃娱乐圈这碗饭?”赵啦啦也小声说:“他长那么漂亮,不吃这碗饭那不是浪费吗?”白梅皱着眉头说:“那他为什么要长这种脸蛋儿?真是作孽。”
跟白梅从茶楼分手之后,赵啦啦胡思乱想,想她那句话:“可能,这一次跟以往不太一样吧。”
她发着愣,神思恍惚,没看见红灯已经亮了,一头跟前面一辆雅阁的车屁股撞上了。好在撞上的一瞬间她踩了刹车,下车一看,雅阁左边的尾灯碎了,赵啦啦的保险杠往里凹了点。雅阁的车主也下来看,然后抬头问:
“新手?”
“是啊是啊。正在磨合呢,结果磨合到你了。真是对不住。”赵啦啦一脸媚笑。
他走到她驾驶座那儿看了看,说:
“瞎掰什么你,两万四了。”他说的是公里数。
“二手车。”
“说不圆了吧?两万四,算新车,谁会卖给你?”
“这车是我朋友的。”
“朋友呢?”
“死了。”
“车祸?这种凶车你也敢买?”
“得病死的。他老婆不会开车,就转手卖给我了。”赵啦啦眼皮都不眨一下。
“哦,你就会开车啊?”
“真是对不起对不起。”赵啦啦献媚地笑。男人很生气,但并不凶狠,好像是个心肠比较软的,于是她更加笑得柔和,充满歉意,“你说怎么办?是我给你尾灯的钱,还是等交警来?”
男人仔细看了看尾灯,说:“还是等交警吧。我们都有保险,是不是?也替你省钱了。”
她没看错,这男人心肠不错。
赵啦啦打电话报警。电话里警察心情不好,边记录边骂人。
赵啦啦和那男人把车子都开在路边靠着。也谈不上事故现场,一目了然,肯定是赵啦啦的全责。男人靠在车头抽烟。路灯挺亮,赵啦啦突然发现这个人肯定是她的一个故人。这张脸她是见过的,而且见过不止一次。她想了半天,没个头绪,干脆问他:
“我们俩见过?”
男人笑了。赵啦啦也回过神来。最老套的套瓷办法,只是一般用于男套女,鲜见女套男。可是有什么好笑的?赵啦啦想,一个矮矮胖胖面目模糊的男人,居然会以为我要套他?妈的,现在人自我感觉怎么这么离谱?我好歹也算一美女,而他也不过只开了一辆雅阁。
男人突然正神地说:“咦,不对,我们俩是见过。”
赵啦啦判断对了。但看他的样子也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赵啦啦提议倒着数数两人的履历。他现在是某个中等公司的营销经理。这公司赵啦啦听都没听过。前面一点,可在广州、深圳、南京干过?没有。在美国呆过?他说前年去过,呆了一个月左右。那也跟她没关系了。大学?大学在哪儿上的?北京。哪所大学?人大。
赵啦啦突然全想起来。是人大,而且,他跟夏城南一个系。她见过他几次,匆匆地,他跟夏城南点头打招呼。当时他瘦得像饥民。
赵啦啦什么都想起来了,甚至他叫什么都想起来了,王二小。别人就这么叫他。不是小英雄王二小的那个意思,听夏城南说过,此人姓王,倔头倔脑一根筋,应了北方一句歇后语:“二小拾粪——认准一块地。”
“王二小。”赵啦啦叫他。
他还是想不起来她是谁,疑惑地看着赵啦啦,“你是那什么,那什么呢?”
“你记得夏城南吗?”
“我们是同学,同级不同班。”
“我是夏城南的,怎么说呢,当年的相好。”
“哦,你是那个英语系啊!哎呀,你可——”王二小把话咽回去了。
想必他想说“你可老多了”。
他们两人都微笑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然后,王二小找到一个常见的切入话题:“那什么,夏城南现在,我毕业后就没和他联系了。你和他,怎么样?结婚了?”
赵啦啦笑出声。真是可笑。结婚了还会自我介绍说是“当年的相好”。也不怪他,要不然他说什么呢?王二小也自嘲地笑笑,知道自己问得蠢。
“你那时候真好看。”
“是吗?现在难看啦?”
“不难看,但没有当年好看。”
“能具体说说吗?”
第四部分第二十章(2)
王二小有点难为情地笑笑,还是说了,说得很认真。他说赵啦啦当年很开朗很可爱,像个小豆子一样,又圆润又灵活;说她当年非常纯,对夏城南非常痴情,很让男生们羡慕。现在她看上去过得很不好的样子,心事重重的,看上去脾气也不好。他还是没好意思说她老多了。
交警来了,训斥他们。他们跟着交警把车开到交警大队,领了事故鉴定单。
填单子的时候,王二小抻过头来看,说,“哦,你叫赵啦啦,这名字挺有意思的。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个时候你们在背后叫我什么呢?”
“娃娃鱼。”
赵啦啦很吃惊,不可思议地笑,她居然有这么个外号。
她说:“谢谢你们,我喜欢这个名字。”
赵啦啦没有跟王二小互留联系方法。她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