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啦啦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把久别重逢、婚外艳遇等等非正常因素加在一起考虑,一个正常的男人应该不会像夏城南这般突兀,这般无礼。凭什么他可以这样对待我?我就那么贱?
我看到赵啦啦的样子很是吃了一惊。她的脸都快被焦灼和愤怒给烤糊了。
第三部分第十五章(4)
前两天在巫婆聚会上,一个巫婆说了一句话,她说:“有的爱情是养人的,有的爱情是刮人的。”这话博得好些巫婆的赞同之声。赵啦啦没有来。她糟透了,连和朋友一起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她关手机拔座机不回邮件了两个多星期,然后,很吓人地出现在我面前。她被她的爱情给刮得一点滋润的东西都没有了。
我有内疚。在此之前,我曾经起过怂恿的作用,让她去和夏城南要个究竟。我当然还是有起码的判断力,知道他们之间这段感情的无效以及危险。现在,赵啦啦已经听不进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了。她来找我,只是告诉我她前段时间遇到了什么。她告诉我她和夏城南在车上的那一段。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夏城南也是出乎我意料的。我完全不能分析夏城南行为的动机,就像我不能分析他一样。想起姑姑的话,有的人的生命是很怪异的。为了让赵啦啦有所解脱,我把我自己的事告诉了她。
我说得很艰难。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叙述这段故事。
赵啦啦开始还稀里糊涂的,不停地插话问东问西。渐渐地,她听明白了,而且,她完全懂得我遇到了什么。
她愤怒极了,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周晓,你就这样对待我?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是个听教徒告解的神甫?”
她浑身发抖。
我向她道歉。虽然这里面没什么可道歉的,但是,在女人的交情里面,就需要道歉。
我说:“也有一个原因,前段时间心情都乱套了,根本无从说起。现在,我可以说说了。”
赵啦啦冷冷地说:“哦,你现在想说,我未必就想听啊。”
我转过身去,扔下一句话:“那随便你,爱听不听。”
赵啦啦在我后面恨声地说:“对男人,你就那么卑躬屈膝;对女人,你脾气都长起来了,看你拽的那样。”
“滚!”她说得没错,正好戳到我的痛处。我恼羞成怒。
“贱货!”赵啦啦破口大骂。
“你不是?”我反身面对她。看到的是一脸泪水的赵啦啦。
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呀?我走过去,搂住她。虽然拼命忍,但我还是忍不住了,眼泪狂流。谁说爱情里不要自尊? 姑姑说的。这真是一派胡言。我们两个女人搂在一起哭作一团,我知道这情形愚蠢之极,但是,这也毫无办法。
赵啦啦到公司去领工资,还拿她的邮件。是几张贺卡。快到二〇〇二年新年了。刘晓冬人在新加坡,他写道:“啦啦:我热啊。一个人将在新年到来的前夕被热死千万别告诉我北京下过雪了,那我将在死于炎热之前死于嫉妒。”
可爱的晓冬。赵啦啦心里念叨着,她想念他。
几个女孩看到赵啦啦,神情有点惊讶,但竭力掩饰。她知道她们被吓住了。
她这段时间已经彻底失眠了,几乎不能睡,疲倦至极点时,才能睡一小会儿,睡得很浅,全是乱梦。她被夏城南带给她的屈辱给打垮了。反正不能睡,她干脆写小说,速度惊人,但她知道写得糟糕透顶。本来女主角和男主角之间爱得清风徐徐流水潺潺,写着写着,她发现女主角对男主角充满了怨毒之气。是作者的怨毒连累了这个故事。
潘放的办公室门开着。他在。赵啦啦经过的时候加快了脚步。不知为什么,现在她不想看到他。但潘放突然出来,一把薅住她:“跑什么?进来进来,我有事找你。”
他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是那个唱《我爱你爱得没有了骨头》出名的女歌星。她出道很久了,让人记住的还只是这首成名作。第一眼赵啦啦没有认出她来。偶尔在一些场合远远地看见她,是很妖的那种打扮,走的是老外特喜欢的中国风的路子。赵啦啦还记得有一次,她穿的是旗袍,黑色软缎上手绣的红色海棠花,但前后各挖了一大块,前面露乳沟,后面露背和股沟,把在场的男男女女都吓了一大跳。赵啦啦没见过比这件衣服更挑逗的了,它比什么都不穿还色情。当时就和白梅议论说,穿这身衣服,内衣是怎么回事呢?白梅说,穿这种衣服怎么穿内衣啊?旁边另外一个女人说,不穿内衣?你以为她十八岁?三十多的人了,肉全垮了。白梅还说,哪天跟她熟了,真想看看这身衣服里面是什么样的。
现在坐在潘放办公室的女歌星完全是另外一个人,枯涩的头发用橡皮筋胡乱扎成一个马尾,套着件军大衣,牛仔裤和球鞋脏得一塌糊涂。她完全一张素脸,枯黄憔悴,斑点细纹眼袋都非常明显。看上去,她比赵啦啦这个失眠者还要糟糕。
潘放对赵啦啦说:“你坐一会儿。我这马上就好。”他朝向女歌星说,“小刘,你再想想,好不好?”
老刘明星说:“反正她来我就不来。就是这个要求。我不要钱,总行了吧?”
潘放好脾气地笑:“没那么严重吧,大家都来,正好一笑泯恩仇。”
老刘站起来准备走:“潘总监,你也再想想。就是大家都来,谁也见不得谁,话也不说,眼皮子也不搭一下,还笑呢?你这节目怎么做?”
第三部分第十五章(5)
潘放打着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们两个都来,我来做个中人,把这梁子给解了。这也不是个事啊,两个一线明星,哪有不碰头的?你说呢,小刘?”
老刘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边往外走边含笑嗔怪道:“我是看你的面子哦。”
潘放将老刘送出门,然后进来,咕嘟咕嘟地喝茶。
赵啦啦说:“一线明星?支援三线都轮不上她,早过气了。你也真会灌迷魂汤,她也真吃这套。”
潘放只是笑。
“那谁谁谁真来啊?”
“来什么来?那人家真是一线明星,没空;咱们也没那么多钱。好,现在说说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失眠。”
“写什么传世之作弄得这样?”
“你说找我有事?”
“等会儿我们一起吃晚饭,再说。”
赵啦啦和潘放找了一家羊肉馆,要了一大盆羊蝎子。非常美味。
潘放吮着羊脊髓,漫不经心地说:“过了元旦回来上班吧。”
赵啦啦明白老板醒过劲儿来,彼时彼刻的同情心过期作废。她问:“要是我暂时不回来呢?”
潘放吮得津津有味,面前一大堆骨头。他说:“回来比较好。”他就是这种人,说话做事余地很大,不告诉你后果,让你自己琢磨去。
这事得好好想想。如果丢了这份工作,一时半会儿赵啦啦还想不出到哪里去打工。再说,她挺喜欢这个公司,潘放和白梅就不说了,老板人也不错,周围的同事也和她处得很融洽。这也是缘分,可遇不可求。
“嘿嘿,我升官了。”潘放说。
“是吗?总经理?”
“副总经理。这什么都得一格一格地来嘛。”
“那你准我的假嘛。”
“那不行。谁都知道我们俩的关系。”
赵啦啦笑:“当然当然,我们不能让人说闲话。咦,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潘放继续全力以赴地对付着羊蝎子,淡淡地说:“有一件事。元旦后我们要跟一些电视台合作一个系列纪录片,拍地方曲艺大师,形式上跟《一百年的笑》差不多。我跟老板商量过,觉得只有你做最合适。急着让你元旦后回来上班就是这件事。”
“这个选题有意思。我有兴趣。好吧,我回来就是了。”
“不忙,我还没说完。上次我去成都做节目的时候跟成都方面谈好了,他们也有兴趣,所以,先拍成都的几个曲艺名家。”
赵啦啦心里有点堵。又要去成都了!
潘放看她一眼,用纸巾揩手,喝了一口酒。他们这个晚上要的是红星二锅头,二两装的那种,一人一个小扁瓶子,就着瓶嘴喝。
“我还有话呢。成都方面有电视台的人和你一起做,是他们纪录片部的编导,叫何丹。”
赵啦啦惊得几乎站起来。
“老潘!”
“镇静镇静。”
“老潘,你狗日的是存心叫我好看。”
“这还真冤枉我了。成都方面的人选是他们报的。就说你吧,至于这么紧张吗?说到底不就一情敌吗?何况说不定还没这么严重,只是过去式。你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吧?”
赵啦啦心乱如麻。说实话,她真是很想看看这个何丹到底什么样?如果她把跟夏城南之间所有的恩怨归咎于她,那显然是疯子的思维。但是,现在的她没有清明的头脑,无法控制自己。赵啦啦发现自己恨何丹。她知道这多可笑,迁怒无辜。爱情这东西,涉及到多人时,一向都是滥杀无辜的。道理是懂的,但是没什么用,她就是恨她。
第四部分第十六章(1)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给你发邮件了。这中间我写了很多,但都没有发出去。这一封邮件还是不会发出去的。
有时,我很羡慕我的一个女朋友,她是个作家,她可以写作。她的文字就是她的出口。但是,写作又能怎么样呢?她比我还糟糕。
也许,一个人越是想表达,就越是糟糕和危险。也许,出口就是陷阱。
这一个月来,我没有给你发邮件,把自己实实在在地闷住,效果却是相当不错。
请祝贺我,我快成功地摆脱你了,快了,还差一点点。
赵啦啦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很抱歉,小说要延时交稿了。她说她必须回公司上班,要不然会被开除了,而且,她这两天就要去成都,要去半个月才回来。
我想,只好由着她去了。小说延时交也是没办法的事了。赶十月全国书市吧,也是完成当年的选题了。
我问她:“啦啦,我怎么觉得你杀气腾腾的?你没事吧?”
她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我没事。再说,我有事不是正好合你的意吗?小说有的写了。”
我和她的交情里面有了一道很大的裂纹了。
对面楼打印机的声音又传了进来。赵啦啦看了看窗户,关着的。奇怪。这声音怎么传进来的?也许,它一直就是能够进来的,只是平时听不见。是什么让她的耳朵再次捕捉到这个细微均匀的声音?哧哧的,金属和纸之间不调和不愉快的接触。
灯下的电话有一种旧旧的黄,像她讨厌的白玉兰凋谢时的情形。电话本色是米白色的,自然光线中它倒是顺眼,灯光下却如此凋伤破败。她的房间一片模糊。灯太少,就只有一盏台灯和一个床头灯,它们都只能照顾局部,留下大片的黑影。她的家具也太少,一个电脑组合架,一个双人布艺沙发,一个茶几,一张餐桌兼书桌,一张介于双人和单人之间的床。电视、书、碟片,全堆在地板上。最碍眼是那个简易衣柜,帆布做的。她是太简陋了。这种简陋放在十年、五年前,都是好看,青春勃勃生机,任什么作为背景都是锦上添花。但现在不行了。
赵啦啦觉得自己很寒酸。
她已经同意去成都,做节目,和何丹共事。她该怎么和她相处?热情的,滔滔不绝的,话篓子?还是矜持的,客气的,闷葫芦?两个模样都是她,只是不知会对何丹呈现出哪一面?
这次去成都,还见夏城南吗?当然,应该,不见。
可她想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情感方式可以得到永久的保持。永久保持的是父母对子女的爱。这是神安排好的。而男女之间的情感,就像一个人的姿势,站久想坐,坐久了想躺,躺久了也不行,还得起来走走。
如果排除掉他根本不爱我这一条最普通的道理,也许他是采取了一种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吧,那就是拒绝情感这东西,让它不要发生,没有发生,也就无所谓结束。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对他产生了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这种人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他也许真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强大的人,强大得令人恐惧。
在一个月前,我都不能想象和他断绝音讯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但这样的事发生了,而且,发生后,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我觉得元气在一点点地重新恢复到我的身体里面去。
我走到街上,看人来人往;我又听到了阿杜的歌,也听到了那句“我再也不是你的谁”,但是,已经不能把我触动了。我看得见结了疤的伤口,真难看,但是不疼了,只是微微有点痒。
我很想买一盘阿杜的CD回去听听。我不怕,我已经不疼了。
我到出版社附近的一家蛮熟的音像行去。进门时迎头碰上正要出门的小D。这家伙二十四五岁吧,长期在这一带晃,人人都知道他。不过他不认识我。他一年四季都穿着一条翻边的牛仔裤,翻上来的边绣着一圈玫瑰花,两个膝盖都印着“love”。我没见过比这更滑稽的裤子了。
我眼尖,一眼看到小D手里捏着四盘阿杜。我凭直觉就知道他把阿杜买完了。我一把揪着他,问老板,阿杜还有吗?果然,老板说,就抢到二十张,最后四张他买了。老板指指小D。
老板说,邪门了,这哥们儿前段时间刚上架的时候还不声不响的,突然就火得一塌糊涂了。
我怎么那么英明,幸亏揪住了小D这家伙。
小D鼓着眼睛问,你是谁?放开。他那样子真好玩。我喜欢逗小孩,于是厉声喝道,分给我一盘!
嘁!你算哪把夜壶?小D的眼睛更鼓了。
他居然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