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海防生前有过不少女人的事,她那艳如桃李的老婆来个大报复,也不是意外。”
“常言有道:牛耕田,马食谷,今回是女儿赚钱母享福。”
“我家的孩子跟汉家的儿子是同学,最好叫他们别多走在一起,这些从旁门左道升上城隍的水鬼,再有钱,我也看不上眼,少来往好。”
“汉家的那女儿,今时今日在江湖上是已经落实了地位,算是一把交椅了,我们家中的那一位免不了有很多政治经济因素要与她来往的。倒是她那美丽而动人的偷情妈妈,少相处为妙。”
“是啊!怕死了这种一把年纪,还忙不迭找外快的新寡文君。”
就是在最近二十一世纪之时,才会有这些话。
无他,无正经事可为,隔岸观火者众。
辛苦的反正不是自己,嘴里批判个痛痛快快是世界上最容易办妥的差事。
偏就是没有本事的人才会捡这种过瘾而又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来做。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
若是好事之徒认定的丑事,传得更快。
阮贞淑的情绪由极度兴奋回落得很快。
她的精神因着谣言的困扰,越来越紧张。
尤其这一天,她接到了易祖训夫人的电话。
易夫人原本跟她是算谈得来的朋友,只为易祖训与汉海防的过节,她们已经不比从前的过从甚密。
这最近,因为儿女婚姻,又可有可无的有着一些来往。
易祖训夫人摇电话来,很直接地问:
“贞淑,我是不是要恭喜你了?”
“啊,这话怎讲呢?”
“外间有传闻,说你有了第二春。”
“还谈不上这个阶段。”
“贞淑,你仍信任我的是不是?”
阮贞淑不能直接地回应说:
“那要审情度理,看情况而论定吧!”
她只能客气而礼貌地答:
“是的。”
“那么,贞淑,请听我劝,三思而后行。现今你的身分不同了,至谊是童家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受人注意,忽然说她的母亲再嫁或是有了个什么情人似的,就算她本人开明,没有什么,她周遭的人都会讲话,讲很多不必要但却肯定难听的话。这孩子为了复兴汉家已受了相当委屈,你作为母亲,是没有增加她负担的必要了。况且……”对方稍停,才决断地说:“你的对象会不会是为了童家的关系与权势,才冒人言可畏的险跟你走在一起,也是问题的关键。”
分辨不清这个人,这番话是否真心诚意,抑或别有用心。
其实是前者抑或后者,都不打紧,她提出的问题是的而且确地存在的。
就当对方是传递讯息的一个中立个体吧!已经为阮贞淑提供了足够使她头痛欲裂的忧虑了。
郭义生的电话接到汉家去给阮贞淑时,她是无精打采的。
“贞淑,你是不是不舒服?”
贞淑下意识地摇摇头,没有造声。
郭义生心急地问:
“贞淑,你是不适吗?我现在就来看你。”
“不,不!”阮贞淑这才晓得张声回应:“我没有不舒服,你别来。”
“贞淑,是有事情发生了,是吧?我能分辨你的语气。”
“没有,真的没有。你别来,我不要你来。”
阮贞淑无疑是有点神经兮兮的,这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一连串意外,无疑是她此生最最最严重的事。
那次自越南投奔怒海虽是九死一生,然而,在心灵上、感情上、精神上,她并不孤单作战。在拖着心爱丈夫的手,携了子女上那货轮的一刻,阮贞淑抱了从容赴义的决心,视死如归。
直至现在,她都不曾改变自己的心意,觉得能跟心上挚爱同年同月同日死,不是悲哀,而是壮丽。
故而,只有在这段自汉海防亡敌,郭义生纠缠的日子里,她才深切地觉着自己的无助、孤立、凄凉、徬徨。
差不多没法子有一个方法,有一个角度,可以令阮贞淑感到自己做对了。
她守寡下去,不对。没有理由为一个已然背叛自己不知千百万次的人去牺牲剩余的人生岁月。
她跟郭义生长相厮守也不对。没有理由为一段已然忍耐了多年的感情,而甘冒下半生被街坊邻里窃窃私语的险。
甚至她的子女,应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对自己敬重,而不是要她委屈地接受他们的怜悯。
人言,当然可畏。
但总要站到人前去,才能生活。
现今,她确切地知道周遭的人并没有放过自己的打算。最低限度,她提供了她那个社会阶层一份新鲜热辣刺激有趣的新闻。
这种新闻,人们有勇气及有闲情永远传播。
前些日子,她跟女友们坐在半岛茶座,目睹一位艳容盛貌的女子走过,女友们就忙不迭地翻动她的旧帐。那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本城封了爵的一位世家,爱上了另一位银行界名人的妻子,相恋得难解难分,于是女的离异,舍弃了堂堂正正的贵夫人脚色,抛离了丈夫及儿女,宁愿躲在幕后当情妇。这女人并不薄情,爵爷晚年半身不遂,陪伴病榻终年的并非儿女,而是这位红颜知己。
人们都知道故事,但事隔经年,一在街上看到她,只会指手划脚地讲故事的前半部,语调始终带着极多的不认同,却无人有余闲去为她曾付出过的挚情与心力稍稍鼓掌。
阮贞淑一念至此,就害怕。
郭义生不是不了解她的,因而他可以敏锐地觉察到阮贞淑的心绪不宁,以及令她手足无措的缘由所在。
“贞淑,请放开怀抱,不会有人伤害你。”
“义生,别说这些虚无缥缈的安慰说话,我是知道实况的。”郭义生既是如此坦言了,阮贞淑也就这样回应。
郭义生有点生气,道:
“你怎么知道?人家在你背后谈长道短,你且别管,根本听不见为干净。”
“义生,”阮贞淑失笑:“你也太天真了,这世界上要造谣的人,除了悉心竭力去撒播谣言之外,还诚恐有失,务必把谣言写成白纸黑字用担保挂号寄到当事人手上去,或在电话录音机内留言,以肯定你能接收得到为止,才叫大功告成。”
是幽默?是夸大?是虚构的?是幻想?
不,绝对有可能是事实。
可惜的是,阮贞淑并不知道这种手段只能及只会用在那些害怕人言,对谣传会作出强烈反应的人身上。
如果她能明白这个要点所在的道理,她会安乐得多。
唯其当道的小人无聊,拿人去开玩笑,却真能得到预期的回应,达到官能上的享乐,他们才会孜孜不倦地纠缠下去。
否则,取易不取难,谣言遍天下,何必一点要选中某人某物,予以针对不可。
郭义生听到阮贞淑的说话,很有点啼笑皆非,他本身也是够忙碌的,于是说:
“贞淑,你先找到至谊谈一谈,心情会宽松一点,晚上,我再来看你。”
阮贞淑并没有找着女儿,秘书给她说,今天汉至谊吩咐不接听任何电话,因为有一个紧急的会议正在召开。
在汉至谊的办公室内,气氛是凝重的。
宋思诚刚刚报道了,童政誓要跟汉至谊拼战这一役的坏消息。
童氏毅然加入收购战圈,把股份推至四元,声言已备了大量现金,要夺得宇宙而后快。
对付童政这头没有了理性的疯犬,无疑是困难的。何况在疯犬背后的练兽师姓易,更会不择手段去令童政和汉至谊争斗,但求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认为加深了两个女人的仇恨,等于减少了汉至谊针对自己的威力。
汉至谊是头痛的。
“至谊,看情势,童政不会放过我们,由着我们成功地收购宇宙这只冷马。”宋思诚说。
“居心何在?我不相信她对东九龙的地皮发展有深厚认识与长远计划,思诚,你手下的猛将是花了好些时间才把拓展蓝图以及财政预算定下来的。”
“说得对,完全是意气之争。”
“易祖训是拿人家的赌注去玩这场游戏,绝不公平。”
“让童政知道这个关键吧!”
汉至谊一想,便问:
“你的意思是陪她玩下去,到一个较高的价位才放手,让他们花一大笔冤枉钱买到个计时炸弹,将来就易于洞悉易祖训的阴险与虚伪。”
“童政需要人教训。”
“问题是人选应否是我?”汉至谊道。
“为什么不?用他父亲的钱教训她,理所当然。”
“思诚,你的说话总是从我喜欢的角度出发,这样子讲,我比较听得入耳。”
“事实上,四元半的收购价,还是可以的,我们即使多出百分之十至十五,仍不是一个问题,长远投资还是值得。”
“思诚,公私兼顾无疑是最理想,否则在商言商,我们是值得在五元一下的价位上争下去的。”
“既如是,就奉陪童政好了,童柏廉要你们公平竞争,我们并没有违反游戏规则。”宋思诚说。
“很气人,是不是?分明想忍,但实在忍不下去了。”
汉至谊再智慧,也是常人。
为了宇宙收购一事,她要面对的其实不是单是一场商业战争。
在汉氏企业复苏之初,她一出手就遭受制肘,且敌对力量来自童政,这无疑是向世人宣布她并没有为童柏廉的家族成员所欣然接纳。童政的公然与她争,讯息是太明显了。
难怪就在今天,那本专爆大规模企业与富家谜闻的杂志,率先把这重关系发表出来,且提出暗示,专文题为:
“童汉两大企业之争背后的浪漫与恩怨。”
谁争输了,面子一定难过,声望也怕大受影响。
汉至谊不能隐瞒自己的恐惧,如果输给童政,活脱脱像一入门,就被童柏廉前妻之女赏了一记耳光,打得她面无人色似的。
尤有甚者,童政背后还有易祖训。
输给童政,就是输给自己的杀父仇人。
那一份难堪,令汉至谊欲哭无泪。
还未曾还手要他血债血偿,自己先战败摔倒地上,情何以堪。
一念至此,就令汉至谊恨得牙痒。
一连串烦心的事发生着,令汉至谊的脾气有蓄势待发的情状。
她甚至在回家的路上,恼怒起易君恕来。
这人躲了起来,完全没有出现过。
他努力当驸马,把头钻进沙堆去,才不管你们在外头斗生斗死。
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跑来把汉至谊尽情侮辱。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暗地里助纣为虐,进行倾覆汉氏王国的勾当。
他不知道汉至谊为了思念他、记挂他、爱恋他,而每天每夜受着灵欲交煎的苦痛,很多次不能自已,不可自拔。
他就这样销声匿迹,逃情避债。
或者,这易君恕认为自己可以从今淡出画面了,最精灵的舞台演员或歌星,晓得在他掌声最多的时候,向四周鞠一下躬,就潇洒地离去,宣布荣休。
易君恕娶了童政,抵销了爱人被夺的痛恨。
他吻了汉至谊,证明了自己的魅力犹在,威风尚存。
他为父亲架了云梯,让他慢慢安全下台,尽其人子之道。
他甚至可以开始尝试爱宠妻子,过幸福家庭生活,或不介意他仍有被童政利用的价值之前,也利用童政获得他在商场上的便宜与地位。
他或者已令童政怀孕……
不能再想下去了,汉至谊的神经已如一条拉扯得快要折断的橡筋。
她只差不能在司机跟前立即痛苦失声。
回到童寓,其实已很晚了,人更是累得一塌糊涂。
大门一打开,出迎的菲佣就心急地报告:
“你娘家的管家贵姐来电话,请你回来后回去看夫人一趟。”
汉至谊看了手表,苦笑。
所有人,所有事,有什么疑难杂症,都跑到她跟前来求援,请她细细倾听。
天!难怪那些心理病专家或者问题儿童与青少年辅导,是一门可以赚钱的职业,单是细听对方吐心声,就是一项优质服务,非收钱不可。
只有她汉至谊所有的疑问都由自己思考,谁又来细听苦衷了?
她再没有兴趣做一些买花之人插竹叶的傻事,即使是对母亲。
最低限度今夜不干。
她缓缓的扶着楼梯,步回睡房,准备好好的睡上一觉。
当然,汉至谊觉得她的这个抉择是对的。
她并不能想像到,在汉家正在发生了鬼哭神号似的争执。
汉至诚睁着血红的眼睛,揪着阮贞淑的臂弯不放,清清楚楚,伶伶俐俐地说:
“为什么要在父亲的屋子里?通郊野都是无媒苟合的人与兽,何必沾辱门楣若此!”
阮贞淑的脸青白,半点血色也没有。
不留心地瞥她一眼,会以为她是蜡像院内极品工艺。
旁立的佣人,一律面无人色。
只有年纪较长的贵姐一边哭着,一边打算扯开他们母子俩,道:
“大倌,你这是干什么吗?”
“你问她,这句话你问她,这是干什么的?”
贵姐嚷:
“大倌,有什么大不了?今日本城还有贞节牌坊吗?你又有为你母亲做些什么?”
几句话似乎就把汉至诚问住了。
他呆了一呆,无辞以对。
“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好妈妈。”
“大倌,她根本是个好妈妈。”贵姐说。
“不,不,她不是。我不会接受,我不会原谅,我不会妥协。现今我们的环境不是改善了吗?有得穿,有得食,有得住,有得用,有儿有女,有钱有面,她还坚持需要一个情人吗?”
“大倌,你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你不懂。”贵姐已开始泣不成声:“我是个从没有结过婚的人,故此我知道。”
“都是蛇鼠一窝。”汉至诚这样咆哮。
阮贞淑忽然摆了手,道:
“这是你父亲的家,也是我的。我请了郭叔叔来,有我的自主与自由,你若不喜欢,外头世界是属于年青人的,你去闯吧!别在这儿闹了。”
唯其阮贞淑的语言平和冰冷,更见有力,仿如一把午夜之中晃晃于人前的出鞘利剑,闪动着寒光,可以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教人战栗。
汉至诚完全没有想过母亲这奇峰突出的一招,无疑像一个在人前使尽浑身解数,出尽所有百宝去表现自己威力的人,刹那被武林高手不动声色的一招,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