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念头飞涌而生,裘飞鹗疾伸手向怀中揣去。
但是仍在怀内,并未失去,他茫然如坠入五里雾中,猜
想不出半丝头绪,心中惊疑异常。
裘飞鹗只觉得短短数日,所遭所遇,都如梦幻。
半晌,长叹一声,他收敛起全部杂乱的思绪,盘膝坐下,施展内家正宗坐功心法调息了一阵,渐感酸痛消失,真力全复。
他振衣而起,眼中忽瞥见右侧远处深谷中,有数点灯光倏隐倏现。
只因山风振忽林树,枝叶将灯光遮蔽,看得不甚真切,裘飞鹗凝视了一会,才确定了那是人家,不禁大喜,疾点双足,向灯光处扑去。
上下得三处山峰,银辉月色之下,只见有座偌大的庄屋孤零零处在郁密古树中。
这所大屋处于深山林木中,显然有点可疑,不是隐者所居,就是大盗劫匪呼啸之处。
此刻,裘飞鹗一劲往林中涌入,只见此是一座气派宏伟的庄院,大门紧闭着。
裘飞鹗伸手往那铁铸门环撞了几声,不久,门“呀”地开启,只见门内立着一个须发如猬的老人,怪目如电打量了裘飞鹗两眼,才沉声问道:“你是谁?”
音调森冷无比。
裘飞鹗忙抱拳一揖道:“在下深山迷路,瞥见宝庄灯光,还求借住一夜!”
那老人木然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以冷森的声音道:“进来!”
裘飞鹗跨步迈进,心中想道:“这老者怎么是个了无感情的人!”
重重关门声从耳旁响起,眼着这老人又响起阴冷无比的声音唤道:“牛二!”
见黑暗中忽闪出一人,裘飞鹗见状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那人头面均被一方黑巾蒙住,又是一身黑衫,乍看之下,直如鬼魅倏现。
但听老人说道:“你领着他去客房住宿!”
牛二鼻中应了一声,当先趋入。
裘飞鹗回谢了那老人一声,发觉那老人巳无踪影,一面随着牛二走,一面暗暗讶异,牛二推一间暗室,示意裘飞鹗进入,并道:“桌上烛台火石尽是现成的,不论任何响动,均不可外出!”
声音亦是冰冷,说完把门带上离去。
裘飞鹗此时才感觉到这间大屋有点奇怪,而且连人也有点诡秘,江湖上怎有这多鬼蜮之处。
窗外是一处广场,月色泻地成银,映至室内隐约可见室内景物,他拿起火石就在烛台侧猛力一击,生起火花,燃着红烛,理好了被褥,和衣睡下,霍地一掌又将烛焰扇熄。
连日来迭遭怪遇,现在又是这所怪屋,只觉心绪不宁,又自不能成眠。
窗外一声声秋虫低鸣,更加重了他的烦乱。
广场上忽起了宏高的语声:“当家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是牛二的声音。
“奇怪”又是另一人的语声道:“咱们当家的一路返来,离家不远时,隐隐听出前面出谷间传来一种极难听的笑声,当家的面目一变,示意咱们先返庄来,独自寻了去,到这时尚未返转,不要是碰上了难惹的主儿!”
“胡说!当家的功力生平少有对手,无人敢轻捋虎须,大概撞上了熟人,小叙一番!”
裘飞鹗忍不住翻身离榻,由窗缝中观望了过去,只见广场上立着七八个魁梧的身形,均是黑巾蒙面,心中只觉猜忖不出是何缘故,他们为何都是用黑巾蒙住。难道做下不可告人之事,防人认出,即使如此,回到居住所在,大可不必这般诡秘。
忽有人叫道:“当家的回来啦!”
果然,场中多出一个魁梧的身形。
有人问道:“当家的为何这么久才返转?”
那人以一种极冰冷勺声音答道:“你们知道是谁在山谷中发出难听的笑声?哼!正是传说中的狮子崖化作劫灰,仅以身免的笑尊者……”
语声一顿,又道:“笑尊者发出他那卓著盛名的慑魂魔笑,追赶一手无寸铁之青衣少年,待老夫赶到时,那少年已不支昏迷倒地!本来,老夫不想管这椿闲事,但贼秃发现咱们乌巾蒙面,逼问来历姓名,老夫闻声不答,可笑贼秃恃着那慑魂魔笑及震山禅掌想制服老夫,试想冷面阎罗满天星岂是易与之人……”
裘飞鹗听得暗中大惊,这冷面阎罗满天星横行冀鲁晋三省,来去如风,以黑吃黑,江湖道上,闻名丧胆,想不到他竟在苏境安窑,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只听得冷面阎罗满天星接着说道:“拼斗在千合以外,尚是难分难解,贼秃恨恨离去,老夫扬言如不服,只管找上云梦山去。等老夫赶返少年昏迷之处,那少年已是不见!”
忽见一人鼓掌大笑道:“当家的这借刀杀人之计,堪称叫绝!”
又一人说道:“想不到这一票买卖竟如此顺利,风闻前四月在晋南阳城做的票,与伏牛山太手神刀曾琏有着很大牵涉,听说伏牛三杰已来苏境,形踪异常诡极不要是他们知道是咱们所为吧!”
忽见牛二匆匆奔至冷面阎罗满天星身旁,附耳说了儿句,满天星一挥手,牛二又离去。
那先前说话之人又待启齿,满天星急以手制住,缓缓别过面来,正对着裘飞鹗窗前逼视了一眼。那炯炯逼人的眼神,宛如两颗寒星,裘飞鹗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预感有种祸事即将来临。
冷面阎罗满天星只望了一眼,与众人说道:“咱们进去吧!老夫到此刻尚是点食未用哩!”
诸人随着满天星身后,如行云流水般走去无踪。
裘飞鹗立在窗前发怔,忖道:“这冷面阎罗满天星向窗前逼视一眼,分明牛二已说自己投宿在此,显然自己又入危境,还是赶紧离去的!”
急急转过面来,欲待携取自己行囊,只见门内赫然立着一个婀娜的身影,本已关好的房门,被少女走了进来竟一点声音也未曾听见,不禁大骇。抬眼望去,只见那少女一双妙目凝视着自己,瞧清楚面目,云鬓雾鬟,体态婀娜,窄窄罗衣,裙角在风中飘舞。裘飞鹗不由楞住,猜不出这少女是何来历。
只听那少女道:“我方才听得叔爷爷说有生客投宿,我忍不住来此探视,因为这么多年来,就没一个客人来此,我爹爹与八个朋友说话均是冰冷冷地,当然无味,而我爹一年
之中,难得有三个月在家,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家里,寂寞无聊……”
这少女叽叽咕咕说了这么多,似知自己在一个生人面前说得如此透彻,有失身份,倏然止住话头。
裘飞鹗只觉得这少女语音竟那么娇柔甜脆,听进耳中十分悦耳,忍不住问道:“姑娘是谁?姑娘叔爷爷是谁?令尊又是何人?难道令堂不在吗?”
这一连串的问话,那少女竟似充耳不闻,纤手取起火石一敲,燃亮了红烛。
“啊!好美”裘飞鹗忍不住心中惊呼。
只见姑娘眉若春山含黛,眼似秋水无尘,雪白粉面上现出薄薄的红晕,翠色罗衣裁剪合身,衬出娇小玲珑,风姿绰绝。
裘飞鹗只觉得她与葛蓓珊一比,春兰秋菊,各占胜场。
少女望着他婿然一笑,说道:“我叫满小青,叔爹爷爷就是给你开门的人,我爹是冷面阎罗满天星,我那苦命的娘在我九岁时就离我而去!”
提到她娘时,凄然之色在她眼中久久不散。
裘飞鹗发觉满小青眼神中有着自己特有的忧郁,甚至较自己略过三分,心知她长年独居深山,孤独寂寞所致,不由生出同情之感,叹息两声。
满小青目露深意望着裘飞鹗,柔声说道:“你可是为我长年累月居此深山,枯寂无味而感叹吗?我却为你身陷危境而惋惜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遇上我爹回来的日子!”
说着,幽幽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气,裘飞鹗心中一凛,惊诧道:“难道你爹不准生人来此吗?那么姑娘叔爷爷为何准在下投宿?”
满小青轻摇螓首道:“我叔爷爷是好意,你不可错怪他,他老人家本想让你暂宿一晚,明晨你自离去,不料我爹在广场说话太多,隐密已泄,试想我爹怎可让你轻易离去?”
裘飞鹗面目变色道:“在下誓不说出就是,何况在下又不是有意来此!”
满小青忽笑道:“话不是这样说的,防口甚于防川,日后怎知你会不会无意漏出!”
裘飞鹗怔着双目道:“那么令尊是想杀人灭口?在下深感姑娘提醒,就此一别,容图相见吧!”
说着,伸手把行囊搭在肩上,就想离去。
忽听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道:“娃儿,你是来得去不得了!”
裘飞鹗不禁魂飞胆落,循声望去,只见门外一个魁梧的身形,面目仍是一方黑巾蒙住,但听话声就知是那个冷面阎罗满天星。他忙偷眼看一看满小青,只见姑娘一般玉容惨淡,惶惧失色,慌向满天星躬身一礼,道:“晚辈方才为笑尊者追赶,幸蒙老前辈解救,此恩此德,粉身碎骨难报!”
满天星冷冷道:“你知道是老夫所救,那就好办了!”
裘飞鹗猜测不出他话中何意,不由惊愕。
忽听冷面阎罗一声喝道:“你这丫头!三半夜闯入陌生男子屋内,真不知羞耻,饶你不得!”
身如闪电,手出若风,一把扭住姑娘的青丝,另一手掌便要按下。
此时,裘飞鹗勇气不知由何处生出,竟冷冷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老前辈这样做,岂不让晚辈齿冷!”
冷面阎罗似乎一怔,手掌欲落又起。
只听姑娘幽怨的说道:“如我娘在世,爹也不敢对女儿这么凌辱!”
说着,忍不住两行泪珠,夺眶而出。
冷面阎罗厉声喝道:“你娘在世也不会纵容你三更半夜,闯入陌生男子房内,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语气仍然严厉,比先前却缓和了几分。
满小青哽咽说道:“是叔爷爷叫女儿来此,难道这有错吗?”
冷面阎罗闻言似又一怔,那只手掌垂下,另一只抓着姑娘青丝的手掌也自松开,冷冷道:“是你叔爷爷叫你来的?他为何叫你来?哼!你不用骗我!”
话音未落,门外起了语声:“不错!是我命青儿来此的,至于为何命她来此,稍时等你与这少年说妥了再说!”
门外石阶上屹立着须发如猬的老人,面目仍然是那么木然冰冷。
冷面阎罗惊诧道:“二叔!你还想保全这小子的性命?”
老人以极冷酷的声音答道:“谁说不是,这少年是我准他进来投宿的,谁叫刘斌把多年隐秘之事在广场说出,难道禁止人家不准听吗?这敢情好,你若在燕京城将自己胸中隐秘宣扬出去,事后你能将燕京居民一一屠杀尽吗?”
冷面阎罗闻盲,默然无声久立,才道:“如此请问二叔作何处置?”
老人冷冷回道:“你瞧着办吧!青儿!你来,叔爷爷有话对你说!”
满小青娇应了一声,含情地望了裘飞鹗两眼,才盈盈走出门外与老人离去。
房中只剩下冷面阎罗及裘飞鹗两人,冷面阎罗已瞧出小青对这少年流露爱意,暗笑一声忖道:“这丫头长大了,也该找门亲事才是,眼前这少年气宇不凡,倒是极好的人选!”
心中—动,道:“你方才说身受老夫救命大德,粉身碎骨难报,此话当真吗?”
裘飞鹗恭谨答道:“晚辈所言出自肺腑,焉敢相欺!”
冷面阎罗点了点头,道:“好!那么老夫要你顺从一事,你能不能应允!”
裘飞鹗道:“只要晚辈不违拗侠义,不沦为盗,无不应命!”
冷面阎罗闻言郝然大怒道:“好小子!你敢讥笑老夫身为盗首么?”
五指闪电飞出,迳向裘飞鹗右肩抓来。
裘飞鹗见冷面阎罗出势如电,奇诡无比,飞快身形往左一挪,不由自主的施出莫怀远所授“阴阳颠倒”手法中之一式“转阴为阳。”
五指亦中一般闪电飞出,指到半途,微微一抓,步法随着而动。
说时迟,那时快,冷面阎罗只见裘飞鹗来手飞出一团幻影,不知向何处送来,手指一落见空,身形急急后撤。
他那里快,裘飞鹗手势更快,手指竟停在冷面阎罗肩井穴上。
冷面阎罗急往右一闪,计算让开裘飞鹗那只疾如鬼魅的手掌,不由骇出一身冷汗……
第十一章 包罗万象绝学
正在此时,门外一声冷笑传入,道:“你以为这娃儿是好对付的吗?他的回答又有什么不对的?”
裘飞鹗转眼望去鬓发若猬的老人又现身在门外石阶是,身后立着满小青,盈盈含笑。
冷面阎罗见二叔一脸怒容,半晌出声不得,望了裘飞鹗一眼,道:“这小子竟敢讪笑侄儿沦身为盗……”
鬓发若猬的老人大喝道:“胡说!这娃儿岂是说你,我看这娃儿倔强耿直,诚厚和谦,无一不好,你自为盗,还能禁止人家不说吗?”
冷面阎罗急道:“二叔!侄儿虽然为盗,既不屠戳无辜,又非蒙昧天良,何至于受您老人家斥责!”
“这个我老人家知道,无需辩白,我老人家这么多年来,对你行事均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亦不愿插手其间,此次,我老人家非管不可,风烛残年,来日无多,青儿形单影只,孤苦伶仃,趁着我老人家未伸腿瞪眼之时,替青儿找个归宿……”
满小青听她叔爷爷说话竟然如此露骨,不由飞红上颊,低垂粉头,娇羞不已。
裘飞鹗心中只觉一阵茫然感触,他不知道这鬓发如猬,言语如冰的老人,为何对他如此垂青。
冷面阎罗满天星寒电双眼,不住打量在裘飞鹗身上,暗道:“这小子,果然气宇不凡,只是眼中神色太忧郁了些,分明是个武林奇材,他日不可限量,难怪二叔对他青睐……”
转眼望去,见满小青垂首拈带,面含娇羞,当年夫妻爱恋情景,油然泛上心头,暗叹一声道:“青儿这孩子与她娘长得一模一样,自她娘死后,自己因愁绪难遣,遂寄情于侠盗生涯一年之中,难得有在家之日,自己并不是没有父女之情,只是深恐又触起思慕亡妻之情,既然二叔代她择婿,自己也省去不少心事……”
只听老人接着说道:“我老人家灰心世事后,身同槁木,武林之事与我绝缘,这孩子一来,倒触动了心事,我老人家要问问他!”
冷面阎罗满天星笑道:“二叔!侄儿还有事待理,您老人家与这娃儿慢慢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