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工替文通送上香茗,退到堂屋外面。
“文先生请用茶!”邱长泰依旧抽他的水烟。
随意的喝了一口茶,文通这才笑道:
“我就是那条船上的人。”
邱长泰顺着文通指的方向,望着海面上的大帆船,道:
“船大人多,开销就大了,再说这北从三门湾,南到南魔山,这么大段的水路,来回的航行,兄弟们替这一方海上保平安,赚些卖命银子可也真不容易呀!”
邱长泰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由笑道:
“文先生,我懂你的意思,说吧,你要多少?”
文通干笑一声,道:
“好,老爷子真是快人快语,那文通就不客气了!”
邱长泰低垂头,双目尽看着手中的水烟袋……
只听文通缓缓道:
“这是头一次向老爷子开口,说多了不好意思,少了呢,老爷子一定笑我们没出息,再说老太爷有字号开在内地,这样吧,老太爷先五千两,另外……”
邱长泰几乎是跳离座位的,高声道:
“五千两?你们拿我邱长泰当财神爷呀!”
文通一笑,道:
“老爷子,对你来说那只是九牛一毛呀!”
邱长泰怒道:
“你们与海盗何异?”
“老爷子,你何必说得那么难听?”
邱长泰喘着气道:
“你说除了银子,另外还有什么?”
文通一笑,道:
“府上传说有一把宝剑,叫什么龙泉的,我们想把这把神器请到船上镇邪,还望老爷子成全。”
邱长泰一听大怒,道:
“你们听谁说的?”
文通笑道:
“不会是假的吧!”
“纯属子虚!”
文通道:
“何必呢,为了一把剑,大家撕破脸!”
邱长泰怒道:
“如今海面上有海盗,大家讨生活不易,你们找我姓邱帮几个银子,我姓邱的不会拒绝,百二八十两我会双手捧上,合着不该来个狮子大开口,硬拿我姓邱的当肉头,开口就是五千两,另外还要加上我邱家的传家之宝,这未免欺人太甚。”
文通缓缓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冷笑道:
“有些人拿银子买平安,有些人为银子不要命,看来老太爷你是后者了!”
邱长泰大怒,厉声道:
“我们这里用不着别人保护,对面永嘉也只隔一条小小海峡,良民按季完粮,自有官府保护,姓文的你请吧!”
冷然看了邱长泰一眼,文通道:
“老太爷,望你高枕无忧,长命百岁!”突然哈哈大笑着走出邱家大门。
就是那么两句话,听的邱长泰全身不自在,不知这姓文的究竟是干什么的!
邱长泰倚靠在自家的大门口,遥望着文通绕路到了海边,一只小划子把他送上那艘三桅大帆船,直到那大船扬起帆出海而去,邱长泰还在发楞!
大船出海走了,邱长泰忙把两个儿子找回来:
“事情我总觉着不太对劲,咱们这是住在孤岛上,天高皇帝远,如果他们来打劫,眼前亏咱们就得先顶着。”
老二邱太冲道:
“爹说的是,早晚咱们得防着些。”
邱长泰望望自己两个儿子,长叹一声,道:
“你们跟我来!”
堂屋右面是卧房,那是两老睡的地方,邱长泰掀起门帘,举着一盏灯,推开床后一扇假墙,把两个儿子领进去,顺着石阶,来到一处地下室中,邱长泰把灯放在一只木箱上面。
父子三人望望石室中的几只箱子,那是历来邱家的遗产,子孙成才,所以这些金银代代在增多!
掀起一只长箱子,邱长泰拿出一把黄缎子包的宝剑,那酱红色的剑穗,雕龙纹的剑匣,邱长泰颤抖着双手,就以黄缎在剑匣上擦拭着,道:
“我怎么会让别人从我手中把你夺走?”说着缓缓拔出宝剑来,立刻一室光华,而使得箱上的烛苗摇曳不定……
“啊!真是好剑!”兄弟二人齐声赞叹……
就在轻微一声龙吟中,邱长泰还剑入鞘,连着黄缎子递向老二邱太冲,道:
“你们兄弟二人,就你的武功扎实,如今我把它交在你手中,有两句话你要牢记!”
“噗通”一声,邱太冲跪在地上。
邱长泰壮严的道:
“剑在人在,剑失人亡!”他似是卸下一件沉重包袱似的,长喘一口气,那真是一声极端复杂的叹息声!
像被人咬去一个缺口的大饼,酱红色的月亮三更天才由海的那一面升起来,而使得深蓝的海水,明显的呈现出一条月光大道,从洞头岛直到远方的月亮下面,而海面上,那条三桅大帆船,竟然乘风破浪,疾快的又驰向洞头岛,可怕的是那在中桅柄上悬挂着一面黑咕隆咚的海盗旗!
就在三桅大船接近洞头岛的时候,三桅大船并未驰向洞头水道,而是贴着岸边竟安全的接到一处悬崖停下来,显然这艘三桅海盗船上有洞头地方的人,否则他们是不敢这么大胆的直靠尽是暗礁的石岸边的!
就在大船一贴住岸边,几个壮汉跳上岸,把粗缆带上,然后好长一个跳板搭在岸,立刻像一群无声无息的饿狼般,从船上跃出三十多个红巾包头的大汉,每个人全拎着砍刀冲上岸,月光下,只见前面走的可不正是那个叫文通的,这时候只有他手中握着一把宝剑。
这时三更将过,但邱长泰双目如炬的仍然望着黑暗中的屋顶,他在想,平安的生活,自然会发觉人生的乐趣,而一个人,一生中既无忧于精神上的压力,更无虞于生活上的匮乏,那么这个人才真正是幸福一生,只可惜这种人生究竟是太少了,如今自己生活在孤岛上,仍然会有麻烦找上门,可见太平日子的不易得!也只有麻烦找上门,才体会出平时过的那种太平日子是多么的难得与可爱!
月光尚未自窗外洒进来呢!邱家院子里已有了响动,邱长泰尚未坐起身来,就听老二邱大冲骂道:
“操那个娘,你原来是海盗!”
早听得文通哈哈笑道:
“小子,你这时候才醒过来不觉太迟了!”
这时邱长泰与大儿子长工等也都拔刀在手冲出屋外,只听邱长泰戟指文通道:
“你好大胆子,竟敢领人来打劫!”
有如抢窝蚂蚁一般,从邱家的院墙上噗通噗通跳下三十多个大汉,其中两个坦胸大胡子壮汉,走到文通前面道:
“老三,邱家就是他们几个大男人?”
文通微笑,道:
“宫雄大哥,邱家也就是这几个人毛!”
只听姓宫的仰天哈哈大笑,道:
“老子从北方的大山里杀到这南方海面上,杀人如麻,不料杀来杀去就面前这几个人毛,也用得老三费什么唇舌的,他娘的,你们一闪开,看我宫雄收拾他们!”只见他双手握住特号砍刀,刀举过顶,呲牙咧嘴的向邱家父子处杀来。
邱长泰怒吼道;
“你们这群强盗,我邱长泰同你们拼了!”
不料邱太冲一跃而上,口中叫道:
“爹,由孩儿来领教他几招!”一摆手中龙泉,奋力迎上去,立刻就听“呛”的一声,刀剑之间爆裂出一蓬金星火花,宫雄暴退一丈,伸手摸向刀刃,不由骂道:
“奶奶的,原来这小子手中拿的是宝剑,好!宝刀对宝剑,看咱们谁拼过谁!”话声中大砍刀飞闪狂扫,在他那粗壮高大胡力的挥舞中,“咻咻”之声不绝于耳,冷焰波激溢中,整个身子直欺而上,没有闪避,也没有退让,完全是力与气的结合,也只几招下来,一旁的邱长泰心中已明白,今晚是个血腥夜,只这个姓宫的一个,就够折腾的,更何况四周那么多酷似狼目的大盗环伺!
心念间,不由一咬牙,高声道:
“太冲快退回堂屋来!”
就在邱长泰喝叫中,邱太冲狂劈一剑,人已回窜到堂屋里,邱长泰立刻吩咐大儿子与一名长工,三人死守住堂屋大门,在流出最后一滴血之前,绝不让一个海盗冲入这间堂屋,只听他边挥刀拒敌,连高声道:
“太冲快走,往后你该怎么做,就不用爹多吩咐了。”
邱太冲一惊,道:
“爹!”邱长泰已是浴血奋战,边厉叫道:
“快走!”
不料月光下,邱太极双手握刀站在邱长泰前面左右狂斩不休的,叫道:
“我同你们拼了!”
不旋踵间,邱太极已跪在当门,仍然是挥刀乱砍!
屋里的邱太冲心中沥血,就在邱长泰的怒骂中,只得狠心跺脚冲进内室而去……
拚斗就在邱太冲一叶片舟漂在海上的时候结束了,因为邱太冲在海面上看到了火光,那是他的家,如今已被海盗洗劫一空,然后是一把大火……
于是邱太冲跪在船板上哭了,他千万个不愿意的自地道中逃出来,如今娘也不知逃走了没有,眼前大海茫茫,一时间只得在海上候着,等海盗走后再回去找娘了!
天还未亮,西南方突然出现了卷卷黑云,席卷着海面浪涛,把邱太冲的小舟颠簸得难辨方向,然而,跌坐在小划船上的邱太冲,却捶胸顿足,凄厉的叫道:
“爹!娘!大哥!咱们招谁惹谁了,偏就遇上这群海盗,这帮杀胚!”
他哭喊,但海风吹走了他的声音!
他垂泪,却又被掀上小划船上的海浪所冲去!
而划船的摇晃,早又令他昏昏沉沉的闭上双目!
上天如果要捉弄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才真正是霉运当头,如今“祸不单行”这句话正落在邱太冲的身上……
邱太冲被海浪颠簸得昏一阵醒一阵,昏昏沉沉比酒醉还要难过十分,也不知是黑天还是白昼,一股像高山瀑布似的大浪,直压向小划船,把昏睡中的邱太冲又击醒过来,睁开眼,面前浪涛似层峦叠嶂,狂风刮面似刀,于是邱太冲浑身湿透,那令他作呕的海水,使他不敢轻易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饿已使得邱太冲有些虚脱,累更令他肢体发软!
透着仍有的求生本能,一股强大的责任感,而使得邱太冲竭力承受着各种折磨!
渐渐的天又黑了,阳光成了他的奢望,因为第二天不知会不会再看到阳光!
不过这一夜小船似摇篮,摇得邱太冲好一场沉睡,直到二天一早,邱太冲被饿醒过来。
缓缓仰起身子,解去缚在腰上的绳子,邱太冲伸头向四下望,不由叫了声:
“天呀!”
因为他什么也看不见,当然除了四下里尽是绿泛黑的海水外!
不过邱太冲自小被海水泡大的,求生本能多少还知道一些,于是他运用自己智慧,先得弄些吃的!
有道是:风浪过后小鱼水面溜,这话真是一点不假,邱太冲只要把左手往水下伸去,就会有小鱼游过来,他就是利用这机会,着实叫他刺中几条鱼!
邱太冲像享受一顿丰盛大餐似的细嚼慢咽,一条小鱼,那真是有生以来最令他愉快的一顿美餐,因为他连那咬不烂的鱼骨,也一咬再咬的不忍丢弃。
风小了,浪也小了,海面上成群的海鸥在飞翔,而使得邱太冲知道附近陆地,也许有海岛,就像自己的家乡洞头岛那样,于是他流泪了,因为自己的家已毁在海盗之手,那个叫宫雄的大海盗之手!
邱太冲很想看到陆地,但他直到天黑还是没有看到……
终于又是一个黑夜的到来,而使得邱太冲无可奈何的倒卧在小划船上沉沉睡去!
片片碎云,反射出东方天空的鱼肚白,就在一阵呼叫中,邱太冲揉着眼皮醒过来,却听得附近有人在说:
“人还是活的,没有死呢!”
邱太冲一骨碌爬起来,发现附近有几个大岛,一条单桅帆船,向他的小划船驶来,心中不由大喜,立刻连连挥手不停……
邱太冲终于被救到了帆船上面,只见船上一个青年劲装俊男走过来问道:
“兄台可是前天一场暴风把大船吹毁的?”
邱太冲有些虚脱的道:
“我是遇上那场暴风了,眼前可否给在下一些吃的?”
青年早招手叫一个伙计送上一大碗粥与小菜,邱太冲不及言谢,先一口气把粥吃下肚子,这才抱拳道:
“请问兄台贵姓大名,此处是何所在?”
那青年一笑,道:
“在下南宫年,正由普陀返回象山湾,准备前往中原去呢,这儿叫舟山群岛,请问兄台是……”
邱太冲一听大惊,道:
“怎么我已由洞头吹来定海了吗?真是不敢想像!”
要知南宫年在荆紫关遇过女侠黑牡丹,得知黑牡丹是师父一心禅师师妹一澄师太的弟子,这次是特来普陀询问师父有关一澄师叔的一切,如今正准备重回中州,去寻找女侠黑牡丹,因为南宫年自见过黑牡丹以后,难忘伊人倩影,更何况他曾在女侠中毒镖之后,亲自背她去急救!
但他却想不到会在大海救了邱太冲,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单桅帆船行驶中,邱太冲把几天前发生的祸事说了一遍,且说海盗头子名叫宫雄,是个北方大盗,手下还有个武功不错的文通,就在这闽浙沿海为害,也详细说了一遍……
南宫年听完,不由咬牙道:
“这些强盗真是可恶,如果不是在下要赶往中原协助师妹黑牡丹灭除流窜在伏牛山区的八大盗,在下一定相助邱兄一臂之力的。”
邱太冲长叹一声道:
“海盗人多势众,盗魁武功高强,即算有兄台相助,怕也难与抗衡!”
南宫年道:
“在下送兄台登岸以后,兄台准备做何打算?”
邱太冲凝望着远方,道:
“括苍山双龙庙距离我家不太远,原是在那儿学了几年武功,可是想起师父年迈,又不好去惊动他老人家,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要知邱太冲年不过二十一,又未行走过江湖,自然不认识什么人,如今突然发生这种事,一时间还真令他有手足无措之感!
南宫年道:
“兄台可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的?”
邱太冲道:
“我家在金华有商号,这仇我是非报不可!”
南宫年沉思有顷,这才对邱太冲道:
“既然一时间兄台没有良策,倒不如随同在下先到北方,协助在下师妹,剿除伏牛山区八大盗以后,在下必商请师妹一同南下,协同一致,为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