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雅听了,面色连变,何仲容知道她正在考虑要不要乘机动手,便道:“你现在杀死我,有什么用处,倒不如假手四堡五寨的人……”
她沉默了好一会,然后道:“不管怎样,你得跟我去见一个人广突然提高声音,尖叫道:“去看金凤儿!”
这次轮到何仲容身躯一震,脸色微变,然后道:“好吧,你别大呼小叫,我跟你去就是……”
成玉真在屋内也听见金凤儿三字,立刻走向门口,但忽然止步,垂头沉思半晌,才幽幽叹道:“凤儿妹妹也太可怜,我让他去见见她吧——”
郁仲容跟着郁雅,走人堡内,许多人认得何仲容,都大惊失色,急急去报与成永知道,郁雅冷笑道:“昨夜成永吃过我亏,他不会出来的……”说着,一径带他走人内堡,穿过六七座院落,已到了后宅,走人一间上房中,何仲容又见到金凤儿美丽甜蜜的面庞。
但金凤儿的脸庞显然清瘦了许多,半倚半坐地躺在香榻上,房间内飘动着一种甜密但仍然十分清幽的香气。
何仲容惊问道:“啊,你生病了么?”
她凝视着他,默默无言,可是那对秋水般的眸子中,却说出了比千言万语还要深刻的意思,她面上的笑容,早已敛掉,因此那两个迷人的酒涡,已经消失。
何仲容真想请她笑一下,以便重睹那对酒涡,但他随即想到自己没有这种权利,于是他黯然低唱,心中想道:“我从现在开始,永远失去了我多年的梦中人,唉,既然曾有一度,我们十分接近……梦到底是梦,不可能变成真实,假如一个人能有两颗心,那么我便可以分出一个心去爱她,啊!我的梦早已完了……”
他那黯然的神色,完全流露出来,金凤儿了解地和体贴地道:“你要好好对待玉真姊姊啊——”
女罗刹郁雅却骂道:“混蛋,负心的混蛋!”
何仲容唱然转身,要走出房去,他认为已没有话可让金凤儿说,尤其是她这么大方慷慨。
金凤儿叫道:“仲容,慢点儿走……”何仲容停步扭头一看,忽见金凤儿从枕下取出一柄明晃晃的利剪,疾向咽喉插去。
何仲容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双目一闭,不敢再看,但等了一会,没有听见什么声响,便狐疑地慢慢睁开眼睛。以他想来,金凤儿一定已仰卧在血泊中,郁雅却因变生仓卒,所以呆住了,故此他首先向郁雅望去,只见她面上露出深深的悲哀和同情,凝目望着金凤儿。于是他移目瞧去,只见金凤儿的表情十分奇异,但却没有流血,她怔怔地注视着左手一样东西,何仲容目光一转,禁不住轻叫一声,敢情是一束头发。
她道:“仲容,这一束青丝,请你带给玉真姊姊,你告诉她说,三千烦恼既然尽除,但心中仍然不禁惘然!”
何仲容明知这头发和这些说话不好转给成玉真,但他仍然过去接到手中,只见那一束头发又黑又软,似乎还有点香味。他不禁叹口气,转身疾奔出房去,耳中好像听到微微的叹息声,但他不敢回头,一直走出成家堡去。
回到高弃家中,他已把那束头发收起,什么话都不告诉成玉真,她也不问,大家便收拾衣物,不消片刻,四人已踏上征途。
走了两日,才踏人许州地面,四人已买了坐骑,不徐不疾向东北方走。天上彤云密布,雷声隐隐,似是要下大雨光景,天气冷得惊人,四匹马嘶出浓浓的白气。
成玉真道:“仲容,我们不能赶路了,假如下雨,不但坐骑禁不住,连我们也要得病,要知我们都今非昔比呢!反正已是日暮,早点找个地方歇一晚再说!”
言犹未毕,却听高弃喜道:“看,前面有座破庙,大概可以将就一个晚上——”果然前面里许的树林边,有座两进的庙宇,远远看去,觉得残破之甚。
四人一齐催马赶去,那座破庙因前后离市镇均极远。故此连个乞丐也没有。大家人庙下马,何仲容先到后进一看,忽然微怔,凝目而视。
敢情那后进右边庑下,站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怀中抱着一支拂尘,双目炯炯,正注视着进来的何仲容。
从这老婆婆的眼光中,一望而知不是等闲人物,料想她的年纪,总有七八十岁,何仲容怔了一下,便含笑向她颔首,然后想走到后面神堂去。
“你可是何仲容么?”那老婆婆忽然问道,声音宛如袅鸣,刺耳之极。
何仲容差点一跳,心中大诧,便笑一笑,道:“正是在下!”
老婆婆冷冷道:“好极了,老身乃大环岛野神婆,接招!”只见她一掌从怀中推出来,登时风卷飙转,相距尚有五尺,掌力如山压到。
何仲容暗吃一惊,心想这野神婆可比四堡五寨的当家们高出一筹。自己如不是中了成永之毒,却还不怕,如今可不行了,忙忙以左手划个圈,右手从圈中拍出去,“蓬”地一响,何仲容退了四五步,但因没有妄动真力,故此毒伤不致受影响。老婆婆微微一怔,道:“好妙的招数,居然不必使用真力!”话声甫歇,便又举掌作势,准备再度出手。
何仲容面上露出十分为难之色,正在百般无奈之际,后面神堂中走出二人,道:“野神婆且慢,问完话再动手不成么?”
野神婆立刻停手,枭声道:“老身可急于试一试他的本事!”何仲容扬目一瞥那人,发现竟是隐居浮沙谷死亡岭百虫洞的天孤叟瞿寒,心中暗暗长叹一声,自忖这番性命休矣。
天孤叟瞿寒笑道:“他既能向四堡五寨约期大战,必有把握。他的为人,我十分清楚。”转面向何仲容道:“何仲容,别来无恙,我坦白告诉你,我找不到那件东西!”
何仲容立刻道:“那真不如我,有一个石洞中有个八角石花盆,嵌在壁上,只要推移那花盆,便现出一个秘室,你的东西就在里面!”
瞿寒大喜道:“谢谢你,你真慷慨!”
野神婆也问道:“何仲容,我徒弟千草仙姑的毒金钱为何打你不死?”
何仲容坦然道:“我拿捏时间,等那枚毒金钱快要打到之时,暗运内力在舌尖把门牙顶出去,根本没打中我!”
野神婆仰天大笑,显然快意之极。瞿寒又问道:“何仲容,我的戮神针为何刺你不死?”
何仲容真是有问必答,应道:“我因先中了毒丐江邓的一样剧毒,据宇文飞前辈说,那是以毒攻毒,其毒自解!”
瞿寒肃容道:“何仲容,承你慷慨解答了我们的疑难,我和她都是有恩必报,你可有什么事要我们去办?我们办妥后,便放手一决生死!”
何仲容见识过野神婆的功力,想了一会,便道:“有,第一件请你们代我到庐州报恩寺,宣布我因被成永暗算,迫得改期,日期另订。第二件你们之间的生死战,希望押后两年举行,我要做双方的见证人!”
天孤叟瞿寒默默无语,野神婆想了一会,也不反对,当下约好了地点,他们立刻赶往庐州。
成玉真进来,挨在他身边,何仲容轻轻道:“我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但觉一切事情,都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她温柔地道:“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许多磨难,我们此去委羽山洞,把身体养好之后,那时大概可以舒服一点了……”
何仲容的目光穿过天井,投向天空,但见天色阴沉,彤云密布,不禁轻喟一声,道:
“人生真不容易啊,对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