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养育之恩,那也是非同小可,如何竟敢如此毒辣,下手杀害?”乔峰泣道:“在下适才归家,见父母被害,正要查明凶手,替父母报仇,大师何出此言?”那僧人怒道:“契丹人狼子野心,果然是行同禽兽,你亲手杀了你义父义母,咱们只恨相救来迟,姓乔的,你要到少室山来撒野,可还差著这么一大截。”说著呼的一掌,便向乔峰胸口劈到。乔峰正待闪避,只听得背后风声微劲,情知有人从后偷袭,他不愿这般不明不白的和这些少林僧人动手,左足一点,身子轻飘飘的飞出丈许,果见另一名少林僧一足踢空。四名少林僧见他如此轻易的避开,脸上均现惊异之色。那高大僧人骂道:“你武功再强,却又怎地?你要杀了义父义母灭口,隐瞒你的出身来历,只可惜你是契丹孽种之事,早已轰传武林,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行此大逆之事,只有更增你的罪孽。”另一名僧人也骂道:“你先杀马大元,再杀乔三槐夫妇,哼哼,这丑事能遮盖得了么?”
乔峰悲痛之下,虽听得这两个僧人如此丑诋辱骂,却也发作不出恼怒之意,他生平临大事、决大疑,遭逢过不少为难之事,这时很能沉得住气,抱拳行礼,说道:“请教四位大师法名如何称呼?是少林寺中的高僧么?”一个中等身材的和尚脾气最好,道:“咱们都是少林弟子,唉,看三槐夫妇一生忠厚,却落此渗报。乔峰,你们契丹人,下手忒也狠毒了。”乔峰心想:“他们既是不肯宣露法名,多问也是无益。适才听得那高身子的和尚说道他们相救来迟,似是得到了讯息而来救援,却是谁去通风报讯的?是谁预知我爹娘要遭遇凶险?”便道:“四位大师慈悲为怀,赶下山来救我爹娘,只可惜迟了一步……”那高身材的僧人性烈如火,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呼的一举,又向乔峰击到,喝道:“咱们迟了一步,才让你行此忤逆之事,亏你还在自鸣得意,出言讥刺咱们。”乔峰明知他们四人一片好心,得到讯息后即来救援自己的爹娘,实是不愿跟他们动手过招,但想为了得知真相,若不展露一手将他们制住,那就永远弄不明白,便道:“在下感激四位的好意,今日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说著转身如风,伸手往第三名僧人肩头拍去。那僧人喝道:“当真动手么?”一句话刚说完,肩头已被乔峰拍中,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乔峰练过少林派的武功,与这四名僧人虽不相识,但他们武功的基本家法,却是娴熟于胸,接连拍出四掌,将四名僧人一一拍倒。
他说道:“得罪了,请问这位大师,你说相救来迟,何以得知我爹娘身遭厄难,是谁将这音讯告知师父?”那僧人怒道:“嘿嘿,你不过想查知报讯之人,又想去施毒手加害。咱们少林弟子是何等样人,岂受你这契丹贱狗逼供?你再使厉害十倍的毒刑,也休想从我口中套问出一个字来。”乔峰心下暗叹:“这误会越弄越深,我不论问什么话,他们都会当是盘问口供。”于是伸出手去,在每人背上推拿了几下,解开四人被封的穴道,说道:“若要杀人灭口,我此刻便送了四位的性命。是非真相,总盼将来能有水落石出之日。”忽听得山坡旁一人冷笑道:“要杀人灭口,那也未必有这么容易!”乔峰一抬头,只见山坡旁高高矮矮的站著十余名少林寺的僧人,各人手中或持禅杖、或持戒刀,没一个人不是手有兵器。他一瞥之下,但见为首二僧都是五十上下的年纪,手中各提一柄方便铲,铲头精钢的月牙发出青森森的寒光,那二僧的四道目光都如电光般炯炯射入,一见便知是内功极其深湛。乔峰虽是不惧,但知道这十多名僧人的武功比之适才四僧,那是高得太多,只要一交上手,若不杀伤数人,就不易全身而退。他应变决疑,极是迅速,双手抱拳,说道:“乔峰无礼,谢过诸位大师。”突然间身子倒飞,背脊撞破板门,进了土屋。
这一下变故来得快极,众僧人齐声惊呼,有五六人同时抢了上去,刚到门边,只觉一股劲风从门中激射而出。这五六人各举左掌,疾运内力一挡,蓬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五六人均被门内拍出的掌力逼得倒退了四五步。待得站定身子,均感胸口气血翻涌。几个人脸色苍白,面面相觑,各人心下都十分明白:“乔峰这一掌力道虽猛,却是尚有余力,第二掌再击将过来,未必能够挡住。”各人认定他是穷凶极恶之徒,只道他要蓄力再发,没想到他其实是掌下留情,不欲伤人。隔了好半晌,为首的两名僧人举起方便铲,一招“双龙入涧”,势挟劲风,二僧身随铲进,并肩抢入了土屋。当当当双铲相交,织成一片光网,护住身子,却见屋内空荡荡地,哪里有乔峰的人影?
更奇的是,连乔三槐夫妇的尸首也已影踪不见。那使方便铲的二僧,是少林寺“戒律院”中监管本派弟子行为的“持戒僧”与“守律僧”,平时行走江湖,查察门下弟子的功过,本身武功固然甚强,而见闻之广,更是人所不及。他二人见乔峰在这顷刻之间,竟会走得不知去向,已是极为难能,而他能携同乔三槐夫妇的尸首而去,更是不可思议了。众僧不信他在这一刹那间便能去远,认定他是躲在什么地方,当下在屋前屋后,炕头灶边,处处翻寻了个遍。戒律院二僧提气疾向山下追去,直追出二十余里,哪里有什么踪迹可寻?殊不知乔峰挟了爹娘的尸首,反向少室山上奔去。他窜向一个人所难至、林木茂密的陡坡,将爹娘掩埋了,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响头,心中暗暗祷祝:“爹、娘,是何人下此毒手,害你二老性命,儿子一定要拿到凶手,到二老坟前剜心活祭。”想起此次归家,只是迟得一步,不能再见爹娘一面,否则爹娘见到自己已长得如此雄纬魁梧,一定好生欢喜。倘若三人能聚会一天半日,那也得有片刻的快活。乔峰想到此处,忍不住又是呜呜咽咽的泣不成声,他自幼硬气,极少哭泣,成人后更是从未流过一滴眼泪,今日实是伤心到了极处,悲愤到了极处,这才泪如泉涌,难以抑止。
灾然间心念一转,暗叫:“啊哟,不好,我的受业恩师玄苦大师,别要又遭什么凶险。”在坟前哭拜之时,脑海中陡然想明白了几件事:“那凶手杀我爹娘,并非时间如此凑巧,恰好在我回家之前的半个时辰中下手,那是他早有预谋,下手之后,立即去通知少林寺中的僧人,说我正在赶上少室山,要杀我爹娘灭口。是了,那些少林僧侠义为怀,一心想救我爹娘,却撞到了我,当世知我身世真相之人,还有一位玄苦师父,须防那凶手更下毒手,将罪名栽在我的身上。”
一想到玄苦大师或将因己之故而遭难,不由得五内如焚,拔步便向少林寺飞奔。他明知寺中高手如云,达摩堂中几位老年僧人,更是各有非同小可的绝技,自己只要一露面,众僧群起而攻,脱身就非易事,是以奔跑虽快,却尽拣荒僻的小径,荆棘杂草,将他一双裤脚钩得稀烂,小腿上鲜血淋漓,却也只好听由如此。绕这小径上山,路程远了一大半,奔得一个多时辰,才攀到了少林寺后。其时天色已然昏暗,他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黑暗之中,易于隐藏身形;忧的是凶手乘黑偷袭,不易发现他的踪迹。
乔峰近年来纵横江湖,罕逢敌手,但这一次的敌人并非单只武功高强,心计之深,自己从未遇过,少林寺虽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地方,但并未防备有这凶手要来加害玄苦大师,若是有人要出手偷袭,极易遭其暗算。乔峰何尝不知自己处于嫌疑极重之境地,倘若此刻玄苦大师已遭人毒手,并未有人见到凶手的模样,而自己若被人发现,偷偷摸摸的潜入寺中,那当真是百词莫辩了。他此刻若是要独善其身,自是离开少林寺越远越好,但一来他担心玄苦大师安危,二来想乘机捉拿真凶,替爹娘报仇,至于甘冒大险,那是顾不得了。
他虽在少室山中住了十余年,却从未进过少林寺,寺中殿院方向,全不知悉,更不知玄苦大师住于何处,心想:“盼恩师安然无恙,我见了恩师之面,禀明经过,请他老人家小心提防,再叩问我的身世来历,说不定恩师能猜到真凶到底是谁。”
少林寺中殿堂院落,何止数十,东一座、西一座,高高低低散在山坟之间。玄苦大师在寺中并无执掌职司,也不是达摩堂的前辈高僧,“玄”字辈的僧人少说也有二十余人,各人服色相同,黑暗中却往哪里找去?
第四十八章 人生奇变
乔峰心下盘算:“唯一的法子,是抓到一名少林僧人,逼他带我去见玄苦师父,见到之后,我再说明种种不得已之处,向他郑重陪罪。但少林僧人大都尊师重义,倘若以为我去寻玄苦大师是要不利于他,只怕宁死不屈,决计不肯说出他的所在。嗯,我不妨去厨下找一个火工来此带路,可是这些人却又未必知道我师父的所在。”
他一时彷徨无计,每经过一处殿堂厢房,便俯耳到窗外听听,盼望能得到什么线索。仗看身手矫捷,他身子虽是长大魁伟,但窜高伏低,直似灵猫,竟没给人知觉。一路如此听去,待行到一座小舍之旁,忽听得窗内有人说道:“方丈有要事奉商,请师叔即到‘证道院’去。”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我立即便去。”乔峰心想:“本寺方丈集人商议要事,我师父想来也一定要去!我跟著此人上‘证道院’去,便能见到我师父了。”只听得“呀”的一声,板门推开,出来两个僧人,年老的一个向西,年少的匆匆向东,想是再去传人。乔峰心想方丈既要请到这老年僧人前去商议要事,此人行辈身份必高,少林寺不同别家寺院,凡行辈高者,武功亦必高深。他不敢紧随其后,只是望著他的影子,远远跟随。眼见他越走越西,直走到最西的一座屋宇之中。乔峰待他进了门,才绕著圈子走到那屋子后面,听明白四周无人,方始伏到窗下。他心中又是悲愤,又是恚怒,自忖:“乔峰行走江湖以来,哪一件事不是光明磊落,大模大样?今日却迫得我这等偷偷摸摸,万一行踪败露,乔某一世英名,这张脸却往哪里搁去?”但随即转念又想:“唉,想当年师父每晚下山授我武艺,纵然大风大雨,亦从来不停一晚。这等重恩,我便是粉身碎骨,亦当报答,何况小小的羞耻侮辱?”
只听得前面门外脚步声响,先后又来了四人,过不多时,又来了两人,窗纸上映出人影,一共有十余人,都群集一间堂中。乔峰心想:“倘若他们商议的是少林派中的机密要事,给我偷听入耳,我虽非有意,总是不妥。还是离得远些,别要听人私秘的为是。师父若在堂中,这里面高手如云,任他多厉害的凶手也伤他不著,待会儿集议已毕,一一散出,我便可设法私下和他相见,禀明一切。”正想跟步走开,忽听得堂中十余个僧人一齐念起经来。乔峰不懂他们念的是什么经文,只是听得出声音庄严肃穆,有几个人的声音中又颇有悲苦之意。这一段经文念得甚长,他渐觉不妥,寻思:“他们似乎是在做什么法事,又或是参禅研经,我师父或者不在此处。”一侧耳细听,果然在众僧齐声诵经的声音之中,听不出有玄苦大师那沉著厚实的嗓音在内。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再等一会,只听得诵经之声止歇,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玄苦师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乔峰听到“玄苦师弟”这四个字,心下大喜:“师父果在此间,他老人家也是安好无恙。”只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说起话来,乔峰听得明白,正是他的受业师父玄苦大师,但听他说道:“小弟受戒之日,先师给我取名玄苦。想那佛家八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小弟勉力脱此八苦,只能渡己,不能渡人,说来惭愧,这‘怨憎会’的苦,原是人生必有之义,小弟力求解脱,愿师兄和众位师弟、师侄助我。”乔峰听他说话声音十分平静,中气充沛,显然这十余年中师父的内力修为也是大有精进,不禁暗暗为他欢喜。只是他听说的这一番话,都是佛家的言语,到底是何意义,乔峰一时也弄不明白。
又听那威严的声音说道:“玄悲师弟数月前命丧奸人之手,咱们全力追拿凶手,似违我佛勿嗔勿怒之戒。然降魔诛奸,是为普救世人,我辈学武,本意原为宏法广德……”
乔峰心道:“这声音威严之人事想必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师了。”只听他继续说道:“……除一魔头,便是救却无数世人。师弟,那人可是姑苏慕容么?”乔峰心道:“这事又牵缠到了姑苏慕容氏身上。颇闻道路传言,少林派玄悲大师之圆寂乃是遭人暗算,难道他们也疑心是慕容公子下的毒手?”只听玄苦大师说道:“方丈师兄,小弟不愿多增罪孽,让师兄和众位师弟、师侄为我操心。那人若能放下屠刀,自然回头是岸,他若执迷不悟,唉,他也是徒然自苦而已。此人形貌如何,那也不必说了。”
方丈玄慈大师说道:“师弟大觉高见,做师兄的太过执著,颇落下乘了。”玄苦道:“小弟此刻想静坐片刻,默想忏悔。”玄慈道:“是!师弟多多保重。”只听得板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高大瘦削的老僧当先缓缓走出。他行出丈许,后面鱼贯而出,共是一十七名僧人。这十八位僧人都是身披大红袈裟,双手合什,低头默念,神情极是庄严。待得众僧远去,屋内寂静无声,乔峰为这周遭的情境所慑,一时不敢现身叩门,忽听得玄苦大师说道:“佳客远来,何以徘徊不进?”乔峰吃了一惊,自忖:“我屏息凝气,旁人纵然和我相距咫尺,也未必能察觉我潜身于此。师父耳听如此,竟似有‘天耳通’的神通。”当下恭恭敬敬的走到门口,说道:“师父安好,弟子乔峰叩见师父。”
玄苦轻轻“啊”了一声,道:“是峰儿?我这时正在想念你,只盼和你会见一面,快进来。”声音之中,充满了喜悦之意。乔峰大喜,抢步而进,便即跪下叩头,说道:“弟子平时少有侍奉,多劳师父挂念。师父清健,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