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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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 第2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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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他一声“啊哟”叫过,跟著又是“啊哟,啊哟”两声。众门人却仍是高声颂赞:“星宿老仙神通广大,天下无双,双袖微摆,两个小妞便中仙法倒地!”“他老人家一蹬足天崩地裂,一摇手日月无光!”“星宿老仙大袖摆劲,口吐真言,叫你旁门左道的一众牛鬼蛇神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这些肉麻之极的歌颂之中,夹杂著“星宿老仙”“啊啲”又“啊哟”的一声声叫唤,实在大是不称。众门人精乖的已是愕然住口,大多数却还是放大了嗓门直嚷。
  丁春秋霎时之间,但觉天枢、伏兔、阳交、天泉、天柱、风门、志室七处穴道之中,同时麻痒难当,直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同时在咬啮一般。这七处穴道虽非人身的致命要穴,要知丁春秋武功非凡,接战之际,诸处要穴自然而然的已为内劲护住,虚竹的生死符射他不著,但饶是如此,七片生死符终于还是在其余穴道中钻进了他的身子。这符附有虚竹的内力,寒冰入体,随即为热力化去,再无痕迹,内力却留在池的穴道经脉之中。这生死符既非毒药,亦非暗器,却是一种触不到、摸不著的内力。丁春秋手忙脚乱,连连在怀中掏摸,一口气服了七八种解药,通了五六次内息,穴道中的麻痒却只有越加厉害。若是换作旁人,早已滚倒在地下,丁春秋神功惊人,勉力苦苦撑持。殊不知这生死符既是外来的一种内劲,中符者倘若不会武功,受害者感应极轻,越是内功高深,强加抗御,则受到的感应越是厉害。只见他脚步踉跄,有如喝醉了酒一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乱舞,形状极是可怖。虚竹微感后悔:“这人虽然罪有应得,但所受的苦恼,竟然一至于斯。早知如此,我只给他种上一两片生死符,也就够了。”星宿派门人见到师父如此狼狈,一个个静了下来,虽然还有几个死硬之人仍在叫道:“星宿老仙正运大罗金仙舞蹈功,待会这小和尚便知道厉害了。”但这种死撑面子之言,已说得毫不响亮。李傀儡大声喝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哈哈,我乃李太白是也!饮中八仙,第一乃诗仙李太白,第二乃星宿老仙丁春秋!”群雄见到丁春秋醉态可掬的狼狈之状,听了李傀儡调侃的言语,一齐尽笑。要知虚竹这七枚生死符乃烈酒所化,与寻常寒冰又自不同。过不多时,丁春秋终于支持不住,伸手乱扯自己的胡须,将一丛垂胸至腹,银也似的美髯,扯得一根根随风飞舞,跟著便撕裂衣衫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肤,却兀自精壮似少年,他手指到处,身上便鲜血迸流,一面扒搔,一面大声叫道:“痒死我了,痒死我了!”又过一刻,他一膝跪倒,越叫越是惨厉。群雄虽然大都是见多识广之士,但见到一个童颜鹤发、神仙也似的武林高人,霎时间竟然形如鬼魅,发出野兽般的号叫来,谁也不禁骇然变色,连最爱开玩笑的李傀儡也是吓得哑口无言。只有大树下的黑白二僧仍是闭目静坐,直如不闻。
  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虚竹,你解了丁居士身上的苦难吧!”虚竹了道:“是!谨遵方丈法旨!”玄寂忽道:“且慢!方丈师兄,丁春秋作恶多端,我玄难、玄痛两位师兄,都是命丧彼手,岂能轻易饶他?”康广陵也道:“掌门师叔,你是本派掌门,何必去听旁人言语?我师祖、师父的大仇,焉可不报?”虚竹一时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薛慕华道:“师叔,先要他取解药要紧。”虚竹点头道:“正是。梅剑姑娘,你将镇痒丸给他服上半粒。”梅剑应道:“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绿色小瓷瓶,倒出一粒豆大的丸药来,然见到丁春秋如癫如狂的神态,却不敢走近身去。
  虚竹接过药丸,劈了半粒,叫道:“丁先生张开口来,我给你服镇痒丸!”丁春秋荷荷而呼,张大了口,虚竹手指一弹,半粒药丸飞将过去,送入他的喉咙。药力一时未能行到,丁春秋已痒得满地打滚,过了一顿饭时分,奇痒稍减,这才站起身来。他神智始终不失,知道再也不能反抗,不等虚竹开口,自行取出解药,乖乖的去交给薛慕华,说道:“红色外搽,白色内服!”他号叫了半天,说出话来已是哑不成声。薛慕华料他不敢作怪,依法给阿碧和菊剑敷搽服食。
  梅剑朗声说道:“星宿老怪,这半粒止痒丸可止三日之痒。过了三天,奇痒又再发作,那时候我主人是否再赐灵药,要瞧你乖不乖。”丁春秋兀自惊魂未定,身子发抖,说不出话来。星宿派一众门人最会见风驶帆,早有二百人奔将出来,跪在虚竹面前,恳请收录,有的说:“灵鹫宫主人仁义无双,技艺冠于天下,小人诚心归附,死心塌地,愿为主人效犬马之劳。”有的说:“这天下武林盟主一席,非主人莫属。只须主人有令,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更有许多为了表示赤胆忠心,指著丁春秋痛骂不已,说他“灯烛之火,也敢和日月争光,”说他“心怀叵测,是个邪恶不堪的小人”,又有人要求虚竹速速将丁春秋处死,为世间除此丑类。只听得丝竹锣鼓响起,众门人大声唱了起来:“灵鹫主人,德配天地,威震当世,古今无比。”除了将“星宿老仙”四字改为了“灵鹫主人”外,其余曲调词句,便和“星宿老仙颂”一模一样。
  虚竹虽为人质朴,但听星宿派门人如此颂赞,却也不自禁的有些飘飘然起来。兰剑喝道:“你们这些无耻小人怎么将拍星宿老怪的陈词烂调,转而对我主人道?当真无礼之极。”星宿门人登时大为惶恐,有的道:“是,是!小人立即另出机杼,花样翻新,包仙姑满意便是。”有的道:“四位仙姑,花容月貌,胜过西施,远超贵妃。”种种肉麻的言辞,却也不胜尽录。一众星宿门人向虚竹叩拜之后,自行站到诸洞主、岛主身后,一个个得意洋洋,自觉光耀体面,登时又将中原群豪、丐帮帮众,和少林僧侣不放在眼下了。玄慈说道:“虚竹,你自立门户,世教日后走侠义正道,约束门人弟子,令他们不致为非作歹,祸害江湖,那么在家出家,也都是一样。”虚竹哽咽道:“是。虚竹愿遵方丈教诲。”玄慈又道:“破门之式不可废,那杖责却可免了。”忽听得一人哈哈大笑,说道:“我道少林寺重视戒律,执法如山,却不料一般也是趋炎附势之徒。”众人向说道之人瞧去,原来是大轮明王鸠摩智。
  玄慈脸上变色,说道:“明王以大义见责,老纳知错了。玄寂师弟,安排法杖。”玄寂道:“是!”转身说道:“法杖伺候!”向虚竹道:“虚竹,你目下尚是少林弟子,伏身受杖。”虚竹躬身道:“是!”跪下向玄慈和玄寂行礼,说道:“弟子虚竹,违犯本寺大戒,恭领方丈和戒律院首座的杖责。”星宿派众门人突然大声鼓噪起来纷纷叫嚷:“我家灵鹫宫主人乃武林盟主,你等少林僧众岂可冒犯他老人家的贵体?”“你们若是碰了他老人家的一根汗毛,我非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可。我为他老人家粉身碎骨,虽死犹荣。”余婆婆知道虚竹心意,喝道:“‘我家主人’四字,岂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叫得的?快些给我闭上了嘴。”星宿派众人听她一喝,登时鸦雀无声,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少林寺戒律院的执法僧人听得玄寂喝道:“用杖!”便即撩起虚竹的僧衣,露出他背上肌肤,另一名僧人举起“守戒棍”便欲击下。虚竹意守丹田,不敢运气,心想:“我身受杖责,乃是为了罚我种种不守戒律之罪,每受一棍,罪孽便消去一分。倘若运气抵御,自身不感痛楚,这杖却是白打了。”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呼道:“且慢,且慢!你……你背上是什么?”众人齐向虚竹背上瞧去,只见他腰背之间,竟是整整齐齐的烧著几点香疤。僧人受戒,香疤都是烧在头顶,不料虚竹除了头顶的香疤之外,背上也有香疤。背上的疤痕大如铜钱,显然是在他幼年时所烧炙,随著身子长大,香疤也渐渐增大,此时看来,已非十分圆整。
  群雄都是一愕之际,突见人丛中一个中年女子奔了出来。这女子身穿淡青色的长袍,一头长发,直垂至眉,左右双颊各有三条血痕,正是四大恶人中的“无恶不作”叶二娘。她疾扑而前,双手一分,已将两名少林寺戒律院的执法僧推开,伸手便去拉虚竹的裤子,竟是要将他裤子扯将下来。虚竹吃了一惊,转身站起,身子向后飘开数尺,说道:“你……你干什么?”叶二娘全身发颤,叫道:“我……我的儿啊!”张开双臂,便去搂抱虚竹。虚竹一闪身,叶二娘便抱了个空。众人都想:“这女人莫非是发疯?”叶二娘接连抱了几次,都给虚竹轻轻巧巧的闪开,要知她自被游坦之一掌击得晕死过去,醒转之后,功力已然大不如前,原本最擅胜场的轻身功夫,更是及不上从前的一半。但见她如痴如狂,叫道:“儿啊,你怎么不认你娘了?”
  虚竹心中一凛,有如电震道:“你……你是我娘?”叶二娘叫道:“儿啊,我生你不久,便在你背上、两屁股上,都烧上了九个戒点香疤。你这两边屁股上是不是各有九个香疤?”虚竹大吃一惊,他双股之上确是各有九点香疤。他自幼便是如此,从来不知来由,也羞于向同侪启齿,有时沐浴之际见到,还道自己与佛有缘,天然生就,因而更坚了向慕佛法之心。这时陡然间听到叶二娘的说话,当真半空中打了个霹雳,颤声道:“是,是!我……我两股上各有九点香疤,是你……是娘……是你给我烧的?”叶二娘放声大哭,叫道:“是啊,是啊!若不是我给你烧的,我怎么知道?我……我找到儿子了,找到我亲生乖儿子了!”一面哭,一面伸手去搂虚竹的颈子。虚竹这次不再避让,任由她抱在怀里。他从少无爹无娘,只知是寺中僧侣所收养的一个孤的儿,他双股烧有香疤,这件隐秘天下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叶二娘居然也能得悉,哪里还有假的?二十余年来突然如愿领略到了生平从来所未知的慈母之爱,眼泪也不禁涔涔而下,叫道:“娘……娘,你是我妈妈!”这一件事突如其来,旁观众人无不大奇,但见二人相拥而泣,又悲又喜,一个情深舐犊,一个至诚孺慕,群豪心肠虽硬,却也不禁为之鼻酸。只听叶二娘道:“孩子,你今年二十四岁,这二十四年来,我白天也想你,黑夜也想念你,我气不过人家有儿子,我自己的儿子却给天杀的贼子偷去了。我……我只好去偷人家的儿子。可是……可是……别人的儿子,哪有自己亲生的好?”南海鳄神哈哈大笑,道:“三妹,你老是去偷人家白白胖胖的娃儿来玩,玩够了便喝他的血,原来为了自己的儿子给人家偷去啦。我岳老二问你什么缘故,你却又不肯说?很好,妙极!虚竹小子,你妈妈是我义妹,你快叫我一声‘岳老伯’!”他想到自己的辈份还在这武功奇高的灵鸶宫主人之上,这份乐子,可真不用说了。
  云中鹤摇摇头道:“不对,不对!虚竹子是你师父的把兄,你得叫一声师伯。我是他*的义弟,辈份比你高了两辈,你快叫我‘师叔祖’!”南海鳄神一怔,吐了一口浓痰,骂道:“你奶奶的,老子不叫!”叶二娘放开了虚竹的头颈,抓住他的肩头,左看右瞧,喜不自胜,转头向玄寂道:“他是我的儿子,你这臭贼秃,可不许打他!”虚竹蓦地想起,那日拆解珍珑棋局之时,见到叶二娘和丁春秋神态亲热,叶二娘口口声声叫他什么“春秋哥哥”,显然二人之间颇有暧昧,莫非自己竟是丁春秋的儿子?这一下可不得了,母亲是声名狼藉的叶二娘,位居四大恶人的第二位,父亲倘若真是丁春秋,那声名尤其恶劣。更糟的是,自己适才还将他打得狼狈不堪,亲手在他身上中了七片生死符。那……那便如何是好?
  虚竹偷眼向丁春秋瞧去,心下大是不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转头又瞧叶二娘,盼他说出自己父亲到底是谁,但想一说出来如果竟然是星宿老怪丁春秋,那还不如不说的好。可是他自幼无父无母,会见母亲之后,又盼见生父,纵然父亲是丁春秋,那也决不能不认。心中正自栗六,只听得叶二娘大声说道:“是哪一个天杀的狗贼,偷了我的孩子,害得我母子分离二十四年?孩子,孩子,咱们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这个狗贼,将他千刀万剐,斩成肉浆。你娘斗他不过,孩子武功高强,正好给娘报仇雪恨。”
  坐在大树下一直不言不动的黑衣僧人忽然站起身来,缓缓说道:“你这孩儿是给人家偷去的,还是抢去的,你面上这六道血痕,从何而来?”叶二娘突然变色,尖声叫道:“你……你是谁?你……你怎么知道?”黑衣僧道:“你难道不认得我么?”叶二娘尖声大叫:“啊!是你,就是你!”纵身向那黑衣僧扑将过去,奔到离他身子丈余之处,突然立定,伸手戟指,却也不敢近前,咬牙切齿,愤怒已极。
  黑衣僧道:“不错,你孩子是我抢去的,你脸上这六道血痕,也是我抓的。”叶二娘叫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抢我孩儿?我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你……你害得我好苦。你害得我这二十四年之中,日夜苦受熬煎!”黑衣僧道:“那日你中了王星天的寒冰毒掌,性命已然难保,是谁救活你的?”叶二娘道:“我不知道。难道……难道是你?”黑衣僧点头道:“不错,是我。”叶二娘那日受伤奇重,昏昏迷迷中只知有人以深厚内力为己疗伤,醒转后那人便不知去向。他事后问过丁春秋和段延庆,得知并非他二人听救,这事在她心中始终成为一个疑团,自忖作恶多端,劣迹昭彰,正道中人无不欲诛己而后快,除了丁段二人交好之外,哪里还有什么一流高手会救自己性命?今日眼见黑衣僧显示了惊世骇俗的武功,他声称自己性命乃彼所救,谅来不假,这一来,她心中的疑云可更加浓了。她呆呆地瞪著黑衣僧,口中只道:“为什么?为……为什么?”黑衣僧指著虚竹,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叶二娘全身一震,道:“他……他……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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