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大师道:“这么说来,老衲这一句又是白问了?”
素衣少女道:“老禅师问话太过心黑言重,恨不得一句话问完所有的事,如若天下事都这么简单容易,武林之中也不会有被颂称为才智卓绝之人,也不会有勾心斗角的烦恼了。”
铁木大师道:“只要闵姑娘能够据实回答,老衲纵然问话技术太差,那也是怪不得姑娘的事。”
素衣少女道:“还有一句可问了,我希望未问之前,多用心想上一想,免得问的又是我无能答出之事。”
这一句话,果使铁木大师沉吟了半天,才缓缓问道:“据老衲观察,姑娘亦似受制于人,不管是不是害死闵老英雄的凶手,但总可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素衣少女脸色微变,缓缓闭上双目,似正极力使心情平静。
铁木大师打量了那素衣少女两眼,又继续说道:“这真正幕后主持之人,姑娘总该知道是谁。至低限度,该知道你自己身后指谋之人,老衲就问此人的姓名?”
下面之言还未及讲出,那素衣少女已抢先答道:“滚龙王。”
铁木道:“谁要你答得这么快!老衲的话还未讲完。”
素衣少女道:“够啦!够啦!我已经说得大多了。”她似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惊怖之事,全身微微颤抖了一阵,举手蒙着眼睛。
铁木本还想出言责备她几句,但见她那等惊恐之情,不觉心中一软,叹道:“我把一个女孩子家逼成这等模样,纵是从她口中得到一些什么,也不是英雄行径。”
铁木大师长长叹一口气,道:“既然被你抢了先去,老衲认输就是,这一问也就此结束了!”
素衣少女低声答道:“我已经说得大多了。”她声音低微,只有她自己听到。也可以说她只是嘴唇动了一下,根本就未说出口,是以连铁木大师那等灵敏的耳朵也未听到。
忽听凡木大师说道:“青城两位道友去这样久的时间,怎么还未回来?咱们得分几个人去查看一下吧!”
铁木大师道:“不用查看了。两人如不回来,咱们还占优势,如若两人再回大厅,单是两人,咱们就得分一半实力来对付。”
群豪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想通了此话含意所指,全都默然无语。
原来杜天鹗厅外一行归来之后,忽然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若青城双剑也和杜天鹗一般倒向那素衣少女,事情就严重了。以青城双剑的武功,在江湖上的威名,厅中之人,能够和他动手相搏的可算寥寥无几。
一时间,大厅中沉默下来,群豪似都感觉到再无什么可问之言、可问之事。事情似已推展到决定性的阶段,此时如不撤走,就该有所行动。
沉默延续约一盏茶工夫之久,凡木大师突然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咱们真的就此退出么?”
铁木大师也似正为此问题困扰,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解决办法。听得师弟追问,不觉轻声一叹,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砰然一声。大厅两闩门突然大开,袁孝大步走了进来,问道:“说完没有?”
此人带着三分浑气,又长得貌如猩猿,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身份地位,故无人答理于他。
袁孝金目闪动,打量一周,见无人理他,直向那素衣少女走了过去。走近上官琦身侧之时,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上官琦的左腕,说道:“大哥,咱们走吧!”
他力大无穷,上官琦竟被他拖得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眼看上官琦被人拖走,心中大吃一惊,立时娇声说道:“打他。”
上官琦回头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缓缓举起拳头,但却不肯落下。
转瞬之间,上官琦已被袁孝拖近大厅门口。
素衣少女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剑,摇了一摇,道:“打他。”
说也奇怪,上官琦自见那短剑之后,立时挥拳击去。
但闻蓬然一声,正打在袁孝肩头之上。
这一拳势道甚重,袁孝在全无戒备之下,被一拳打得连连向后倒退,抓着上官琦左腕的右手,也同时一松,不觉呆了一呆,道:“大哥,兄弟哪里不对?”
上官琦默然不语,茫然地望了袁孝一眼,突然又举起拳头,猛向袁孝劈去。
这一次袁孝有了准备,身躯一闪避开。
上官琦一举未中,双拳急如狂雨一般连环劈出,倏然之间,连打出三四十拳。
这数十拳,不但拳拳势道强猛,而且迅快绝伦。袁孝单凭快速的闪避身法,竟然把急如猛雨的数十拳,全部让开。
这快速奇奥的闪避身法,立时引起大厅群豪的注意。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袁孝的身上。
铁木大师见闻博广,一望之下,立时看出袁孝步履身法,乃是极上乘的武功。上官琦空自拳风呼呼,竟自无法碰得到他衣袂一下。
那素衣少女突然低声喝道:“退下!”一挥手中短剑,上官琦果然依言而退。
袁孝呆呆地望着那素衣少女手中短剑,心里大感奇怪,暗道:“怪呀,她手中那柄短剑,竟能使大哥百依百顺,要他打我,他就打我,要他停手,他就停手呢?”
忖思之间,那素衣少女已缓步对他走来。
袁孝目注着她手中短剑,也不闪避,心中却在暗暗转着念头,该不该把她手中短剑夺过。
但见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问道:“你是他兄弟么?”
袁孝道:“是啊!”
素衣少女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认你么?”
袁孝摇摇头道:“不知道。”
素衣少女笑道:“你想不想和他常常守在一起?”
袁孝道:“我们数年来常在一起,寸步不离,自然是想啊!”
素衣少女还未来得及答话,铁木大师突然欺身而上,大声喝道:“闵姑娘这等对付一个毫无心机的纯厚之人,不觉着手段太卑劣么?”大步而上,和袁孝并肩而立。
素衣少女目光一转,冷冷说道:“咱们相互约言,你问我三句活后,立时撤出本宅,目下还不依约而退,不知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暗道:“不错,我确实答应过她,自是不能失约。”他乃声誉卓著的高僧,不能背信毁约。当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挥手说道:“老衲只答应你退出此厅,并未应允退出此院,而退也未约定限期,我立时退去,但亦可立时再进来。”
素衣少女道:“无论怎样,你们现在该出去了吧!”
铁木大师伸手一拉袁孝道:“走!咱们一起出去。”
袁孝用力挣脱铁木大师右手道:“不行,我要和大哥一起。”
铁木叹道:“他已经中了人家的迷魂药物,一时三刻,只怕不易清醒。必须先想法解除他的迷魂之药,才好救他。”
袁孝道:“你有办法没有?”
铁木知他生性浑厚,如不暂时应允于他,他决不肯随着群豪撤走,势必被素衣少女暗算不可。上官琦武功已大出人意料之外,此人武功似是较上官琦尤为高强,如若再落入那素衣少女暗算之下,无异又多一强敌。
心念转动,说道:“容老衲想想办法,或有可解救他之策,纵然老衲本身不能,亦愿代筹救他的办法。”
袁孝道:“你这话可当真么?”
铁木道:“老衲生平,从未说过诳语。”
袁孝低头想了一阵,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只好长长叹息一声,道:“好吧!你能救我大哥,我就跟着你一起走吧!”
那素衣少女见袁孝如此好骗,心中暗暗忖道:“这人浑浑噩噩,武功却又是高强过人,我如再能把他收到手下,实是两个大好护卫。但铁木大师替他作主,老和尚见闻广博,无所不晓,武功又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眼下之人中算这两个少林僧侣最难对付,怎生想个法子,把他们调开。”
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心念一转,立时大声对上官琦道:“你已经活不了好久啦!”
袁孝虽然信了铁木大师之言,但未能和上官琦守在一起,心中终是不安。听得那素衣少女一叫,立时接口说道:“你说哪个要死?”
素衣少女指着上官琦道:“就是他呀。唉,可怜他已经活不过三四天了!”
袁孝大为惊愕,“啊”了一声,大步直向上官琦走了过去。
铁木大师正待出手阻止,凡木却轻轻叹息一声,劝道:“此人一心一意惦记他大哥安危,我们劝他也是无用,不如暂时退出大厅再说——”话到此处,倏而住口。
铁木已知凡木话中之意,先行退出大厅,以应对那素衣少女所许诺言;然后再冲进来,动手将那素衣少女制服,再救上官琦和袁孝两人不迟。
那素衣少女是何等人物,如何会听不出话中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咱们有约在先,你问过我的话后,立时撤出大厅,现在话已问完,几位也该撤走了吧!”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纵然是撤走之后,再立时进来,也不算破坏诺言。”
她先行把此言提出,倒是大出群豪意外。
铁木大师冷笑一声,道:“老衲再进大厅之时,咱们就各凭本领,分个胜败出来。不是老衲负创而退,就是闵姑娘束手就缚。”
素衣少女道:“未来之事,谁能预料?大和尚难道就敢确定除了你说的两个结果之外,再无其他的办法了吗?”
铁木大师道:“老衲实还想不出两全之策。”
素衣少女道:“如若依照老禅师的说法,不知是诸位受创而退呢,还是晚辈束手待缚?”
铁木大师道:“这就很难说了。闵姑娘诡计多端,叫人防不胜防。”
素衣少女道:“夸奖,夸奖。”
凡木大师低声说道:“此女能说善道,口齿伶俐,师兄犯不着和她斗已咱们先退出大厅再说。”
铁木大师点点头,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诸位别忘了‘记死簿’上已留下大名,只有不到十日好活了。”
铁木大师不再理她,一跃出厅。
群豪纷纷相随,退出大厅。
铁木大师走到庭院正中,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群豪说道:“闵家的事,不是一般江湖上的仇杀,其间恩怨牵缠,诸位都是亲耳听到,事到如今,已成了极为显明之局。闵姑娘虽然未必就是大逆不道的杀父凶手,但其中经过之情,她定然知道。但此女背后,显然另有主谋之人,那幕后人物,也许就在闵宅之中!”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关外鞭神杜天鹗中途变节,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非已中人暗算,服用了什么药物,定然有什么把柄落人手中,被迫如此。青城双剑追人未返,生死下落不明。这些诡橘的变化,都是江湖上甚少遇上的棘手之事。眼下这一座闵家宅院,已成了阴森恐怖的鬼域,诸位有的是闵老英雄生前好友,真心真意地为凭吊闵老英雄而来;有的却是别有用心,旨在追查三宝下落。但事情演变迄今,到了非口舌能予解决之境,咱们再入大厅,那就要各凭武功,和强敌动手相搏。诸位中如有人不愿趟这次混水,现下还来得及退出闵宅,诸位请三思而行。”
一阵夜风吹来,飘拂起群豪衣袂,个个肃然而立,默然不语。
铁木大师仰脸望天,也不说话,似是给群豪一个较长的考虑时间。
忽然问响起了一个粗壮的声音道:“不知两位大师作何打算?”
铁木道:“贫僧等奉命而来,自然要把事情办好才能回寺覆命。”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反正我等已在那‘记死簿’上签下名字,如果那个闵姑娘说的不是欺人之言,已难有十日好活,那就不如先和他们拼上一阵再说。”
这几句话,似是激起了群豪同仇敌汽之心,齐声说道:“不错,咱们先把闵姑娘制服,打了孩子,不怕大人不出来。也许她的被擒,会逼那真正幕后人物出来。”
铁木默数庭院中人,还有三十余人之多,这班大都是江湖甚有地位之人,虽非个个一流高手,但都有几手绝活,当下低宣一声佛号,说道:“咱们眼下处境,已成箭在弦上,不论那幕后主持之人,是否也在闵家宅院之中,但闵老英雄之死的关键,仍在素衣少女身上。老衲奉敝寺方丈之命而来,势必把此事,查出一点眉目不可,因而老衲斗胆向诸位相求一件不合理之事。”
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朗朗一笑,接道:“老禅师有什么话尽管说出,只要我们力能所及,兄弟当率先应允。”
铁木道:“老衲之意,是咱们擒得闵姑娘后,请交由老衲师兄弟带回少林寺中覆命,不知此意诸位能否接纳?”
关三胜沉吟了一阵,道:“敝帮帮主虽然亦有此意,要兄弟捉回正凶;但老禅师既然当先提出,兄弟礼该相让。不过,闵公子可由兄弟带回敝帮吗?”
铁木道:“老衲只要带走闵姑娘一人,于愿已足:其他的人物,老衲决不多问。”
关三胜道:“兄弟也只要带走闵公子一人,其他决不多争。”
他目光环扫了身侧群豪,说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群豪齐声应道:“此议甚好。”
关三胜道:“好!既无人反对,咱们就急不如快,立刻就冲入大厅之中如何?”
铁木道:“武兄请主持大局,老衲先行入厅。”
关三胜身子一晃,抢在铁木大师身前说道:“大师德高望重,还是由大师父主盟大局的好,在下替诸位带路。”遥遥一掌,直向那大厅双门上,推了过去。
一股潜力应手而出,两扇紧闭的大门,突然大开。
关三胜一掌护身,一掌待敌,纵身一跃,直入厅中。
凝目望去,厅中空无一人。那素衣少女和上官琦等,都已不知去向。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连连不绝,群豪齐齐冲入大厅。
这时,不少人已拔出兵刃,大厅中一片闪动的刀光剑气。
关三胜回头对铁木大师说道:“这厅中恐有暗道,他们都已逃走。”
铁木呆了一呆,叹道:“咱们棋差一着,只怕已徒劳无功了。”
只听粗豪的声音接道:“他们纵然逃出大厅,但决不致离开闵宅。咱们既然准备正面出手,已无可顾虑,难道还会搜不出他们行踪?”
不知何人,忽然晃燃了一支火捂子,点起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