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琦一推未开,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寺中已没有和尚,人迹早绝,房门外面,又未加锁,不知何故竟然推它不开,难道有人在里面扣上了门栓不成?”
除此之外,确实再也没有第二个理由可以解释,这木门何以推不开?
他面对木门忖思了一阵,突然高声喝道:“里面有人么?”他虽明明知道那房中不可能有人,但想到里面拴起,仍是忍耐不住地问了一声。
但闻壁间回音绕耳,历久不绝。
上官琦暗中运集了功力,猛然用手一推,那紧闭的木门,突然大开,一股霉味,扑鼻冲来。
他在门口停了一阵,才举步跨入室中。
这房中陈设简单,除了一张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那张木榻上,覆着一面白布,下面隐隐突起,不知何物。
瞧了一阵,按耐不下好奇之念,大步走了过去。缓缓伸手,捏住白布一角,准备揭开布单瞧瞧里面覆掩的何物。
哪知用力一提,布单立时随手化作碎屑。
原来这布单,年代久远,早已腐朽,看去虽然仍是一面白布,但经手一触,立时碎去。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举手轻轻拂去,布单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一具森森白骨,仰面卧在榻上。身上肌肤,都已化尽,但骨架却完好如整。
上官琦凝目相注了一阵,不见遗留下的发迹,心中暗暗想道:“这具尸体,大概是位和尚了。唉,他静静地躺在此处,已不知死了多少年代啦!”
但见木榻一角,放着一只香炉,炉中满盛香灰,还隐隐发出香味,想是这位和尚临死之前所点。
忽然问心念转动,脑际闪掠过一事,暗道:“这座古寺之中,甚多院落,门窗都是紧紧地闭着,难道每一室厢房偏殿之中,都有着一具尸体不成?”
但看这具尸体,这和尚死时甚是安静,似非搏斗之后被人所杀。
只觉一股好奇的冲动,难以克制,急步冲了出去,奔向另一座房门之前,双掌潜运真力一推,房门立时大开。
仔细瞧去,只见此房布设,和刚才所见一般无二。室中除了一具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木榻上也同样蒙着一条白色被单。
上官琦已有了经验,举手轻轻一拂,那白色单子,果然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木榻上并肩横卧着两具森森白骨,敢情此榻上两人并卧而死。
看尸骨躺得端端正正,想到两人死时定然十分安详。
他仔细地在室内巡视了一周,丝毫找不出一点打斗的痕迹。
在两具尸骨头前,放着一具香炉,里面仍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但却不见一节残留的余香,满炉尽都是白色的香灰。
一个难解的疑念,迅快的闪掠过脑际,暗暗想道:“这尸体肌肉尽化,只余一堆白骨,其时间定已不短。在这段时间之中,竟然没有蛇鼠之类相犯,而且被单虽已腐朽,但看去仍然完好如初,连一只蚊蝇的遗迹,也找它不到……”
他越想越觉不解,暗暗叹息一声,缓步出了室门,随手又把两扇木门带上。
他一面思解着脑际间诸般疑问,一面信步走去。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一座跨院之中。
这座跨院中,生满了深可及膝的野草,但草又挟着甚多罕见的奇花。白玉为阶,金粉画廊,遗迹宛然,和别处大不相同。
上官琦仔细地瞧了一阵院中景物,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这座跨院之中,如不是寺中方丈的禅室,就是寺中长老的静修之处,所以建筑得要较他处堂皇高贵许多。”
举步登上了白玉石阶,眼前横立着一道紧闭红门。
上官琦沉思了良久,仍然无法克制住胸中好奇的冲动,举手向门上推去。
此门牢固异常,上官琦用足了五成真力,那紧闭的红门,仍然纹风不动。
他逐渐加力推去,直待用到八成以上真力,才听到一声木栓折断的大震,两扇木门应手而开。
但见室中桌椅摆设得十分整齐,一张黑漆的八仙桌上,还放一只烧有精致花纹瓷壶,和四只白玉茶杯。右面黄缎垂帘,遮住了复室的门。
上官琦缓步走了过去,轻轻一掀,但觉一片积尘落下,那黄缎垂帘应手掉了下来,碎破成数块。
复室中有一张宽大的木榻,木榻上盘坐着一具尸骨,项间还垂着一串念珠,虽然成了骨架,坐姿仍然不变。
上官琦在室内看了一阵,缓缓退了出去,带上房门,直向后院藏经楼处奔去。跃上屋面,窜到阁楼,只见那怪老人倚在一处壁角,闭着双目养息。
他落入阁楼的步履声甚大,但那怪老人却是未曾闻得一般。
上官琦不敢惊动于他,依他旁侧坐下,目光缓缓掠过那老人脸上,心中暗暗忖道:“这一段时日之中,他为了相助我的武功进境,己不知耗去多少精力了,此等深重的大恩,不知要如何报答才好?”
太阳光从窗中照射进来,阁楼内微生暖意,怪老人倚在壁上,连一点呼吸之声,也难闻得。
上官琦看那怪老人依壁而坐的姿势极不像在运气调息,似是沉睡了过去一般。
仔细向他脸上望去,发觉他脸上微微现出苍白之色,双眉微向内皱,似乎他正有着深重的心事。
上官琦越看越觉不对,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
怪老人微微睁开双目,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你没出去玩么?”
上官琦道:“师父,弟子发觉了一件奇怪之事,百思不解,特来请教师父。”
怪老人道:“你可是见到了那厢房内的尸骨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么,师父老早就知道了么?”
怪老人道:“那些和尚都是自杀而死的。”
上官琦道:“他们为什么要死呢?”
怪老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以后我慢慢地告诉你吧。不过,我知道的并不大多。琦儿,除了那房中的尸骨之外,你可发现了其他之物么?”
上官琦道:“没有啊!”
怪老人忽然挺直了身子,说道:“你知道这古寺之中,有一件武林中人个个希求的东西?”
上官琦道:“什么东西?”
怪老人道:“我原想借那一件东西成熟之后,用来救一个人,可是一等近二十年的岁月,它仍然是没有成熟。”
上官琦沉忖了一阵道:“那定然是一件甚为珍贵之物,不知师父要用它救什么人?弟子能否效劳呢?”他心中感激这怪老人相授武功之恩,忽然想到自己该替他做一件事。
怪老人淡淡一笑,道:“以后再说吧!”
上官琦看他不愿说出,也不好再问下去。相对沉默了一阵,那老人突然大声笑道:“琦儿!你如学会了我的武功,将来在江湖之上行走,定然要遇到甚多意外的麻烦。”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怪老人道:“因为他们见到你出手的武功,定然会想到我活在世上。很多人都怕我还没有死啊!他们会想到从你身上追出我的下落,必然要千方百计谋算于你。”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么说来,你的仇人定然很多了。”
怪老人见他默然不言,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心中想什么尽管说吧!说错了也不要紧。”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道:“师父,为什么别人发现了我用你传授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地谋算我呢?”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和我老人家讲话也绕起弯子来了,为什么不问我仇人大多?”
上官琦脸上一红,汕讪答道:“弟子心中确实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怪老人笑道:“你心中定然想我昔年在江湖之上胡作非为,杀人很多,结下了很多的仇人,所以别人见到你用我传授的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的迫害于你,是么?”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素来不善谎言,如果直说出来,又觉着太伤那老人之心,一时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个所以然来。
怪老人突然敛起脸上笑容,仰望着屋顶,自言自语道:“我双腿未废之前,出入江湖之上,确实杀了不少的人。当时年轻气盛,下手未免毒辣一点,也实在结了不少仇人,但这并非是主要原因。”
上官琦道:“那又为了什么呢?”
怪老人的脸上,忽闪掠过一抹欢愉的笑容,道:“这是一段往事了,美丽的时光,终是短暂的。大概有三年多吧,我享受了人间最大的快乐。虽然这短暂欢愉时光,注定了我数十年的悲苦岁月,但绚烂晚霞过后,总是有一段漫长的黑夜。上天就逃不过这自然循环之律,何况是一个人呀?”
上官琦虽然不解这老人言中之意,但他却听出那老人语气之中充满了快乐和悲痛混合的感情,预感到这怪老人生命中,必然有一段曲折的经历。那经历像彩虹一样美好,但也像冰雪一样的凄冷。
忽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道:“琦儿,你知一个生命之中最灿烂、最愉快的是什么?”
上官琦道:“这个就很难说了。有人嗜武如狂,希望能在武林中成为一高人;也有人喜爱财富,希望明珠宝玉,堆积如山,点缀他生命之光;也有人喜爱古玩名画……”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对,不对。别说了,还是我告诉你吧: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快乐,就是他能得最喜爱的人倾心相向……”
他纵声大笑,道:“可是茫茫人间,有几人能得到这样的欢乐?我该满足了,虽然那一段欢乐的日子只有三年。但那三年时光中,却在我的心中刻划下永志不忘的欢笑。每当我无法忍受痛苦折磨时,就想到她那美丽的笑容。天地间一切痛苦折磨,齐齐加诸在我的身上,但我只要想起她的笑容,就浑然忘去了所有的折磨和痛苦,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听得一脸茫然,问道:“师父,世问当真有这等事么?”
怪老人道:“自然是有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等之事,从未听人说过,听来实叫人有些难信!”
那怪老人似是回忆过去那一段欢乐的岁月,脸上泛现出甚难见到的笑容,自言自语他说道:“几十年前,那时我还年轻,出入江湖,也不过两三年的时间罢,但己震撼了武林人心。我和那忘恩负义之徒,同时出道、同时成名。他以用毒成名江湖,我以武功打遍大江南北……”
上官琦听不出头绪,忍不住插口问道:“师父,那忘恩负义之徒,是什么人?”
怪老人凄凉地一笑,道:“是我一位结义的兄弟。我们虽然同时出道,但过去并不相识,以后无意遇上,彼此谈得十分投机,但心中却是都有着彼此不服的存心,终于相约比武功。我们由晨至暮,拆了一千多招。夜幕低垂之时,他中了我一掌。当时我已对他的机智和武功,十分倾心,故而掌下留情。唉,早知他心地那般歹毒,当时把他震死,我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凄凉下场了。”话至此处,满脸泛现出怨恨之色,显然他心中对那积怨,已是深沉如海。
上官琦道:“他既然败在师父手中,武功自是不如师父了?”
怪老人道:“他如用武功把我打成蹄,我也不会这般恨他了……”
他似是自觉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叹息一声,接道:“他被我拍中一掌之后,立时停下了手,甘心服输认败。他当时气度,十分宏大,使人心折。我不但帮他疗养伤势,而且还被甜言蜜语所感,误把他认作好人,和他结成了生死之交。从那天起,就播种了我今日凄凉下场的种子。”
上官琦道:“他可是妒忌师父的武功,高过于他,存下了暗害师父之心么?”
怪老人道:“这虽是一个原因。”
上官琦道:“那他为什么?”
怪老人道:“为你师娘,一个容色绝世无俦的美人……”
他长长吁一口气,接道:“我们结成兄弟之后,声势更加浩大,在江湖上的名气,也摇摇直上。但我们对事对人的看法,距离却是愈来愈远,可是又彼此互慕武功,谁也不愿先提出分手之事。勉勉强强地合在一起,这样又过一年多的时光。我们在济南救了一个世宦人家的千金,她不但美貌绝伦,而且聪明无比。为救此女,我们在济南和当时名重一时的江南绿林道上总瓢把子杜大刚,起了冲突,一夜激战,惨烈绝伦。天亮时分,才打出胜败,杜大刚带了江南绿林道上二十八名高手,尽被我们歼灭在济南郊外……”
上官琦道:“一夜之间,连歼二十八人,豪气虽够,只是下手太狠了一点……”忽然想起同门惨死,和那青衣人血腥屠杀之情,使人触目惊心。看来江湖上的风险,实叫人想来寒心。
那怪老人长叹一声,接道:“自那场大战之后,我和义弟的名头,愈来愈大。武林中提起我们两人,都有些头痛之感,可是我和义弟,愈处愈觉彼此性情难投,隔阂日深。那位被我们救得的少女,家人全被杜大刚诛绝,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只好和我们守在一起。有一天,我忽然发觉了我们之间,除了性情难合之外,还有一层更大的潜在危险,如不早谋消除,只怕终难免翻目成仇……”话到此处,突然停顿下来,满脸黯然神情。
上官琦正听得人神,见他忽然不说,忍不住间道:“什么潜在危险?”
怪老人叹息一声,道:“我发觉了我们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对那姑娘生出了情爱。虽然谁也没说出此事,但心中却在为着此事苦恼。”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怪老人接道:“当我感到此事逐渐严重之时,心知这等局面,再难维持下去,想了一夜,留书悄然而去。”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师父这样做得很好啊。”
怪老人凄凉一笑,道:“我当时虽然觉着很喜欢那位姑娘,但究竟爱她多深,自己并不知道。想到世问千千万万的美貌女子,岂可为一个女子,伤了我们义兄义弟间的情感?留书告别之后,才感受到,事情原来不是我想的那般容易。那美丽的音容笑貌,经常在我脑际中浮现,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