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但是被人大刑伺候的花样像我们这个案这么多的,恐怕不多了。
龙 头:照你华老师所描述的,你们受的大刑伺候,的确花样众多,但有一种,你们就没受过。
华老师:什么没受过?
龙 头:你说你被突然用力抓捏过睪丸,但这还算客气的呢!有一个山东莱阳人,叫邱宏臣,一九四一年,他十九岁,在家乡做游击队,打日本人也打共产党,后来阴错阳差到了台湾,去公路局当工友。有一天,他被请到刑事警察局,说他在民国三十二年,在山东做过共产党打游击。他回答说,民国三十二年,俺正打的是共产党,共产党在正面被俺打,怎么俺会是共产党。问案的刑警说:“现在已经是民国五十四年,民国三十二年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即使参加共产党,政府又能对你怎么样?你来台湾都十六年了,就算你曾是共产党员,十六年来你一直是安分守己的公民,承认了也绝对是没事的……”邱宏臣回答说:“不是有事没事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因为事实上俺根本没有参加过共产党,叫俺如何承认起?”问案的刑警看他来软的不承认,就来硬的。什么硬的,全新的硬的硬毛牙刷。他们把他反铐在铁柱上,脱下他裤子,用新的牙刷刷他的龟头。刚开始刷时,他还拼命忍着,到刷破了皮,流了血,问案的刑警又把咸盐洒在伤口上的时候,他就受不了了。他还没结婚,生怕将来鸡巴坏了,断子绝孙,为了救鸡巴,只好眼巴巴的承认是共产党了。有人是为了信仰和主义做了共产党,他却是为了保住鸡巴做了共产党。
余三共:用牙刷刷龟头,太残忍了吧?
龙 头:还有更残忍的呢!就是对付女学生,对付他们眼中的女共产党。也是用牙刷刷阴部阴蒂,送到火烧岛的女政治犯中,至少有九个案例。也有的女学生阴部因受伤、发炎而腐烂,在看守所中上吊自杀的。根据特务解释,书生论政,好谈人格,伪装圣人,对付书生之道,就是脱光他们的衣服,赤裸裸的恢复他们原来的面目,让他们体会自己也是一个求生存的动物。共产党中男学生女学生都是书生,所以直接刑求脱光后的要害。
余三共:太残忍了!太残忍了!龙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龙 头:(笑)我就是什么都知道,才会到这里来报到。
史处长:看到了吧?这种案子是警察局刑警大队干的,我们调查局都干不出来,别全赖调查局了吧,其他整人的单位还多着哩,像警察局、像警备总部保安处、像国防部情报局、像宪兵单位、像……
龙 头:像明朝的锦衣卫、东厂、西厂、像苏联的KGB、像美国的FBI,像的可多了,像了又怎样,你们调查局,就相形见绌了吗?你们的排名,就朝后了吗?
史处长:龙头啊,我只是提醒一下,冤狱、刑求处处有,别只怪调查局,我也是被调查局整进来的,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同“匪”相怜啊!
余三共:(突然暴怒,指着史处长,厉声高叫)没人跟你同“匪”!也别匪啊匪的!我们是光明正大的中国共产党,你处长大人是什么?是国民党被当成的共产党;你华老师是什么?是国民党被打成的共产党,你们都是假货,但我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是真的共产党,我们并不喊冤,我们没有冤,只有恨,像美国爱国烈士所说的,遗憾只有一条命跟随你们对干而已。
史处长:(不悦)你这位大学生可怪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干嘛?又不是我把你抓到的、关你进来的,何况,在我们抓共产党的专家眼里,你这位大学生又不是真的共产党,是不是共产党,至少要有纵的联系、单线领导,你们没有啊,你们上面,上面是谁?是你们自己,共产党是你们自己封的。又何况,今天国民党根本抓不到共产党、真共产党,他们抓的,都是假货。
余三共:你说你是抓共产党的专家,那你整天抓的,也是假货了,你不整天在制造冤案吗?
史处长:是不是真共产党,我一闻就知道。
余三共:那你一定嗅觉出了问题,才每天忙得自己要死,别人要命。
史处长:忙,这是政府的政策问题,不是我们专家的问题,政府要我们忙,我们就忙了。
余三共:(气愤)忙着抓瞎!忙着瞎抓!制造假共产党、假叛乱犯。交给军法官,然后你叛乱,他乱叛,不是吗?你做到调查局处长的高官,你做国民党特务、做国特四十年,你没有责任?你的双手没有血吗?
史处长:这么多年了,难免有血。
余三共:那就血债血还哪!你还愤愤不平个什么!
史处长:血债血还!问题是还给谁呢?我愤愤不平,是要还也是共产党向我讨血债呀,怎么轮到国民党把我当共产党来讨起债了呢?
余三共:既然你说共产党可以向你讨血债,我就是共产党。
史处长:(动气)我闻闻看,开玩笑说吧,我闻到一股乳臭,乳臭未干的乳臭。如果列宁活着,列宁会骂你们这种大学生犯了他所谓的“左倾幼稚病”,凭你们十几个大学生,想在台湾推翻国民党,你们是盲动主义者,怎么样?串连吧!串连到第十九个人,就踩了地雷吧?给抓起来了。
余三共:十九个人又怎样,中国共产党成立时,在上海开会时是几个人啊?十三个,比我们还少呢!
史处长:别忘了那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那是在一九二一年,那是在大陆,那时间那空间,政府的力量罩不住,搞革命,成功了可以进北京南京,失败了可以上山下海,今天呢?在台湾小岛上,北京南京都早给人搞走了。上山嘛?警察挡着,要有入山证,没证件上不了山。下海嘛?东边太平洋,西边台湾海峡,你去跳吧!别小看了在台湾的国民党,国民党在大陆被共产党打得落花流水,在台湾可神气活现呢,抓你们这些自己封的共产党,就像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沦落到这景美军法看守所十一房,不是吗?你不承认与我们同是匪类,你总得承认与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余三共:沦落可以,但沦落到与你这种大人先生关在一起,就觉得很不舒服、很别扭!
史处长:这就是坐牢啊,不是让你舒服、让你不别扭。坐牢不是只坐在那儿,坐牢是包括牛鬼蛇神聚在一起,龙蛇杂处、鸡兔同笼,互相折磨,除非像我们十一房龙头那样,一坐五年,弄个“书桌”,老神在在、高高在上、笑傲江湖、阅人无数,而我们这些新科小生像你、新科老生像我、像华老师,都是龙头的配角,我们坐牢,都没他沉得住气、没他快乐,我们个个整天怨天尤人,不是吗?你这位大学生啊,请多向龙头学习,龙头不是共产党,可是他比共产党还共产党,一闻就是个狠角色,政府抓他,一点都没抓错,他是真正挖了国民党的根的人,政治斗争只是改朝换代,龙头搞的是思想斗争,他换了人们的脑袋,他才是真的先知型的共产党(指头对着龙头,上下点着)。
龙 头:(笑)多谢处长大人抬爱,并且高兴你把我当作共产党,你可真识货呢!你说对了,其实我心深处,真是共产主义者,因为我主张正义,而共产主义的正义性是所有主义中成分最高的。
史处长:从谁是共产党的尺度来看,就看出人间没有你主张的正义,在这军法看守所十一房里,一共四个人,四个人中我和华老师,两个假共产党;余三共,一个自封的共产党;你,龙头,一个深藏不露的思想上的共产党,四个人却有着不同的遭遇。以我和华老师的遭遇为例,就各有千秋,怪不怪?
华老师:(双手合十)一点也不怪,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你的案子,是硬编织起来的,是用蜘蛛网硬织成一件厚厚的大衣。我呢?我的案子,却不是织的,是缝补上去的,是把一块烂红布强行补钉在一块白布上的。你处长大人历来做国特,致力做国特,凡四十年,记录完整,共产党大衣一披,案就成了。而我们过去的记录他们不清楚,所以要从七岁开始做案,就麻烦了。
史处长: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华老师:调查局逼迫我供认七岁在家乡参加共产党的儿童团,即所谓小鬼队。我在军法庭上,请他法官去函情报局查询:
“共产党的儿童团,要几岁才能参加?”那个王八蛋的名叫聶开国的军法官先是不准,后来经过我的律师提出抗辩,律师说:被告请求调查有利证据,法庭没有不准之理。据他律师所知,共产党规定九岁的小孩要参加儿童团。七岁,根本不能参加。就算九岁参加了,也是被迫,也没有罪。这是问题的关键,法庭应该去函调查的。聶开国才没得话说。后来,情报局复函,果然说:共产党儿童团收容的是九岁以上的儿童。那个聶开国更混蛋了,他居然再去函情报局,问它:九岁的小孩才参加儿童团,有没有“例外”?有没有七岁参加的?情报局也是大混蛋,竟然回信说:也有例外。就算有例外,也不能证明我例外中的一个呀!这不是硬把一块破烂的红布缝补在一件洁白的衣服上面吗?这就是我说的,你的案子是编织的,我的案子却是缝补的。
史处长: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华老师:正因为从七岁补起,案子就要一路补下来。我既七岁入了共产党儿童团,自然大了,就不能不入共产党了,于是做口供,在调查局入党。我被逼着写:
“民国十六年,一九二七年,我在湘潭念书时,加入共产党。”后来他们一算:你民国三年生,民国十六年,只有十三岁!马上拉下脸来,拍案大骂:“你混帐!十六年?你只有十三岁,那有资格加入共产党!你胡说!时间没那么早?你不肯吐实!打!再给我打!”我只好把入党时间延后,我被逼着写:“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我在湘潭一家旅社,两个朋友拉我加入共产党。事后三人还拥抱着高呼:‘毛主席万岁!’”后来他们一算,又说时间没那么晚,最后改为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他们才算满意。事实上,民国二十一年那年,那来什么“毛主席”的称呼?又那来什么“毛主席万岁”的口号?他们用心作了半天假笔录,以为天衣无缝,结果,由于他们的常识不够,还是露出马脚。总而言之,由于他们程度不够又胡搅蛮缠,问案时候,你会哭笑不得。例如一个特务,他一看到我就说:“不必问,你生出来时就是共产党。”我说:“为什么?”他说:“你是十月一日生的,就是共匪的国庆日,这就是证明。”我说:“那是农历。”他说:“农历是土共,照样是共产党。”我说:“我出生时,俄国还没革命,那来共产党?”他说:“那是外国的事,外国不能干涉我们的内政。”你说好笑不好笑!
余三共:特务们常识不够,等移送到这里军法看守所,归军法官了,会不会程度好一点?
龙 头:(笑)好个屁!我抽出一段一个案子的审判笔录念给你听(从“书桌”上书堆里抽出一张纸),噢,就在这里:
军法官问:你对某某说,你主张台湾独立,是吗?
被告答:没有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那样说。
军法官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被告答:我是说,我主张把台湾建设得像瑞士那样。
军法官问:(问书记官)瑞士,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地方?
书记官答:(手指着被告)你问他!你问他!
这就是军法官的程度!
(牢门咔嗒开了。一个结实的矮小子提着小包和拖鞋进来,牢门又咔嗒关了。矮小子站在门后,打量着龙头、余三共、史处长、华老师。余三共坐直了腰,面向龙头示意,龙头点了点头。)
余三共:(盯着矮小子看,再用右手指指龙头)他是龙头,这里一切他说了算。我是余三共,大学生。那位是处长大人。你旁边这位是华老师。你叫什么名字?犯的什么案子?哪里人?
矮小子:我叫王奉璋。奉化的奉、蟑螂的蟑字换上王八蛋的王字旁。我是小偷,犯的叫什么案?噢,窃盗案。我是外省人,我是浙江省奉化人。
余三共:奉化!那不是老王八蛋蒋介石的同乡吗?
矮小子:(不好意思)是啊,浙江奉化也出小偷,替蒋总统丢人。
余三共:丢什么人!老蒋是大盗、大强盗,而你是小偷,正好配对,丢什么人?
龙 头:哈哈哈。把小包放下来,你睡在华老师的旁边。
余三共:把小包放下来,坐下来。这意思就是说,龙头开恩了,叫奉化人坐下来。
矮小子:(点头又点头)谢谢龙头。我从昨天被抓到、被移送到这鬼地方,已经折腾三十多个小时了,一身臭汗。既然龙头开恩,一并准我洗个澡吧?
余三共:龙头当然准你洗,龙头是爱干净的,何况你一身臭汗,我们的鼻子就是被害人,你就洗吧。
矮小子:那我就洗了。请放心,我被抓了三次了,我懂牢中规矩,我们绝对服从龙头。龙头是大哥,可以整人的。
龙 头:(笑)你是我唯一能整到的奉化人。
矮小子:我们做小偷的,在牢里出出进进,家常便饭。刚才在外面报到时,他们说我会跟什么政治犯关在一起,你们四位是政治犯吧?
余三共:是又怎样?还不是被奉化老王八蛋整。不过,他(指着史处长)不算是政治犯,我们三个才是。
史处长:(不悦)我怎么不算政治犯?我坐的是政治犯的冤狱啊。
余三共:你没坐冤狱前,你可是使别人坐政治犯冤狱的专家啊。
史处长:咳,得饶人处且饶人啊,你们这些共产党太不厚道了。
余三共:我们只对国民党不厚道。政治犯有两种,一种是真的政治犯,一种是假的政治犯。我们真政治犯可不喜欢和假的混在一起,就好像珠子不喜欢和鱼目鱼眼睛混在一起一样。
史处长:我们也没要跟你们混在一起,不是我志愿到这第十一号囚房的,你不能怪我。
余三共:这一点是不怪你,但要怪你的主子奉化人老王八蛋。
矮小子:三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