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零部落首先向我国挑战,其他种族跟其他部落,都是受到威逼利诱,并不是真心跟我国作对。我愚昧的想法是:对罕部落跟幵部落的过失,应尽量隐藏遮盖,不再宣扬。我们应先给先零部落一个重大教训,使他们震动,内心后悔,立场动摇。然后,政府趁势宣布宽大政策,对他们赦免。选择了解他们风俗习惯的优良廉洁官员,前去安抚和解。这是既保全军队,又获取胜利跟促使边塞永久和平的策略。”
刘病已把赵充国的奏章交给政府高级官员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先零部落兵力最为强大,而又有罕部落跟幵部落两个结盟的党羽,如果不先击破罕、幵,便不可能击破先零。”刘病已遂任命宫廷随从(侍中)许延寿,当强弓兵团司令(强弩将军),任命酒泉郡郡长(太守)辛武贤当破羌兵团司令(破羌将军),颁发诏书,嘉勉辛武贤的建议,并且责备赵充国说:“现在已全国动员,粮草跟部队的输送征集,同时开始。人民进入战时状态,生活扰动不安。你率领一万余人的大军,不早早掌握夏季水草茂盛的优势,夺取敌人的家畜跟积蓄,却准备到冬季攻击,而那时,蛮族们已经储存了足够的粮草,退避到深山之中,据守险要。而将军的战士却受到严寒的摧残,势将手断足裂,还怎么能够作战?将军没有想到国家的庞大支出,而竟准备拖延数年之久,博取胜利。这样的将领,谁不愿干?我已下令破羌兵团司令辛武贤等,统率大军,在七月间攻击罕部落。将军应率你的部队,同时并进,不得有任何借口拒绝。”
诏书严厉,赵充国仍然抗争,上书说:
“陛下上一次颁发诏书时,曾指示派人前往通知罕部落,告诉他们,大军即将征讨,但对罕部落将不追究,目的在于瓦解他们的团结。所以我才释放幵部落的一位名雕库的酋长,回到他的部落,传达皇上的恩德。罕、幵二部落都已经了解皇上的德意。而今,先零部落酋长杨玉,坚守山林,伺机而动,而罕、幵部落,并没有任何违法行为。现在我们却把先零部落放在一旁,而先行攻击罕幵部落,是对有罪的人撒手不管,对没有罪的人却作诛杀。一次行动,造成两层伤害,不应是陛下的原意。
“我曾经听说,《兵法》:‘攻击的力量不够,如果用来固守,却可以胜任。’《兵法》又说:‘良好的军事指挥官,一定采取主动。无能的指挥官,一直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假定罕部落要攻击敦煌郡(甘肃省敦煌市)、酒泉郡,我们应该加强戒备,训练兵马,等他前来,坐在那里就可以歼灭它。以逸待劳,才是获取胜利的重要方法。现在,由于敦煌、酒泉两郡的部队太少,防守的力量不足,却打算先发制人。这是抛弃主动诱敌之法而接受敌人摆弄。我虽然愚昧,却认为并不恰当。
“先零部落打算攻击我国,所以先行跟罕、幵部落盟誓,解除仇怨。但先零部落内心,不能不恐惧我国军队一旦进攻,罕部落跟幵部落,可能叛盟。而我们竟然先行攻击罕、幵,那将正是先零部落所盼望的,使他们之间的盟约,更为坚强。我们先行攻击罕、幵,先零部落必然派出援军。而今他们战马正肥,粮秣正丰,攻击行动不但不能使他们受到伤害,反而造成罕、幵部落对先零部落感恩戴德的形势,促使他们的盟约更加稳定,党羽更为团结。盟约稳定,党羽团结之后,只要派出两万精兵,就可胁迫其他小种族、小部落。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归附的越来越多,像莫须部落,等等,想脱离控制,都脱离不了。
“结果是,羌军日益增加,大军征讨诛杀,将要征发比现在更多数倍的兵力。我恐怕国家被拖下泥沼,要以十年为单位来对付,再盼望像我们现在所做的,只要两三年的时间,已不可得。我的意见是,只要击破先零部落,则罕部落跟幵部落,用不着一兵一卒,自会臣服。如果先零部落已经臣服,而罕部落跟幵部落仍然抗拒,等到春季正月,再行攻击,不但合理,也合时宜。现在即行进军,看不见有什么利益。”
六月二十八日,赵充国发出奏章。
秋季,七月五日,刘病已复诏采纳。
赵充国率军再西进,压迫先零部落阵地。先零部落驻屯已久,戒备松懈,忽然发现汉朝大军,大为惊慌,不能迎战,放弃辎重,急渡湟水撤退。道路狭窄,羌军争先恐后,赵充国下令大军缓缓进逼。有人提醒说:“要收到战果,必须急追,这样怎么可以?”赵充国说:“他们都是穷寇,而穷寇不可以追击太急。我们缓缓进逼,他们神魂不定,会争先逃亡。如果发现逃生无望,则一定死拼。”指挥官们同意这个见解。于是,羌军被挤入湟水中淹死的数百人,被斩杀跟被俘虏的战士五百余人,马、牛、羊、家畜十万余头,车四千余辆。
赵充国率大军再西进,到达罕、幵部落所在,赵充国禁止焚烧房屋和田野中罕、幵部落堆积的粮草。罕、幵部落得到情报,欢欣鼓舞,说:“汉朝果然不把我们当做敌人!”酋长靡忘派使节进见赵充国,要求准允他们回到原来的牧地。赵充国转报刘病已,还没有得到批示,靡忘亲自前来晋谒。赵充国设筵招待,把所俘虏的罕、幵部落的月氏人(小月氏),全部释放。大军保护官(护军)以下重要军官,都大为震惊,提醒他们的统帅:“靡忘是国家的叛徒,不可以随便释放。”赵充国说:“你们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并不是为了国家的百年大计。”话还没有说完,刘病已的诏书已到,准许靡忘戴罪立功。稍后,罕、幵部落竟没有劳动汉朝军队,即行平定。
6 刘病已下令破羌兵团跟强弓兵团,前往鲜水畔,跟赵充国的西征兵团会师,于十二月间,向先零部落发动攻击。这时,归降的羌人,已有一万余人。赵充国推测先零部落受不了这种逃亡的打击,一定屈服,准备撤退骑兵,而以剩下来的步兵,就在湟中(青海省东北部)地区,开荒屯垦,僵持围堵,使对方自行凋零。已写好奏章,还没有发出,十二月合击的诏书已下。赵充国的长子、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赵卬,感到恐惧,自己不敢规劝,派一位幕僚向老爹建议说:“假使这次出击,面对的是军队破碎、将领丧生、国家覆亡的严重后果,你坚持自己的立场,还说得过去。现在面对的不过利和弊而已,有什么可争的?一旦违背皇上的意思,派一个绣衣戒严官(绣衣。参考前九九年)来责问你,你连性命都不能保全,还谈什么国家的百年平安?”赵充国叹息说:“这些话不是真正忠心报国的话,如果最初就采纳我的建议,事先预防,西羌各部落怎么会造反?从前,皇上下令推荐可以担任羌人工作的,我推荐辛武贤。可是,宰相跟监察官(御史)又推荐义渠安国,使用高压手段,事情就不可收拾。金城郡所属的湟中地区,米谷每斛八钱,我曾经告诉农林部(大司农)主任秘书(中丞)耿寿昌:‘我们只要储备三百万斛粮食,羌部落绝不敢发动。’耿寿昌请求储蓄一百万斛,最后不过只积蓄到四十万斛。义渠安国第二次出动,就消耗了一半。如今两个机会都遭破坏(第一个机会是事先戒备,变成事先屠杀。第二个机会是囤粮三百万斛,而只囤粮四十万斛),到今天这种地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正是如此。而今,军事行动,久不结束,万一四方边境有什么事变,由此发生,纵然再智慧的人,都无法善后。羌部落根本不值得忧虑,我将誓死坚持我的意见,圣明君王终会采纳忠言。”
于是上书请求“屯田”,说:“我所率领的部队,马牛粮食干草之类,需要数量,十分庞大,难以长久维持。而人民的差役捐税,如果不能停止,恐怕激起变化,为圣明的领袖增加忧愁,这不是安定国家的良策。而且羌人顽强,容易用谋略瓦解,难以用军事力量击碎。所以我愚昧的认为,攻击他们不是善策。我已调查,从临羌(青海省湟源县)东到浩亹,原属于羌部落的耕田以及无主的荒田,为数二千顷以上,其间驿站邮亭,多数颓坏(前八一年,刘弗陵在位时,设立金城郡【郡政府设甘肃省兰州市】,辖区西界差不多到青海湖。迄今仅二十年,就颓坏如此),我前派部队入山,砍伐林木六万余棵,存在湟水之滨。我建议把骑兵全数撤回,只留下步兵一万零二百八十一人,分别屯驻险要。等到春季之后,河上冰解,木材顺流而下,就可用它修建驿站邮亭,挖掘灌溉水道,先行兴筑四望峡以西七十余处桥梁,直到鲜水附近。由战士武装开荒屯垦,每人分田三十亩。到四月之后,草木丛生,可以征调郡政府骑兵跟移民区(属国)外籍兵团各千余人,前来放牧,也同时作为屯田部队的警戒。收割下来的粮食,就运到金城郡,增加仓库积蓄,可以节省庞大的战费。而今农林部运送到前防的粮草,足以支持这一万余人在收割前的年余之间的消耗。谨呈上屯垦区分跟所需要的农具清册。”
刘病已下诏问:“如果依照你的计划,叛逆什么时候可以诛杀?战争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请仔细计议,答复。”
赵充国报告说:“我曾经听说,帝王的军队,应不受损失而取得胜利。所以重视谋略而轻视沙场搏斗。百战百胜,并不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先要立于不败之地,使敌人不能击败我们,我们才有可能击败敌人(“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语出《孙子兵法》),蛮夷外族的风俗习惯,虽然跟我们礼仪之邦不同,但逃避灾害,亲近利益,爱护亲人,畏惧死亡,感受都是一样。现在,西羌各部落已经失去他们肥沃的土地和茂盛的牧草,远逃到荒山旷野,生活艰苦,骨肉离心,人人都有背叛的愿望。在这个时候,英明的皇上下令班师,而只留一万人屯垦,顺应天时,利用地利。一定会被我们征服的蛮夷,虽然现在还没有马上伏诛,但和平可在几个月后实现。因西羌各部落联盟,正在迅速瓦解之中,前后投奔归降的,已有一万零七百余人,而已接受号召,回去劝说的,也有七十余人,这是促使羌人崩溃的工具。
“不必作战,直接留兵屯垦,有十二项利益:步兵共有九位指挥官、官兵一万人,用屯垦的方法,武装保卫边疆。有了耕田,自有食粮,威力和恩德同在,此其一。屯垦工作,一经开始,肥沃的土地就在我国控制之下,羌人没有回归故土的可能。流浪在外,贫苦到不能忍受时,团结自然破裂,可促使他们的盟约解体,此其二。居民都从事耕种,可以自给自足,此其三。骑兵人马一个月的粮秣,能供应步兵一年,撤回骑兵,可以节省国家的开支,此其四。到了春天,集结战士,利用黄河、湟水,把粮草运到临羌,向蛮夷炫耀威力,作为镇压或谈判的资本,此其五。农闲之时,运用砍下的木材,修复驿站邮亭,物资可以输入金城郡,此其六。我们现在如果出击,冒着极大危险,未必获得胜利。而留兵屯垦,反而把反叛的羌人,堵塞在酷寒贫瘠的荒野,受到霜露、疫病、冻疮的威胁,使我们坐着等待胜利,此其七。我们可以免除攻营破寨、深入追击、死伤相继的损失,此其八。不经过战争就取得胜利,对内仍维持威望,对外使羌人失去可乘之机,此其九。没有血战,就不至于使黄河南岸一带大幵部落,受到惊动,横生枝节,此其十。兴建湟中各峡谷的桥梁,直通鲜水,可以控制西域(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及中亚东部),使汉朝国威,伸展千里,行军平安,好像经过自家的床铺,此其十一。大的费用既然节省,人民的差役和增加的税捐,就可免除,可以防止激起其他变故,此其十二。留兵屯垦有十二项益处,出兵攻击有十二项损失,唯请圣明抉择。”
刘病已用诏书回报:“奏章上说:‘和平可在几个月内实现。’几个月者,是指今年冬季?还是别的时间?将军是不是想到,西羌各部落一旦知道我们的骑兵撤退,他们将集结精锐,攻击骚扰屯垦的战士跟道路上守军,格杀及掳掠我国人民。将用什么方法防止和克制?愿将军深入考虑回答。”
赵充国复奏说:
“我们了解,军事行动,谋略为主。谋略精密的,必然胜过谋略疏忽的(《孙子兵法》:“多算胜,少算不胜。”)。先零部落的精兵,现在不过剩下七八千人,丧失了祖传的土地,被驱逐到荒野山林流亡,四分五散,挨饿受冻,背叛逃亡的人,络绎不绝。所以我愚昧的认为,他们的崩溃,可能就在这几个月之内。再远的话,也不过拖到明年(前六○年)春天,所以才说:‘和平可在几个月内实现。’我常观察,北边要塞,从敦煌郡直到辽东郡(辽宁省辽阳市),东西一万一千五百余里,有些重要地区,只不过官兵数千人,蛮夷数次发动大规模攻击,都不能动摇。现今,骑兵虽然撤回,而我们的屯垦战士,仍全副武装,有精兵万人之多。而且三个月内,先零战马,正逢枯瘦之期,他们绝不敢在四周都是其他种族、其他部落的围绕之下,留下妻子、儿女、家畜,翻山渡河,遥远的向我们发动攻击。更不可能携带妻子、儿女、家畜,回归故土。这正是我愚昧的看法,认为他们终于会瓦解在现在居住的地方。用不着我们出动,他们就会失败。
“至于小股的先零盗匪,偶尔杀伤人民,这件事根本无法立刻禁绝。我曾经听说:‘战争如果没有把握必胜,不轻易短兵相接;攻城如果没有把握夺取,不轻易劳师动众。’假如我们发动攻击,虽不能消灭先零,却可以使他们不敢再作骚动,不妨攻击。事实上我们发动攻击,仍不能根绝。攻击不攻击,结果相同。却放弃坐着即可得到的胜利而采取危险的行动,而仍得不到利益,只不过使自己损失疲惫,自贬身价,不是向蛮夷展示声威的方法。
“主要的是:大军一经发动,战胜也好,战败也好,一旦班师,人心思归,就不可能再留。而湟中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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