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转过脸去看结果,看到马克站立起来,不是向上爬,而是直接去爬华特洛刚刚登上的石梁。可马克没有抓石梁,而是抓住了华特洛的脚腕。这位土人正准备前进,发现只有一只脚听使唤,另一只脚被对手紧紧抓住了。毫无疑问,华特洛感到吃惊,或许生气了(他的表情看不清楚),朝着马克喊着什么,并且摇了摇被捉住的那条腿,又摇了一下,第三次用了力气,一下挣脱了马克,就像踢开一条讨厌的小狗。
挣脱了,华特洛迅速爬向顶点,迎接胜利,而马克仍然留在被别人踢开的地方,疲劳和当众出丑使他匍匐在地,一动不动。更糟的是,当他趴在那儿时,莫尔图利一跃也上来了,朝他瞥了一眼,然后继续朝终点前进了。接着是其余选手,这些坚毅、强壮的不伙子一个接一个地越过马克,冲向顶点。最后,终于,马克起来了,摇摇摆摆,颤抖着,慢慢地爬完最后几道石梁,不理会伸过来的手,自己登上了顶点。华特洛、莫尔图利以及其他几个人走近他,显然想同他说话,但他转身走开、肩和胸起伏着,独自走到一边,恢复他的力量和骄傲。
呼喊声变成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克莱尔坚决地转过脸,不再看这个场面,却发现考特尼在观察她。
她不想用微笑或耸耸肩膀来掩饰自己的反应,她用坚定的声音引用了下面一段话,“当大记分员写出你的名次时,写出的不是你赢还是输,而是你如何竞争的。”
考特尼皱起眉头。“我不这样看,克莱尔,我不认为他真想拉回华特洛。他是在抓石梁,碰巧——他不知道自己——抓住了华特洛的脚腕,只是想抓住什么继续前进——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
“我不需要安慰,汤姆,”说着,她突然来了气。“我了解病人。他是个傻瓜竟去参加比赛,最后的表演就更傻了。如果一个男人想要炫耀自己,我知道还有别的方式,不同的方式。今天不必再说好听的了,谢谢,汤姆。”
特呼拉走上前,面对克莱尔时显出一种奇怪的质问表情。“你这么看,海登夫人?我不是。”她停了停,生硬地说,“我认为他干得好。”她点点头,走开了。
克莱尔注视着这个土著姑娘离去,不解地竖起了眉毛。克莱尔转向考特尼,耸了耸肩。“好吧,当大记分员到这儿来时,我想他最好先到三海妖来……谢谢你陪伴我,汤姆。我想我最好回到我们的草房去,为我的英雄的英雄气概包扎一下。”她朝他毫无表情的脸眨了眨眼,补充说,“我们得保存力量,这个节日看来真够过的。”
晚上8点刚过几分钟,村子的轮廓模糊了,这使得场地正中央的节日大灯球更加突出。
大灯球实际上是围绕着今天早晨扎起的大台子点燃的3圈火把的火焰组成的。火把从地面上高高树起,就像一个3层生日蛋糕上插着的蜡烛。大圈的火把被溪流从中间分成两个半圆,直接树立在地上,在成群的村民中问。火焰垂直向上,在无风的黑夜里不跳不闪,好像圣灵在孩子们之上有意不大声喘气或呼吸,安静地坐在那儿同他们共享没有工作打扰之乐。第2圈火把固定在沿台子周围筑起的木台阶上。木台阶高出地面2英尺,距舞台也是2英尺,用于表演者上下舞台。在舞台上是那圈最高的照明火把,这些火把更粗、更亮,在四边呈弧形排开,好像是舞台的脚灯。
考特尼已给海登考察队讲过,这个椭圆形台子足有50英尺长,20英尺宽,木板每年节日里都用,所以被无数跳舞的光脚丫踩得像地板一样光滑。
此时,舞台上空空的,只有7个土著男人在上面。他们是乐手——都是年轻、热情的棕色男子,两个在敲打用挖空的树桩做成的长鼓,一个吹笛子,两个敲竹竿,两个举着双手响亮地击掌。
海登队的成员们受到优特,座位在舞台前15英尺的头一排。他们坐在草地上,村民们一排一排地坐在他们身后,一直排到远处黑影里。
克莱尔坐在他们这一排的尽头,穿着无袖白色大可纶牌罩衫,海军蓝亚麻裙盖住双膝,显得很悠闲。她穿着凉鞋的双脚拘谨地叠在一起,安静地坐着,双手叠放在一只膝盖上。她听到跪在雷切尔·德京和莫德旁边的奥维尔·彭斯在说,“并且乐手们坚持说,即使他们的乐器也是古代的性象征;那边的空鼓代表女性,那边的木笛显然是男性。这都是节日主题的组成部分。那么,如果你考虑——”
克莱尔不想听下去了,她厌烦了弗洛伊德式的说教,接下去肯定是博厄斯、克罗伯、本尼迪克特,马林诺夫斯基,肯定还有科拉·杜波依斯和阿洛斯岛,不可避免地要谈到心理动力学。对克莱尔来说,这都是些不速之客,不受欢迎的客人,他们分析,解释,分解组合,他们将原始美剥的只剩下奇形怪状的内核,完全失去了美感。
今晚,克莱尔不想听到他们中的任何人说话,这场面和布置很浪漫,克莱尔想让这种完美的气氛充满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但不要进入可怜的脑袋里。不要参加队员们的技术性谈话,实在想从自己的处境中逃脱出来。今晚她决计要逃脱出来,不管会多么短暂。
她把注意力移到了舞台以及它周围的活动上。
她想,这是孩童时代的狂欢节,这种奇异的狂欢节就像是当你还很小很小,阅历很浅,脑瓜也太幼稚的时候,看不出庸俗、缺陷和日常死亡。她记起——已有多年没记起来了——芝加哥橡树街沙滩上的那次,在壮丽的湖岸上,她当时很小,也许5、6岁或者6、7岁,她记得父亲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从密执安大道走到湖边。她记得每个人好像都认识他——“嗨,亚历克斯……祝你得到约会,亚历克斯——甚至他们经过一对正在说悄悄话的人时,其中一个还说,呃,亚历克斯·埃默森,体育作家。”
突然,她又想起,他们耕着温暖的沙子,那片仙境充满着喧闹,闪烁的灯光,一排排的店铺。他们穿过狂欢的人群,这儿停停,那儿站站,到这个棚子,到那个帐篷。父亲大笑不停,将她举起,又将她放下。她记起了热狗,吃不完的热狗一桶桶汽水,大堆大堆的粉红棉花糖。她还记起了像沙滩下的沙子一样多的爆米花,数不清的布娃娃和瓷狗瓷猫,转着圈的转马,转轮和滑车,上帝,滑车,她紧紧抱着父亲不敢放手。
记忆的印痕有些淡薄了,但那晚的感觉依然清晰,当他抱着她走向汽车,她靠在他宽大的胸膛上昏昏欲睡时她所感觉到的那种奇妙、永恒和亲切的感情——她感受到了爱,以后再也没有感受到,在以后这些沉重、缓慢、孤单、乏味的年月里,一次也没有。
她企图再一次唤醒旧时孩童时代的狂欢节,将其套到海妖岛的狂欢上,但没有用,因为她长大了,她的世故的眼睛能看到棚子后面、墙角后面、假面后面的东西,感觉给思想让了位。另外,还有、亚历克斯在那儿?然而,她眼前客观存在的一切,原始而且奇怪,有着一种对成年人的吸引力。问题是,她已经不在其中了,她感兴趣并且袖手旁观,但不在其中了。
她依然孤单,莫德不算数,雷切尔也不算数,那个令人不快的奥维尔·彭斯也不算数。她结婚两年零一天了,她是两个人的一半(按婚姻数学计算),应当是个完整的一,然而她却像个老处女一样独自坐在这儿,只是半个人。这个等式错在哪儿?她用记忆的粉笔在头脑里的黑板上重新演算一遍……
当她从游泳竞赛那儿回来时,马克已经在后屋里了。他的泳裤仍然湿漉漉的,随便挂在墙钉上。他光着脊梁没穿鞋,但穿着短袜,躺在睡袋上,打着响鼾,出气的声音好像从一条老狗的残齿间发出的低声鸣叫。他自恃年轻气盛——她杜撰了适合他的一个词“年轻气衰”——彻底坑坏了自己,她为自己在没有让她知道、在他睡着的时候看着他而感到难为情,这不公平,因为他对审判没有防范。
她离开他去吃饭,为了庆祝节日,增加了当地食品和饮料:龙虾、红香蕉、海参、龟蛋、山药、盛在棕榈叶篮子里的芋头、盛在泥罐里的椰汁和另一只泥罐中的棕榈酒。在这些东西旁边放着一只新的食柞,是用椰子叶的脉茎制成。克莱尔把篮子、罐子和杵搬到土灶前,开始做饭。不一会,她听到了马克走动的声音。她大声喊饭做好了。
不知什么原因,她期望他羞答答地出现,这会很有用。这种气氛确立后,她就可以同他开开玩笑,于是两人之间便会互相取笑,甚至爆发哈哈大笑。但事实上,他却在使性子。她知道他在密切地注视着她做饭,好像在警惕她提到他的表演。她保持着沉默。
当她一坐到他对面,他就说,“我应该能赢他。事实上,在该死的爬行之前我的确赢了他。我不习惯爬山。见鬼,我参加的是游泳比赛,不是登山比赛。你游泳胜了他。”
他的这种不成熟令她不快,她含含糊糊地回答说,“是的,我游泳胜了他。”
“你知道,我没意识到是他的脚腕,我以为抓住了石梁——我用了几秒钟才——”
“马克,谁对此说过什么混话?你尽了力。现在吃饭。”
“我说过,因为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在想我使自己成了个大傻瓜。”
“我没有那么说。现在,请吧,马克——”
“我没说你说过,我说我对你的了解足以明白你内心的想法,我只是要你直说出来。”
“好吧,马克,好吧。”她停下吃手中的食物,咽了咽,说,“你想错了,让我们和平结束吧。”
他们吃完饭,她在清理着饭垫子,他在喷吐着烟雾,他的眼睛透过蓝色烟雾跟着她。
“你今晚参加节日吗?”他突然问道。
她停住手。“当然,每人都去。你不去吗?”
“不去。”
“什么意思?”她想知道,“你像我们所有人一样受到邀请。这是高潮之一,是我们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应邀前来的原因之一。这是你到这儿的原因。你有你的工作——”
“我的工作,”他嗯了一声。接着又用挖苦的口气补充说:“反正,你和玛蒂在那儿。”
“马克,你必须——”
“我今下午做了我的那部分研究。我疲惫不堪,并且我的头像刀割一样痛——”
她仔细看了看他,他看上去在安静地抽着烟。她怀疑他头痛。
“况且我能错过什么?”他继续说下去。“一帮光腚女人,还有那个白痴丽莎,摆动他们的胖屁股。我在国内任何廉价脱衣舞表演中都可以研究得更好。不去了,谢谢。”
“好吧,我不能强迫你。”
“这就对了。”
“随你的便吧,我去换衣服了。”她向后屋走了几步,又减慢脚步,转过脸朝着他。“马克。我——我只希望我们——”
他早有准备,当她迟疑的时候,他说,“你希望什么,妻子?”
她不喜欢他的腔调或者“妻子”的称呼,因此也没有必要再翻腾出他们的婚姻和那些老愿望。“没什么,”她说。“我得快点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绝对是这样,克莱尔记得很清楚,可头脑里黑板上的等式仍然不成立,因为今晚上、每个晚上,一半加一半老是等于一半。该死。
她打了个颤,使自己的心神又回到了节日观众第一排的位子上来。她高兴地发现汤姆·考特尼单膝跪在她的右边。
“哈啰,”她说。“你在这儿多久了?”
“几分钟。你呢?”
“心理上刚刚到来,”她说。
“我明白。因此我没有插进来,如果我在这儿你不介意吧?或者你有足够的耐心一天都不思想走神吗?”
“对我不必客套,汤姆。你知道我会高兴的。”她指着台子。“演出什么时候开始?”
“这段海妖岛吹打乐之后马上开始,接着哈里特护士,节日皇后,出来开幕。”
“哈里特护士暴露无遗,”克莱尔说,好像在读一个标题。“好吧,如果她不害臊,我也不会,说实在的,我等不及了。”
“她不害臊。我在后台见过她,所以这么说。海妖岛的男人们像跟屁虫一样围着她。”
克莱尔猛然笑起来。“我刚才又一次想起——我跟谁讲话来?——来这儿的头天晚上特呼拉和我在鲍迪的晚宴上,在我脱衣舞之后。”
考特尼的脸闪动了一下,如其说是痛楚不如说是关心。他果断地说,“正如我以前告诉你的,那个友谊之礼是自然的,正如现在就要出现的情况一样。”
她想说,告诉马克。可是,她咽下了要说的话,后退了,假装注意他们前面的舞台。
台子上有了动静。音乐停止了,但却没有出现安静,温暖的夜晚里响着嘈杂声音。两个土著男孩抬着一条像方咖啡桌一样的凳子,爬到台子上。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凳子放在舞台中央。然后,他们双双跪下,接过从下面捧上来的一个大碗。他们异常小心,因为碗里装满了液体,他们把碗放在凳子中问。
当他们从大凳上跳下来后,另两个土人爬上了舞台,是两个成年男人,仪表堂堂,其中一个克莱尔认出是压倒马克的那个游泳选手。当他们站直后,克莱尔发现他们在帮助一位年轻女子登上舞台,站到他们中间,这个年轻女子就是哈里特·布丽丝卡,节日皇后。
显然,哈里特经过了排练,因为她举止有度。当她向凳子走去,走离火光圈,坐下来,克莱尔能清楚地看到她。
“天哪,”克莱尔自语说。
哈里特的肉色躯体特别显眼,长发上戴有美丽的花冠。一条顶多不过18英寸长的鲜艳绿色草裙挂在突出的屁股上,盖住了离她肚脐一,两英寸以下的部位。首先让克莱尔吃惊的是她在这种装束下仍然没有改变的白,其次是两大腿间由于内翻膝而形成的椭圆形空问。当她迈着庄严的步伐走向凳子时,全身保持着平稳,没有任何东西摆动,因为她的身形平平的不像普通女人那样有着明显的乳房。如果有人仔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