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低头瞅着她那只不锈钢大手表。“6点多了,拉斯马森说我们在拂晓前到达,应该快到了。”
“我希望这样。”
莫德仔细看着克莱尔。“你感到还可以吧?”
“可以,为什么不呢?”
莫德笑了笑。“一个年轻人的第一次实地考察就像第一次约会,既新鲜又重要,忐忑不安是正常的,前面有什么?她将如何应付和表现?”
“我一切正常,莫德。”她迟疑了一下。“只不过——”她停住了。
“不过什么?说下去……?”
“我唯一顾虑的是我在这次旅行中可能毫无用处,我是说——什么是我的专长?做妻子?”
“老天,克莱尔,在实地考察中,一位人类学者的妻子有时可能比她的丈夫重要10倍,有数不清的理由。一个夫妻队在许多文化看来更少侵略性,更少外来感,更易于被接受。还有,一位妻子能比丈夫发现更多与妻子有关的东西,并能更好地加以理解。你知道——家务、孩子养育、营养——她更容易识别在这些地区的不同之处并吸收它们。或许更重要的是这么一种事实——喔,数不清的社会禁止男人,外国男人观察或接触他们的女性。我不知道海妖岛上情况如何,但马克会被禁止了解——诸如、月经、性交、怀孕、以及这些妇女对作为女人的种种感觉、她们的兴趣、不喜欢的东西、欲望等等——仅仅因为他是男性。但他的妻子就可以被接受,甚至受欢迎。你知道——像我一样,她是女孩子中的一员,以及其它等等,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任务脱不开身,因此你有大量事情去做,确实重要。”
“说得好,谢谢你,”克莱尔说着,将毛线衫在短罩衣上拉过来,扣好扣子。
13
“另外,我希望你继续帮我做笔记和——”
“当然,莫德。”她为婆母那么需要她而高兴。“事实上,我已经感到工作多得做不完。”
“好。”莫德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来,克莱尔,我们看看到哪儿了。”
克莱尔站起来,越过莫德到过道上。在半明半暗的机身内,她们沿走道前行,经过降落装置舱,经过邮袋、行李部分和厕所,经过主入口,突然出现在满是烟雾的驾驶座里的拉斯马森和哈培身边。
听到她们的声音,拉斯马森迅速从操纵台上转过来,就像一个顽皮孩子在谷仓后面被一根棺材钉子扎了一下,立即取下了嘴中雪茄。他用另一只手挥去一团烟云,点了下头表示欢迎。
“嗨呀,来了,”他说,侧身将他的雪茄按进地板上一只金属烟灰缸中。
“我希望你对我们的好奇不要介意。”莫德开腔说话。
“没关系,夫人,没。你付了钱,你就有权随便瞧。”
克莱尔跻身在莫德旁驾驶椅后面。她的眼睛从复杂的仪器盘移到挡风板上,搜寻双引擎远处的景象。仍然是黑夜,虽不是漆黑,但仍灰白,浓雾像是正在上下浮动,下方的海洋还是看不见。
“天快亮了,”克莱尔对莫德说。
“是的,但我看不到——”
“让她再等15分钟,夫人,”拉斯马森打断她的话,“你们会看到第一片太阳的光线,也会看到太平洋。”
“喔,船长,”即使莫德也感到喊他的头衔很困难“还有很远吗?”
“我说15分钟见天亮,再过5分钟就会看到海妖岛。”
同拉斯马森交谈就像涉过一片泥沼一样费劲,可尽管如此,莫德还是继续发问。“海妖这名字是怎么起的?”
拉斯马森掩嘴打了个嗝,喃喃道歉。“这种事该问汤姆·考特尼,但说实话,我从他那儿也知道了不少。早在1796年,老赖特第一个从唐温德尔驶出,正在寻找一块休息的地方,他在行驶当中读了大量东西,读那些老本本。突然降望员大喊发现了几个新岛子——你们就要看到的那几个——这时的老赖特还躺在床上读一本作者名叫——霍默——你们知道霍默?”
莫德和克莱尔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正在读那本书,记不住书名了,读到那个家伙正在四处游荡,吃了不少苦,想回家,回到那个老太太身边。”
“是《奥德赛》,”莫德大度地说。
“呃,管他什么名字,反正老赖特正读到那儿,读到这家伙正驶过一些岛子,那里正有些诱人妖在唱歌勾引他们,请原谅,于是他便用封蜡将耳朵塞住不要听,还他妈的把自个捆到床板上——忘了后面是怎么了。”
他思索着故事情节,克莱尔鼓起勇气。“塞西对尤里乌斯说,‘一开始你会遇到海妖,她们诱惑每一个走近她们的人,假如任何男子不知不觉地靠近并听她们唱歌,他将永远回不到家里去了。’”
“呀,就是这样!”拉斯马森喊道。他瞟了克莱尔一眼,好象她是一件令人羡慕的新发现。“你真聪明,夫人,像考特尼一样聪明。”
她很得意自已被视为同考特尼一样聪明。“谢谢您,船长。”
“反正,”拉斯马森继续说,“赖特老头来到甲板上说,这3个海岛看上去很美丽,是否就是书中所说的那些,何不就用书中的名字来称呼它们,就是你刚才提到的——海妖——因为是3个,他就老是称它们为‘三海妖’,这就是解释啦。”
对克莱尔,考虑到对话者双方的背景和他们所在的海拔6000到1万英尺之间的位置,进行这种极不般配的讨论确令她感到有趣和高兴。
“拉斯马森船长,”莫德说,“提个个人问题不在意吧?”
他那粗糙、饱经风霜的脸阴沉起来,满是疑虑,嘴巴紧闭。“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他说。
“伊斯特岱教授,每个人,都给海妖岛蒙上一层神秘帷幕,”莫德说,“可我一直不明白,有些岛外的人是如何知道它们的,例如,这个考特尼,还有你自己,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拉斯马森皱起眉头,好像他必须检查一下答案方可回答。很显然,思考对他来说是一个缓慢和费力的过程,他需要时间来准备回答。终于,他回答了。“不说汤姆·考特尼,那是他的事,并且他也不会说出他是怎么到这儿的,你去问他吧,你会有机会的。他是个好说话的人,就像所有我们这些在这儿的家伙一样,但他对自己不会谈很多,所以,你问他去吧!”
“可你又怎样?”莫德坚持不放。
“我?对这事我没有什么秘可保,尤其是你就要到那儿。我?好吧,也许有一个世纪我没回想它了。大约是30年前,我还是个未成年的毛头小子,到处瞎闯,有时甚至碰得满鼻子是灰,你相信。好吧,我曾为他们大型椰肉干设备的公司工作,设备从戈德弗洛依父子公司弄来,还有英国的,利弗兄弟公司,我也插上一手,我是闲不住的。我买了一般帆船——它可真漂亮,开始自己干起来。好吧,在一次生意航行中,我离开了正规航线,想四下瞧瞧——一个早上我们瞧见这个年轻的波利尼西亚伙计在一条独木舟中随波漂荡,舟上有一只露兜木风帆在水中打鬼转转。好吧,我们救起他,把他弄醒过来,原来他要到什么地方,结果肚子痛起来——请原谅,夫人——他昏睡不醒,直直地躺在那儿,他中暑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说我们不把他弄回家他就会死去,他说他的家不远。他说他们可以治好他。他告诉我们他的地方在哪儿,可起先我想他是病了,说胡话,因为我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这儿我大都知道。反正,我们带他去了那儿,在方向上——相当确定,我们发现了海妖岛,抛下锚。到我把这个小伙子弄上岸时他已好多了,他吓呆了,因为他在昏迷的时候指给我方向,到那时为止还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生人是严格禁止的。可我自己也是个毛头小伙子,根本不在乎那些当地的胡说八道,我看到那个小伙子张惶失措,连离开海岸都很困难。于是我向他问出路,半推半拉着他走到村子里。好吧,我告诉你,村民们不但没割掉我的脑袋,而且还把我当作了大英雄,因为我救的小伙子,是头人的血亲。他也是——好吧,他已经死了——他可是迪克·哈培的父亲。”
莫德和克莱尔顺着拉斯马森的手指看到黑发、浅棕色皮肤的年轻人正俯身操纵盘上。他微微转过身,迅速同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是的,是真的,”他说。
“闲话少说,”拉斯马森说,“部落里的郎中救了哈培的父亲,他几年前才死去。我——他们不让我走,让我大吃大喝,直到我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他们打破了禁忌,举行了仪式,使我成为部落里的荣誉成员。你喜欢这些吗?”
“是的,有时候有这么处理的,”莫德说。
“那是为我举行的,可他们认为还不过意,我想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好吧,一、两年后我养成了到处访问的习惯,只是为了锻炼——那是一个巨大的游戏场,到处是吵闹嬉戏,以后你们会看到——我不断地了解这个地方和人们。后来,有一天我发现他们的一些特产,以我的眼光,比椰肉干、珍珠或特罗舒贝壳都好,我请求许可独家经营这些产品的出口和贸易,用他们需要的外面的货物作为回报。从此我一直干这个。起初,我乘我的帆船来这儿,大概一年4趟,二战后我发现各种行业都追求速度,借助飞行,于是,有一个机会我抓到了这架老飞船,便买下了它。我怀念驾帆船的那些缓慢悠闲的旧日——”
“你的手下怎么样?”莫德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到外面告诉别人海妖岛的事?”
拉斯马森哼了一下鼻子。“手下?什么手下?我只是带两名钦科酒鬼,懂吗?他们连罗盘都不会看,从不知道我们在哪儿,每当靠近这儿时我就灌醉他们,他们从未上过岸。后来,钦科人死了,鲍迪开始要我用他自己的人以保证安全,这就是哈培在这儿的原因,在他前面我雇佣过他的堂兄,都是好孩子。这就是为什么秘密能保持下来,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过,只有一次例外,那是我的生意。我总是守口如瓶,因为它给了我独家经营出口产品的权力,但这还不是真正的原因,夫人。你瞧,我现在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光荣的同胞,至死不会背叛他们——也不会让这块地方被外来者毁坏。这就是为什么那个教授,老伊斯特岱,偶然碰上并且强迫我这么做让我发疯的原因。”
“拉斯马森船长,”莫德说,“你不必担心我们。我们全部,每个队员宣过誓要保守海妖岛的秘密。即使我们中有人轻率,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哪怕是稍微知道一点我们是在什么地方。”
“你们还是得小心,”拉斯马森说,“因为现在你们知道了大体区域。如果有人得到一点线索,追踪足够的距离,他们在一、两年中肯定会找到。”
“我写报告时”莫德说,“将有意把位置写成波利尼西亚,说到此为止。”
“船工,”克莱尔说,“我对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无人发现它感到吃惊,太平洋到处是日本和美国的飞机和船只,而且自从那时……”
“我肯定飞机上的人员和船上的瞭望员看到过它,”拉斯马森说。“但从海上看,它看上去无人居住,看到它的人会看到没有什么可注意之处,它没有港湾,水太浅了,不时有巨浪奔腾。说到飞机,他们肯定从上面飞过,但他们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这就是海妖岛的奇妙之处——设计得如此巧妙,一个村子完全遮盖起来,从空中从海上都看不到,什么也没有,看上去什么也没有。直到现时,仍然如此,除了它远离主要贸易航线之外,每个人都想到已经知道的海岛上去,在他们看来,凡是已知的东西才是好东西,别的无须问津,这就是我们得以保留的原因。”
莫德还想再说点什么,哈培用手摸了下拉斯马森的胳膊。
“船长”哈培说。“前面是海妖岛。”
他们都向外瞧。夜已消失,太阳也已升起。下面的海洋,灰蓝色,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着金光,在他们面前伸展着,像无垠的液体田野。克莱尔的眼睛在海上搜寻,在那儿,在无限的尽头,完全像伊斯特岱几个月前在信中描述的那样,她看到了在弧形地平线上的模糊轮廓。她体味着刚才的宣布:前面是海妖岛。
莫德在几秒钟后也看到了,她高兴地吁了一口气。“我能看到了,船长,你会叫它什么——一个潮湿的环礁或者风化了的火山岛?”
“我两者都叫,并且都正确,”拉斯马森说,他已经转过脸去。“实际上,称它作高岛更确切,因为它有那座小小的空火山——你瞧,那儿厚厚的白云簇拥在上方——它不像大多数这里的高岛那样崎岖和多树木,可它有一圈珊瑚礁,还有一些盐沼植被也比环礁好。它的优点,你们将看到——从海妖岛的观点看——是崎岖和陡峭,像阿圭干和皮特凯恩岛很难进去。”他停了停。“你们在几分钟后就会亲眼见到。”
克莱尔和莫德怀着敬畏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们在发着丝绸船光泽的太平洋上掠过,太阳的黄色光环在扩展和增大,将主岛的轮廓镀上金边,一块打碎还没有磨光的翡翠安卧在热带的静谧中。
他们几乎在它的上方了,滑过它,绕着它转弯,克莱尔能清晰地看到伊斯特岱曾经见到的景象:海水、雨水、时间侵蚀而成的陡峭黑色绝壁;一片繁茂绿色地毯似的平原;一座残缺的山高高耸起,傲视四周,像是一座古老城堡的废墟;紫色环礁湖的闪光;洛蒂的“岁月的耐心之手”挖出的沟壑;满山坡的树木、水晶般的溪流和起伏的绿色峡谷。是啊,克莱尔想,一幅细致入徽的图画,是出自波利尼西亚布鲁盖尔的画笔。
他们掠过两个相连的环礁,掉头朝环岛峭壁间的一道裂隙飞去。克莱尔能分辨出空中椰树叶发出的悠扬的音韵以及它们的复叶发出的欢庆似的细微噼啪声。远处是蓝蓝的海洋,在靠近一溜海滩的地方逐渐变成浅绿色,狭窄如带的沙滩在阳光下闪烁。
一切都是那样安详,只有海水冲击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