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呻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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呻吟语-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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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当不动声色者。不宜于物,譬苗莠兼存,而玉石俱焚也。溠夫!非有其具之难,而用其具者之难也。
  腐儒之迂说,曲士之拘谈,俗子之庸识,躁人之浅觅,谲者之异言,憸夫之邪语,皆事之成也,谋断家之所忌也。
  智者之于事,有言之而不行者,有所言非所行者,有先言而后行者,有先行而后言者,有行之既成而始终不言其故者,要亦为国家深远之虑,而求以必济而已。
  善用力者就力,善用势者就势,善用智者就智,善用财者就财,夫是之谓乘。乘者,知几之谓也。失其所乘,则倍劳而力不就,得其所乘,则与物无忤,于我无困,而天下享其利。
  凡酌量天下大事,全要个融通周密,忧深虑远。营室者之正方面也,远视近视,日有近视正而远视不正者;较长较短,曰有准于短而不准于长者;应上应下,曰有合于上而不合于下者;顾左顾右,曰有协于左而不协于右者。既而远近长短上下左右之皆宜也,然后执绳墨、运木石、鸠器用以定万世不拔之基。今之处天下事者,粗心浮气,浅见薄识,得其一方而固执以求胜。以此图久大之业,为治安之计,难矣。
  字经三书,未可遽真也;言传三口,未可遽信也。
  巧者,气化之贼也,万物之祸也,心术之蠹也,财用之灾也,君子不贵焉。
  君子之处事有真见矣,不遽行也,又验众见,察众情,协诸理而协,协诸众情、众见而协,则断以必行;果理当然,而众情、众见之不协也,又委曲以行吾理。既不贬理,又不骇人,此之谓理术。噫!惟圣人者能之,猎较之类是也。
  干天下大事非气不济。然气欲藏,不欲露;欲抑,不欲扬。
  掀天揭地事业不动声色,不惊耳目,做得停停妥妥,此为第一妙手,便是入神。譬之天地当春夏之时,发育万物,何等盛大流行之气!然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岂无风雨雷霆,亦只时发间出,不显匠作万物之迹,这才是化工。
  疏于料事,而拙于谋身,明哲者之所惧也。
  实处着脚,稳处下手。
  姑息依恋,是处人大病痛,当义处,虽处骨肉亦要果断;卤莽径宜,是处事大病痛,当紧要处,虽细微亦要检点。
  正直之人能任天下之事。其才、其守小事自可见。若说小事且放过,大事到手才见担当,这便是饰说,到大事定然也放过了。松柏生,小便直,未有始曲而终直者也。若用权变时另有较量,又是一副当说话。
  无损损,无益益,无通通,无塞塞,此调天地之道,理人物之宜也。然人君自奉无嫌于损损,于百姓无嫌于益益;君子扩理路无嫌于通通,杜欲窦无嫌于塞塞。
  事物之理有定,而人情意见千歧万径,吾得其定者而行之,即形迹可疑,心事难白,亦付之无可奈何。若惴惴畏讥,琐琐自明,岂能家置一喙哉?且人不我信,辩之何益?人若我信,何事于辩?若事有关涉,则不当以缄默妨大计。
  处人、处已、处事都要有馀,无馀便无救性,此里甚难言。
  悔前莫如慎始,悔后莫如改图,徒悔无益也。
  居乡而囿于数十里之见,硁硁然守之也,百攻不破,及游大都,见千里之事,茫然自失矣。居今而囿于千万人之见,硁硁然守之也,百攻不破,及观坟典,见千万年之事,茫然自失矣。是故囿见不可狃,狃则狭,狭则不足以善天下之事。
  事出于意外,虽智者亦穷,不可以苛责也。
  天下之祸多隐成而卒至,或偶激而遂成。隐成者贵预防,偶激者贵坚忍。
  当事有四要:际畔要果决,怕是绵;执持要坚耐,怕是脆;机括要深沉,怕是浅;应变要机警,伯是迟。
  君子动大事十利而无一害,其举之也,必矣。然天下无十利之事,不得已而权其分数之多寡,利七而害三则吾全其利而防其害。又较其事势之轻重,亦有九害而一利者为之,所利重而所害轻也,所利急而所害缓也,所利难得而所害可救也,所利久远而所害一时也。此不可与浅见薄识者道。
  当需莫厌久,久时与得时相邻。若愤其久也,而决绝之,是不能忍于斯须,而甘弃前劳,坐失后得也。此从事者之大戒也。若看得事体审,便不必需,即需之久,亦当速去。
  朝三暮四,用术者诚诈矣,人情之极致,有以朝三暮四为便者,有以朝四暮三为便者,要在当其所急。猿非愚,其中必有所当也。
  天下之祸非偶然而成也,有辏合,有搏激,有积渐。辏合者,杂而不可解,在天为风雨雷电,在身为多过,在人为朋奸,在事为众恶遭会,在病为风寒暑湿,合而成痹。搏激者,勇而不可御,在天为迅雷大雹,在身为忿狠,在人为横逆卒加,在事为骤感成凶,在病为中寒暴厥。积渐者,极重而不可反,在天为寒暑之序,在身为罪恶贯盈,在人为包藏待逞,在事为大敝极坏,在病为血气衰羸、痰火蕴郁,;奄奄不可支。此三成者,理势之自然,天地万物皆不能外,祸福之来,恒必由之。故君子为善则籍众美,而防错履之多,奋志节而戒一朝之怒,体道以终身,孜孜不倦,而绝不可长之欲。
  再之略,不如一之详也;一之详,不如再之详也,再详无后忧矣。
  有徐,当事之妙道也。故万无可虑之事备十一,难事备百一,大事备千一,不测之事备万一。
  在我有馀则足以当天下之感,以不足当感,未有不困者。
  识有馀,理感而即透;才有馀,事感而即办;力有馀,任感而即胜;气有馀,变感而不震;身有馀,内外感而不病。
  语之不从,争之愈勍,名之乃惊。不语不争,无所事名,忽忽冥冥,吾事已成,彼亦懵懵。昔人谓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予以为动声色则不能措天下于泰山矣。故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天下之事,在意外者常多。众人见得眼前无事都放下心,明哲之士只在意外做工夫,故每万全而无后忧。
  不以外至者为荣辱,极有受用处,然须是里面分数足始得。
  今人见人敬慢,辄有喜愠,心皆外重者也。此迷不破,胸中冰炭一生。
  有一介必吝者,有千金可轻者,而世之论取与动,曰所直几何?此乱语耳。
  才犹兵也,用之伐罪吊民,则为仁义之师;用之暴寡凌弱,则为劫夺之盗。是故君子非无才之患,患不善用才耳。故惟有德者能用才。
  藏莫大之害,而以小利中其意;藏莫大之利,而以小害疑其心。此思者之所必堕,而智者之所独觉也。
  今人见前辈先达作事不自振拔,辄生叹恨,不知渠当我时也会叹恨人否?我当渠时能免后人叹恨否?事不到手,责人尽易,待君到手时,事事努力不轻放过便好。只任哓哓责人,他日纵无可叹恨,今日亦浮薄子也。
  区区与人较是非,其量与所较之人相去几何?
  无识见底人,难与说话;偏识见底人,更难与说话。
  两君子无争,相让故也;一君子一小人无争,有容故也。
  争者,两小人也。有识者奈何自处于小人?即得之未必荣,而况无益于得以博小人之名,又小人而愚者。
  方严是处人大病痛。圣贤处世离一温厚不得,故曰泛爱众,曰和而不同,曰和而不流,曰群而不党,曰周而不比,曰爱人,曰慈样,曰岂弟,曰乐只,曰亲民,曰容众,曰万物一体,曰天下一家,中国一人。只恁踽踽凉凉冷落难亲,便是世上一个碍物。即使持正守方,独立不苟,亦非用世之才,只是一节狷介之土耳。
  谋天下后世事最不可草草,当深思远虑。众人之识,天下所同也,浅昧而狃于目前,其次有众人看得一半者,其次豪杰之士与练达之人得其大概者,其次精识之人有旷世独得之见者,其次经纶措置、当时不动声色,后世不能变易者,至此则精矣,尽矣,无以复加矣,此之谓大智,此之谓真才。若偶得之见,借听之言,翘能自喜而攘臂直言天下事,此老成者之所哀,而深沉者之所惧也。
  而今只一个苟字支吾世界,万事安得不废弛?
  天下事要乘势待时,譬之决痈待其将溃,则病者不苦而痈自愈,若虺蝮毒人,虽即砭手断臂,犹迟也。
  饭休不嚼就咽,路休不看就走,人休不择就交,话休不想就说,事休不思就做。
  参苓归芪本益人也,而与身无当,反以益病;亲厚恳切本爱人也,而与人无当,反以速祸,故君子慎焉。
  两相磨荡,有皆损无俱全,特大小久近耳。利刃终日断割,必有缺折之时;砥石终日磨砻,亦有亏消之渐。故君子不欲敌人以自全也。
  见前面之千里,不若见背后之一寸。故达现非难,而反观为难;见见非难,而见不见为难;此举世之所迷,而智者之独觉也。
  誉既汝归,毁将安辞?利既汝归,害将安辞?巧既汝归,罪将安辞?
  上士会意,故体人也以意,观人也亦以意。意之感人也深于骨肉,怠之杀人也毒于斧钺。鸥鸟知渔父之机,会意也,可以人而不如鸥乎?至于征色发声而不观察,则又在色斯举矣之下。
  士君子要任天下国家事,先把本身除外。所以说策名委质,言自策名之后身已非我有矣,况富贵乎?若营营于富贵身家,却是社稷苍生委质于我也,君之贼臣乎?天之僇民乎?
  圣贤之量空阔,事到胸中如一叶之泛沧海。
  圣贤处天下事,委曲纡徐,不轻徇一已之情,以违天下之欲,以破天下之防。是故道有不当直,事有不必果者,此类是也。
  譬之行道然,循曲从远顺其成迹,而不敢以欲速适已之便者,势不可也。若必欲简捷直遂,则两京程途正以绳墨,破城除邑,塞河夷山,终有数百里之近矣,而人情事势不可也。是以处事要逊以出之,而学者接物怕径情直行。
  热闹中空老了多少豪杰,闲淡滋味惟圣贤尝得出,及当热闹时也只以这闲淡心应之。天下万事万物之理都是闲淡中求来,热闹处使用。是故,静者,动之母。
  胸中无一毫欠缺,身上无一些点染,便是羲皇以上人,即在夷狄患难中,何异玉烛春台上?
  圣人掀天揭地事业只管做,只是不费力;除害去恶只管做,只是不动气;蹈险投艰只管做,只是不动心。
  圣贤用刚,只够济那一件事便了;用明,只够得那件情便了;分外不剩分毫。所以作事无痕迹,甚浑厚,事既有成,而亦无议。
  圣人只有一种才,千通万贯随事合宜,譬如富贵只积一种钱,贸易百货都得。众人之材如货,轻縠虽美,不可御寒;轻裘虽温,不可当暑。又养才要有根本,则随遇不穷;运才要有机括,故随感不滞;持才要有涵蓄,故随事不败。
  坐疑似之迹者,百口不能自辨;犯一见之真者,百口难夺其执。此世之通患也。圣〔人〕虚明通变吻合人情,如人之肝肺在其腹中,既无遁情,亦无诬执。故人有感泣者,有愧服者,有欢悦者。故曰惟圣人为能通天下之志,不能如圣人,先要个虚心。
  圣人处小人不露形迹,中间自有得已,处高崖陡堑,直气壮頄皆偏也,即不论取祸,近小文夫矣。孟子见乐正子从王驩,何等深恶!及处王驩,与行而不与比,虽然,犹形迹矣。孔子处阳货只是个绐法,处向魋只是个躲法。
  君子所得不问,故其所行亦异。有小人于此,仁者怜之,义者恶之,礼者处之不失礼,智者处之不取祸,信者推诚以御之而不计利害,惟圣人处小人得当可之宜。
  被发于乡邻之斗,岂是恶念头?但类于从井救人矣。圣贤不为善于性分之外。
  仕途上只应酬无益人事,工夫占了八分,更有甚精力时候修正经职业?我尝自喜行三种方便,甚于彼我有益:不面谒人,省其疲于应接;不轻寄书,省其困于裁答;不乞求人看顾,省其难于区处。
  士君子终身应酬不止一事,全要将一个静定心酌量缓急轻重为后先。若应轇轕情处纷杂事,都是一味热忙,颠倒乱应,只此便不见存心定性之功,当事处物之法。
  儒者先要个不俗,才不俗又怕乖俗。圣人只是和人一般,中间自有妙处。
  处天下事,先把我字阁起,千军万马中,先把人字阁起。
  处毁誉,要有识有量。今之学者,尽有向上底,见世所誉而趋之,见世所毁而避之,只是识不定;闻誉我而喜,闻毁我而怒,只是量不广。真善恶在我,毁誉于我无分毫相干。
  某平生只欲开口见心,不解作吞吐语。或曰:“恐非其难其慎之义。”予矍然惊谢曰:“公言甚是。但其难其慎在未言之前,心中择个是字才脱口,更不复疑,何吞吐之有?吞吐者,半明半暗,似于开成心三字碍。”
  接人要和中有介,处事要精中有果,认理要正中有通。
  天下之事常鼓舞不见罢劳,一衰歇便难振举。是以君子提醒精神不令昏眩,役使筋骨不令怠惰,惧振举之难也。
  实官、实行、实心,无不孚人之理。
  当大事,要心神定,心气足。
  世间无一处无拂意事,无一日无拂意事,椎度量宽弘有受用处,彼局量褊浅者空自懊恨耳。
  听言之道徐审为先,执不信之心与执必信之心,其失一也。
  惟圣人能先觉,其次莫如徐审。
  君子之处事也,要我就事,不令事就我;其长民也,要我就民,不令民就我。
  上智不悔,详于事先也;下愚不悔,迷于事后也。惟君子多悔。虽然,悔人事,不悔天命,悔我不悔人。我无可悔,则天也、人也,听之矣。
  某应酬时有一大病痛,每于事前疏忽,事后点检,点检后辄悔吝;闲时慵獭,忙时迫急,迫急后辄差错。或曰:“此失先后着耳。”肯把点检心放在事前,省得点检,又省得悔吝。肯把急迫心放在闲时,省得差错,又省得牵挂。大率我辈不是事累心,乃是心累心。一谨之不能,而谨无益之谨;一勤之不能,而勤无及之勤,于此心倍苦,而于事反不详焉,昏懦甚矣!书此以自让。
  无谓人唯唯,遂以为是我也;无谓人默默,遂以为服我也,无谓人煦煦,遂以为爱我也;无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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